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傾負(1)
周啟深前些日子還得了輕微腦震蕩,經不住這番敲打。最後一下時,趙老師手裡的那根香蕉「啪嘰」一歪,斷了。周啟深被糊了一頭的香蕉,趙西音樂得直不起腰。
趙文春自己也愣了,善心小老頭,又覺得內疚,剛想開口道個歉――「啊!!」的一聲女鬼尖叫,把趙老師嚇得原地起跳。
投影儀沒關,恐怖片還在進行中。
那女鬼正是血盆大口朝著屏幕,趙文春屁股往後挪,捂著眼睛大吼:「趙西音!!」
趙西音趕緊把投影關了,點頭哈腰地道歉,「對不住了,趙老師。」
周啟深吊著眉梢,在她背後語氣幽幽,「你就會對我橫。」
趙西音回頭瞪他一眼,「就欺負你。」
周啟深攏攏眉,喝了清泉水一樣有點甜。
趙文春拍著胸口順氣,虛弱無力地說:「你,你們要看的就是這片兒啊?」
趙西音挺委屈地點頭,「我這愛好雖然有點冷門,但至少還是正經片,不像某個人,電腦里亂七八糟的不知下載了什麼東東。」
趙文春眨眨眼,「什麼什麼東東?」
趙西音手指朝右,纖細調皮地戳了戳,「你問他。」
趙文春心系晚輩身體,立刻嚴肅審訊,「你電腦里下載的東東是什麼?」
周啟深背脊上的汗順著腰窩往下墜,閉言不談。
「你你你,給我坐在這兒。」趙老師抽了條椅子,大有秉燭夜談的架勢。
趙西音一副乖乖女的模樣,十分矜持地退出房間。關門的時候,她還特得意的沖周啟深眨了眨眼,一肚子壞水。
周啟深勾著丹鳳眼,下壓,下沉,眸子里的溫度灼灼能燒人。
半小時,偶爾能聽到屋裡趙老師的諄諄教導,「腎為先天之本……未有此身,先有兩腎……我上五句話說什麼了?你給我重複一遍……」
趙西音躲在門外偷笑,心情大好,伸手下腰,掌心著地,一個漂亮利索的側手翻。總之最後,周啟深是規規矩矩離開的,一口一聲「趙叔再見」,就差沒給他鞠個躬。
掐算著時間,果不其然,還沒半刻鐘的工夫,周啟深的信息就震了,「趙小妞,你今兒很囂張啊。」
趙西音挑眉,發了個戴墨鏡酷酷抽煙的表情過去。
周:「你就不問問我和趙老師秉燭夜談的結局?」
趙:「腎乃先天之本會默寫了嗎?」
那頭半天沒迴音,估計被噎得差不多快死了。
沒一會兒,趙文春在屋裡頭叫她,「西兒,來幫我看看這手機怎麼下載不了東西呢。」
趙西音邊過去邊問:「大半夜的您要下什麼呀?」
趙老師坐在搖椅上,戴著老花鏡,手機伸得遠,費勁地眯縫著眼睛,「他說他給我發幾個視頻,很好看的那種。」
趙西音差點沒跳起來,撲過去搶下手機,「趙老師您為人師表,怎麼能跟他一樣思想不純呢!不許下載啊。」
她火燒火燎地跑回客廳,一不做二不休地將網線給拔了。
趙西音殺氣騰騰地給周啟深發語音,「你鬼片沒看夠是嗎?荼毒我爸幹什麼?你就抱著你的電腦硬碟一個人醉生夢死好了。」
周啟深什麼也沒說,就回了張視頻截圖――《經典漢語工具書大全之在線講解》。
趙西音一愣。
上當了。
比臉皮那真的厚不過周啟深,他這人最擅長反攻,招數既無恥又下流。好一會之後,他才發來一句消息:
「這兩年多每一次的醉生夢死里,女主角都是你。」
――
趙西音第二天回團里開了個會。以為只是日常例會,到了才發現,與會人員換了一撥血,不再是基層的工作人員,副製片,副導演,宣傳負責人,張一傑坐在主位,笑眼溫和地對她頷首。
張一傑站起身,十分友好地伸出手,「小趙,歡迎你的加入。」
趙西音還懵懂著,說什麼都照做。
作為《九思》項目的重要參與者,簽各種保密協議、薪酬合同,委託授權書,一切按流程辦事,張一傑低聲寬慰她,「孟總交待過,由我親自把關,放心,沒有任何法律漏洞。」
能得業內製作一哥這句話的人,怕也是寥寥無幾。
趙西音既心存感激,又隱約忐忑,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她的舞蹈生涯,自此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不一樣了。
散會後,張一杰特地留下她,溫和客氣道:「感覺還好嗎?」
趙西音實話實說,「我當初來,只是想跳舞,現在的確有些恍神,但初心不變。」
圈內混久了,酒氣財色、盛世浮華,什麼面具沒見過。這麼誠實坦然的姑娘,張一傑反倒見得少。他笑了笑,提醒說:「只要你願意,大把機會留給你,簽不簽公司,想不想出席活動,願不願意走到熒幕前,小趙,是你一句話的事。」
趙西音斂了斂神,低眉垂眸於鞋尖。她雙手背在身後,鞋尖輕輕磨著大理石地面。而後輕聲問:「傑哥,恕我冒昧,這種條例,應該不只是出於好心幫助吧。」
張一傑不否認,坦白答:「孟總有心,用心。無論你進不進這個圈子,我受人之託,都會把你照顧好。」
暖氣傍身,與窗外寒冬天壤之差,趙西音一剎分神,縹緲遊離都在這雙眼睛裡。半晌,才說:「我只是想跳舞。」
張一傑百鍊成鋼,無論什麼場面,永遠四平八穩。他點頭,仍是一派和氣,笑著說:「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趙西音扯了扯嘴角,亦如釋重負。
走時,張一傑又想起件事,「對了,別忘記去蘇穎那兒打個招呼,以後你跟她的合作交流不少,提早溝通,處處關係。」
趙西音笑得敞亮,「好!謝謝傑哥。」
聽著是熱心腸的提醒,其實是委婉的下達命令,讓她去看蘇穎,是分內事。趙西音聽得出深意。蘇穎是青年舞蹈演出家,三十掛點尾巴,在圈內紅了十來年,地位一直很穩固。
戴雲心是老派先驅,蘇穎就是接力棒。
但稍有不同的是,戴老師三十五歲後就很少走到熒幕前,自己成立了文化公司,承接不少商務合作,是好幾部大製作影視劇的舞蹈指導。蘇穎有工作室,還在城北建了一座演藝中心,每周有一場表演叫《霓雲奔月》,從編舞到場景設計,都由她親力親為,票一出,基本十秒售罄,十分火爆。
是才女,也是脾性大的藝術家。
趙西音乘車到演藝中心時,演員們正在排練,霓裳羽衣,仙姿縹緲,無論是走位還是編排,都掐准秒點,水袖一甩,連高度都一模一樣。
趙西音看得認真,半場下來,她不得不欽佩蘇穎的造詣與審美。這邊排練,右邊有個小姑娘在練功,左右不過十五六歲。她劈叉下腰,動作很是流暢,然後騰躍站起時,忽然哎呀一聲,腰往下陷,疼得五官皺巴。
「你別亂動,就這個姿勢定住。」趙西音扶正她的肩,安慰說:「不要用力,順著我的力就行。」
腳踝上三寸,旋握住,再順時針三圈輕扭,趙西音手勁一收,小姑娘的腿猛的被蹬直。
「好些了嗎?輕輕動動看。」
小姑娘扭了扭,扶著她的手慢慢站起來,一臉欣喜,「不疼了!」
她看了看趙西音,「你也是新來的嗎?」趙西音笑了笑,點點頭,「也算吧。」
小姑娘眼睛直視前方,忽然嚴肅起來,「蘇老師!」
趙西音回頭,就看到蘇穎一身素紗白裙,清冷地站在身後。她趕忙起身,提著來時買的一籃貴妃芒果,「穎姐,今天過來拜訪您,希望今後能跟您多學習。」
趙西音說這話時,眼睛直溜溜地望著她,眸色清亮,不見一絲遮攔。蘇穎見過那麼多慕名而來的人,哪個不是殷勤周到,妙語連珠,就她這麼直白,說完了就傻愣著。
蘇穎表情淡淡,瞧不出一絲高興。
趙西音捧著芒果遞近,「也不知您愛吃什麼,今天的芒果很新鮮,我就……」
蘇穎皺起眉頭,往後退開一小步,語氣十分不耐,「拿走。」
趙西音愣了下,蘇穎已經轉身自個兒離開了。
多尷尬啊,趙西音鼓鼓兩腮,也是無奈,出了演藝廳,圍著這座大樓繞了一圈算是參觀,也不虛此行了。
趙西音一級一級上階梯,最後坐在高地兒,把這箱死貴的芒果敞開了吃。
早有耳聞,蘇穎人美技高,但就是脾氣不好。她在業內孤芳獨樹,也鮮少見她微博和哪個明星導演互關。按理說不是好人緣的路數,偏偏粉絲不少,發條微博大幾千的跟評,舞蹈圈一姐地位妥妥的。
趙西音一手一個芒果,吃得滿嘴黃橙橙,黏糊糊。她有點憂心,哪能不在意呢。以後和蘇穎接觸的時間只多不少,看來是沒什麼舒心日子過了。
――
稍晚時候的凡天娛樂總部。
孟惟悉和高層開了個碰頭會,主要聽取近期影視項的宣發工作安排。會議結束已過了飯點,孟惟悉安排了餐宴,親自作陪。八點,他譴走秘書,一個人又回了辦公室。
張一傑從沙發起身,聞見他身上酒氣,「喝酒了?」
孟惟悉走去魚缸邊,拿出一包魚食有下沒下往裡撒,他整個人都很淡,黑襯衫穿著,像空洞的夜。說:「喝了一點點。」
張一傑說:「注意身體,你母親昨天還給我電話,讓我多看著你。」
孟惟悉專心投魚食,不說話。
張一傑明白,他跟家裡的關係一直不太好,與母親尤其。各種原因,不用猜也知道因為什麼。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痴心付諸東流,卻仍念念不忘。
跟他彙報完一些工作後,張一傑說:「蘇穎要推遲幾天進組。」
孟惟悉側過頭,「原因。」
「過敏了,下午就在演藝中心吊水,沒好,晚上直接去了醫院。」張一傑笑了笑,「小趙上午去拜訪她,帶了一箱芒果。」
孟惟悉皺了皺眉,「你沒告訴小西蘇穎對芒果嚴重過敏?」
張一傑訕訕,「抱歉,忘了。」
「她平時不太看圈內的新聞。」孟惟悉說:「不了解情況太正常。蘇穎情況怎麼樣?」
「還在醫院,臉和脖子起了大片紅疹。她也是奇了,別說吃,聞見一點芒果味兒都立竿見影。」張一傑說:「孟總,明天我去醫院看看她。」
「早上八點,訂束花,再和醫院打聲招呼。」孟惟悉放下魚食,「我親自去。」
張一傑愣了下,明白過來,孟惟悉是怕蘇穎對趙西音有怨,自己去當說客的。
不多時,辦公室門響,是關謙。
孟惟悉吩咐張一傑早點休息,顯然是與關謙有事要談。
門關,孟惟悉即刻問:「查到了?」
關謙從華盛頓回國,才下飛機直接到了這兒來。他點頭,「是。」
「小西去她姑姑那裡待的最久的兩個半月,只是陪趙伶夏嗎?」
關謙說是。
孟惟悉神色沉靜。
「孟總。」關謙話里遲疑,欲言又止。
孟惟悉抬眼,「有話說?」
「我還查到一件事。」關謙鮮少有如此猶豫的時候。
孟惟悉眼神直視,壓迫無聲無息。
關謙斟酌用詞,忐忑地把消息告訴了他。
月下無風,冬夜的寒意好似透過密封的玻璃,一陣一陣往孟惟悉身上撲。灌進他的領口,袖口,身體骨骼硬茬茬的,一碰就能碎。
關謙擔心驚膽戰:「孟總?」
孟惟悉腳步一蹌,死死掐住桌沿才站穩,心臟像狂風過境,只剩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