周一,趙文春跟同系的一位老師調了課,上午不用去學校,趙西音去團里後,他才出門買菜,鄰里熟人嘮嘮嗑,菜場老熟人打打趣兒,趙老師人緣好,少個五毛塊把錢都好說,還能免費贈送幾根香蔥。
買完菜悠哉哉地回家,在大梧桐樹下站了會,看老朋友們下象棋。
「老趙,你家小西最近幹嗎呢?」
「老本行,又跳舞去了。」
「那好啊,學了這麼多年,不荒廢,能拾起,就是好姑娘。」
趙文春笑眯眯地應,「沒那麼大志向,她呀,就是喜歡折騰。」
「折騰好,年輕人多折騰成長得才快。誒,老葉家那孩子,對你小西可上心啊。」
「哎呦,您真跟個紅娘似的。」趙文春狀似嫌棄,但笑臉實實在在的,一分沒少,「他們就是小時候一塊兒玩過,兄弟姐妹一樣。」
有人幫著說話,「那差遠嘍,上回我還見到葉韜,一提起小西,全是好話,瞞不了人。」
鴛鴦譜點得好,趙文春一點也不介意,心裡還有點美滋滋。其實想通了,不就這麼回事嗎,天高海闊,人生路長,好日子不都在後頭。
趙文春樂呵呵地看象棋,旁邊李小強大爺用胳膊肘推了推他,「老趙,那人好像是找你的。」
「空心炮,好棋!」趙文春看入了迷,被人叫了才抬起頭。馬路對邊,周啟深的車停在樹下,他站在車門旁,笑得特五好青年。
周啟深小跑過來,當著長輩們的面伸出手,「這麼多菜?我幫您提。」
趙文春拽緊了,推辭,「不用不用,拎得動。」
周啟深不由分說,主動拿了過去。
老夥伴們面面相覷,趙文春如芒在背,棋也不看了,略為慌張地往家走,「你把菜給我,真不用你提。」
周啟深哪會讓,「沒事。」
趙文春伸手扯了把,扯不動,一聲嘆息,也不說話了,背著手心事重重地朝前走。
周啟深兩步追上,和他肩並肩,「趙叔,我要是有做錯的地方,您一定得說,打罵都行,別把我給拉黑了。」
他手機號還躺在岳父大人的黑名單,軍情告急,今日必須攻克。
趙文春耳根子軟,一番好話就能軟化他的立場。他還真動容了,於心不忍在臉上三秒,瞬間又堅硬起來,搖搖頭,沒戲,「啟深,叔叔對你本人沒意見,你是個好孩子,但我更疼我閨女。」
話說到這份上,周啟深再不懂就白活三十多年了。
心裡警報拉響,大事不妙的認知湧入心頭。差點就把那句「趙叔,您有個遠在美國的外孫您知道嗎」給吼了出來。
一老一少正僵著,一道溫和的男聲打招呼,「趙老師,您今兒沒課啊?」
周啟深循聲回頭,就見一個年輕男人笑容和氣地望著趙文春。就一眼,周啟深沒敢忘,上次見過的,趙西音的准相親對象,葉韜。
「小葉啊,巧了巧了。」趙文春跟攀上水中稻草似的,一點都不猶豫了,「我換課了,你呢,你也沒課啊?」
「休息,昨晚上從廣州回來。」
趙文春想起來了,「帶隊參加數學聯賽吧?拿名次了嗎?」
葉韜謙虛答:「拿了高中組第一。」
文人心心相惜,趙文春是老師,對這種根正苗紅的青年有本能好感,印象分蹭蹭上去了。葉韜禮貌地看了一眼周啟深,也不問他是誰,笑了笑,微微點頭。
周啟深頷首,客氣表情不比他少。
葉韜長得不算特別帥,五官標緻,但個兒高,身材偏瘦,晨起鍛煉的習慣保持得很好。看到趙文春時,自己正在做引體向上,從單杠上跳下來,朝氣蓬勃的模樣。
趙文春背著手,在葉韜和周啟深之間來回溜達,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往石凳上一坐,「我歇會兒,小葉,你搞鍛煉,不用管我。」
葉韜笑著應,「行,趙叔,我也快完了,待會順路,一塊兒回去。」
這話親密,沒把自己當外人,周啟深聽得不舒服。趙文春又瞄他一眼,笑眯眯道:「啟深,你忙不忙啊?」
不忙就滾蛋么?
周啟深風輕雲淡的,說:「不忙,今天公司沒事。」
葉韜站在單杠前,順口說:「您平日搞鍛煉嗎?」
周啟深轉了個邊,面朝他,笑意淡淡,「鍛煉,習慣了,我當過幾年兵,那時候天天操練。」
葉韜就往右邊挪了點,空出一個位置,「那一塊兒練練?」
在趙文春眼裡,只會覺得葉韜知書達理,待人熱情。但在周啟深看來,都是千年狐狸,玩什麼聊齋?這種情敵最可怕,聰明得不知不覺,綿里藏針。
周啟深脫了大衣,大冷天的,裡頭就一件黑襯衫。趙文春剛想念叨幾句,反應過來,又把關心給吞了回去。周啟深輕鬆一躍,雙手上杠,引體向上太小兒科。他是練過的,部隊打下的基礎一輩子受益。
葉韜看了幾個,知道這是行家,也沒廢話,跟著一塊做。你上我下,沉默較勁,幾十個來回後,誰都沒喘氣。
趙文春漸漸看出了門道,不對勁啊,這哪是晨練,根本就是比試。
葉韜卯著一股力,額頭漸漸滲出細汗。
反觀周啟深,他也不輕鬆。跟孟惟悉乾的那一架,身上傷沒好全,也就恢復成不妨礙日常生活的水平,突然這麼猛練,渾身上下綳的緊。男人就是這樣,失里子也不能失面子,葉韜不服輸,周啟深也在強撐。
兩百來個了吧,趙文春看得心驚膽戰,剛想勸著點,周啟深臉色剎白,忽然就從杠上踉蹌著跌下來。他捂著腹,蹲在那兒半天沒動。
趙文春慌忙問:「怎麼了怎麼了?」
周啟深搖搖頭,沒抬頭,手捂在腹上緊緊的。
趙文春急得一跺腳,把菜全丟了,使勁掰他的頭,周啟深一額頭的汗,全是疼的。
跟情敵較勁到腹肌抽筋,大概也算輸得光榮吧。
趙西音傍晚回家,一聽這事,覺得簡直荒謬絕倫。趙文春都不太敢看女兒,周啟深大小也是受了個傷,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錯。
趙文春愧疚的很,小聲說:「後來他秘書來了,把人拉去了醫院。」
趙西音摸不著頭腦,「不是,爸,人家來找你,你幹嗎讓他去吊杆?」
趙文春不敢說話,隱瞞了葉韜的存在。
「他才出院沒多久,住了好長一段時間,輕微腦震蕩,腿好像也傷了筋骨,做這麼劇烈的運動,神仙也撐不住啊。」趙西音哀聲,覺得這次是趙老師過了。
趙文春連連點頭,「是是是。」
趙西音於心不忍,「後來你問了沒,他有沒有事?」
趙文春搖搖頭,做錯事了,懦弱了,不敢也不好意思。沉默數秒,趙老師抬起頭,幽幽道:「要不,你替爸爸去看看吧?」
趙西音本能抗拒,「你闖的禍。」
趙文春一下就不樂意了,拿出了家長威嚴,「趙西音!你現在來跟我算賬了是吧?你,你你你小時候尿濕了床,誰給你洗的?你闖的禍,還不是我收拾?現在讓你幫個忙,還跟我楚河漢界了。」
「好好好。」趙西音就怕趙老師念緊箍咒,「父債女償行了吧。」
七點多,趙西音就在梵悅門口等著了,稍早的時候給徐秘書打了個電話,證實周啟深確實是在家休息。徐秘書是個見機行事的,「小西你要過去啊,那正好,幫忙帶點吃的。我估計周總沒吃晚飯。」
趙西音給他買了水餃,熱乎乎的三個盒子系成一袋,按了門鈴。
周啟深開門開得慢吞吞,睡眼惺忪,上半身光著,下半身鬆鬆垮垮一條綢質長睡褲。手上拿著一件t恤要穿不穿。趙西音的目光撞到他胸膛,肌肉勻稱,寬肩窄臀沒有一絲多餘,這男人勤於保養,身材管控得比女人還好。
唯一的不完美,大概就是他腹肌上貼了五張風濕止痛膏。
周啟深有點起床氣,估計瞌睡還沒醒,總之不太熱情,連「你來幹嘛」這種話都斗膽說出了口。
趙西音也不介意,老趙家做了對不住他的事兒,那五張風濕膏藥就是滿滿的愧疚。她進屋,換鞋,「你吃飯了沒?」
周啟深往沙發上一躺,面朝下,把腹肌擋得嚴實,「嗯」了聲。
「我給你買了餃子,你吃點。還有,替我爸向你道歉,對不起。」
周啟深的臉埋在抱枕里,也不說話。
趙西音去廚房拿了碗筷,細心把餃子裝進去,然後走過來,蹲下說:「餃子沒放醋,沒放蔥。」
周啟深忽然轉過頭,剛睡醒,丹鳳眼也變得清水濕漉,淡淡看人,「你該放點醋的。」
趙西音不明所以,但直覺肯定又是混賬話。她別過頭,「愛吃不吃。」
周啟深問:「葉韜是數學老師?」
趙西音又把頭轉回來,起疑,「你怎麼知道他?」
「你爸都快把他當半個女婿了,我能不知道嗎?我敢不知道嗎?」周啟深弔兒郎當的語氣,忒不正經,「你沒去相親呢?」
趙西音挑著眉梢,「快了,團里考核結束,放假五天,我天天去相親,檔期全滿,絕不鬆懈。」
周啟深翻身,一片結實的胸袒露徹底,眼神深邃又複雜,半天擠出一行字,「趙西音,你就是個騙子。」
趙西音不樂意,「我騙你什麼了?周啟深,你現在特別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孩子?」撞槍口上了,周啟深冷冷道,「你還敢跟我提孩子?」
趙西音一愣,下意識地挪開眼,但很快又抬起,皺著眉問:「你不會以為我給你生了個孩子吧?」
周啟深嘴角微顫,心口血直涌,看她這反應,是鐵定不會承認了。趙西音站起身,「趙老師的歉意我帶到了,餃子也給你買了,我走了。」
她這是什麼?
於心有愧,落荒而逃!
周啟深目光跟火燒似的盯著她後背,「趙西音。」
趙西音擰開門把,耳朵起立。
「你別騙我,我什麼都知道了。」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像對著青天白日舉手宣誓。
趙西音眼淚差點掉下來,她說:「周啟深你別發神經,我沒給你生孩子。」
門關,人走,桌上的那碟餃子慢悠悠地冒著熱氣。
「一歲穿90碼,兩歲穿100碼,三歲穿110碼。」
半夜,周啟深也沒睡意,坐在儲物間里的地上,饒有興緻地摸著那些小衣服。看夠了,又回書房待著,隨手記的扉頁擱在電腦旁。周啟深在上頭寫了幾行字,筆一丟,皮椅轉個邊,遙控一按,窗帘徐徐展開。
cbd的夜色盡收眼底,夜空黛藍,霓虹旖旎,把東邊的天暈得像波光一樣溫婉。周啟深沉默抽煙,煙霧繚繞里,風穿縫而過,抖落了煙灰,落了些在方才的扉頁上。
力透紙背,筆墨未乾――
「我會當個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