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深這狀態外出,顧和平也不敢讓他開車。
和林依醫生約了早上九點的心理門診,整個上午就接待他一位患者。顧和平調侃道:「您這是頂級vip啊,林依當了你幾年心理諮詢師?前前後後五六年總有吧?」
周啟深掐著眉心,不說話。
「她結婚的沒?」
「不知道。」周啟深手一頓,「你別打她主意。」
「你瞎護什麼短呢。」顧和平嘁聲。
周啟深沒力氣解釋,只說:「林醫生是好人。」
「你還說過小西是好女人呢。」
周啟深沉沉喘了口氣,剋制著表情,半晌才轉過頭,誠懇認真道:「和平,不提她,行嗎?」
顧和平斂去玩鬧之意,再也不敢搭腔。
路程過半,他還沒回過味,這個「她」到底是指林醫生還是趙西音啊。
周啟深在莊園裡頭一直待到晚上。中途,林依從療室出來,顧和平問:「情況好些了嗎?」
林依搖了搖頭,抿著唇,不容樂觀。
「以前,他還會主動傾訴,這一次,我引導也沒有用了。啟深的話越來越少,我也只能給他營造一個輕鬆的氛圍,對了,他最近晚上是不是經常失眠?」
「不經常。」顧和平說:「就沒睡過。我每天守著他呢,他一到凌晨就跟只孤魂野鬼似的,瞧見沒,我這黑眼圈就是被他嚇出來的。」
林依笑了下,梨渦淺淺鑲在嘴角,也是無奈道:「他上我這兒來,倒是能好好睡一覺。」
也只能這樣了,顧和平道了謝,「麻煩你了,天使。」
他這人生得俊俏,說話也招女孩兒喜歡,把林依身邊的小助理逗得直樂。顧和平沖她笑了笑,「妹妹,多多關照裡頭那臭男人,哥晚上過來給你們帶奶茶。」
周啟深這一覺得睡到六七點。
顧和平還真提著奶茶來接人,周啟深睡了一個白天,精神看著倒是好了許多,拉開副駕駛,自己沒上去,而是對顧和平說:「林醫生搭個便車。」
又轉過頭,「林醫生,上車。」
周啟深是個有紳士風度的人,自己坐去了后座。一上去,拿著手機翻了翻郵件,挑了幾封重要的回復,然後玩起了梭|哈。
他不知從哪下了個賭牌軟體,幾萬幾萬的往裡充值,輸多贏少,眼看著幾十萬都貢獻進去了,眼皮都不帶眨的。
人一頹廢,就習慣找寄託,不求好結果,能分散心情就行。
顧和平和林醫生對視一眼,林醫生倒是溫柔耐心,好像在說,沒事,慢慢來。
到了地方,顧和解開安全帶,「等一下啊林天使,給你帶了點東西。」
從後備箱里拿出一瓶紅酒,顧和平是真心實意感謝她這些年的幫忙,兩人站在車後客氣推辭,周啟深下了車,順手把副駕的女包拎了出來。
"收吧。"周啟深把她的包遞過去,站在身側,乍一看就像英俊溫柔的男朋友在噓寒問暖。
顧和平剛有這認知,視線一掠,整個人都懵了。
他倆身後,商場門口,趙西音拎著滿手東西,應該是才逛完。
她定在原地,目光幽幽的望向周啟深。
顧和平瘋狂朝周老闆使眼色,周啟深回過頭,愣了一秒,隨即又平靜。
趙西音走過來,走到他跟前,「你沒有出差。」
周啟深挪開目光,嗯了聲。
「那為什麼騙我?」趙西音聲音悶。
顧和平壓根不敢幫著解釋,默默躲遠。
周啟深沉默地伸過手,「東西給我,我來提。」
趙西音倔在原地,不給。
眸色亮,像有水光在晃,就這麼心無旁騖地盯著他,不依不饒,勢要一個答案。
周啟深收回了手,叫顧和平,「你把小西送回去。」
顧和平嚷:「那你呢?」
周啟深說:「我自己走。」
趙西音低著頭,眼睛發酸發脹,遲疑幾秒,重新邁步追上去,「周啟深!」
她抓住他的衣袖,緊緊的,「跨年夜你一個人過嗎?」
女孩兒的手指輕輕刮蹭他手腕內側,燃燒發燙,他覺得自己這條胳膊都要廢了。周啟深啞聲答:「我加班。」
趙西音沒鬆手,指尖用力得都泛了白,眼神濕漉像林間鹿,問:「周啟深,你那天說,等我跳完舞,我們好好談一次……我問你,還談嗎?」
周啟深僵硬地將手蓋在她手背,然後一點一點撥開,「小西,你陪爸爸好好過節。」
趙西音愣在原地,大聲喊:「周啟深!」
背影停頓一秒,然後扎向冬夜裡。
兩天後,跨年夜。
原本趙文春想在家做頓飯,但趙伶夏說麻煩,她定了地方,上外邊兒吃。趙文春說浪費,趙伶夏冷呵一聲,從不慣著人,來不來隨你。
趙文春一邊念叨妹妹兇悍,一邊在衣櫃里挑外套,「小西,我穿哪件好?」
半天沒迴音,趙文春伸頭一瞧,就見趙西音蔫蔫地躺在沙發上,虛弱道:「爸,我發燒了,你去陪姑姑吃飯吧,我在家躺會兒。」
體溫三十七度七,低燒。眼看時間快到了,就趙伶夏那個性,遲到能把桌子給掀了。
趙文春給她倒了溫水,「你睡一覺,多喝水,不舒服了隨時給我打電話。」
趙老師匆匆忙忙地出門,門一關,趙西音掀開被子,穿上外套也往外面跑。
今天北京城降溫,看天氣預報說是會下雪。
冷是真冷,乾燥的風呼呼往臉上糊,趙西音一吸氣,肺腑都涼著疼。她一頭扎進沃爾瑪,再出來時兩三大袋東西。跨年夜各地活動多,城區每年都有交通管制,趙西音等了半天都打不到車,好不容易等來一輛,又被一大媽加塞,換做平時,她讓一讓也無所謂。但今兒不行!
趙西音跟這大媽爭論半天,誰也不讓。
司機師傅等的不耐,「都不坐是吧,那我走了啊。」
趙西音伸手一指,驚訝道:「看!地上好多錢!」
大媽轉頭的一瞬,趙西音擠開她,閃電似的坐進車裡,門砰的一關,「師傅,去梵悅。」
今天的安保約莫是新來的,查了登記表,說趙西音不是這兒的業主,硬是不讓她進。趙西音說:「我真認識你們這兒的業主,叫周啟深。最中間那一幢的,二十三樓。」
安保問:「你是他的?」
趙西音淡定道:「女朋友。」
說這三個字時,她特別坦然,胡謅得跟真的似的,「我倆異地戀,半年才見一次,今天不是跨年夜嘛,我偷偷來的,想給他個驚喜。你看我都買了好多菜呢。」
小哥哥將信將疑,後來他們當班的隊長來了,他對趙西音是有印象的,上次她回去,周啟深就是讓他安排的車輛。
「趙小姐您進去吧。周總的車六點多就回來了。」
門鈴響了半天,周啟深才慢吞吞地過來開門,一見是她,徹底怔住。
趙西音拎著三大袋東西,勒得手指尖沒了血色。她委屈得噘嘴,「周啟深,我手斷了。」
周啟深半天回過魂,沉著臉,「大晚上的,不陪爸爸跑這兒來幹嗎?」
趙西音不廢話,東西直接往他懷裡塞,「你能幫別人拎包,都不肯幫我拎菜。」然後自顧自地進門,換鞋,長發順在臉頰,露出漂亮的鼻尖。
周啟深模樣挺頹的,換了深藍色的家居服,人瘦了一圈,五官更加立體,輪廓愈發凌厲,不苟言笑時,嚴肅極了。
他把東西慢慢放在玄關,理智道:「別鬧,我送你回家。」
趙西音猛地直起身,目光清亮,嘴角帶笑,「行啊,吃完飯我就走。」
趙西音脫了外套,摘了圍巾,裡頭一件v領純色羊絨衫,把她身材勾得凹凸有致,她身段好,緊身牛仔褲包裹著的腿又直又勻。周啟深注意到她的袖口,有一塊很明顯的污漬。
「怎麼弄的?」他問。
趙西音把食材一樣一樣拿出,「跨年夜不好打車,一大媽跟我搶車。」
周啟深皺眉,「受欺負了?」
趙西音點點頭,「嗯。」
周啟深走過來,握住有污漬的那隻手,仔仔細細地看,「傷哪兒了?」
趙西音陡然鼻酸,「傷心了。」
周啟深的手就這麼顫了顫。
趙西音抬起眼,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哎!周啟深,你不是總想知道你兒子的中文名嗎?這樣,你呢,跟我一塊兒做頓飯,吃開心了,我就給你看照片,行么?」
好不容易軟化的氣氛,一聽到「孩子」兩字時,又徹底僵硬。周啟深的臉色以可見之速變差,握著的手迅速放開,然後往後退一大步,痛色全寫在了臉上。
趙西音就這麼直晃晃地盯著他,不遺落他每一分的神情變化。在對視中,她的不解與疑問,逐漸顯山露水,撥開雲霧。
她低著頭,再抬起時,又是一派純凈笑顏,「周啟深,我們一起做頓飯,行嗎?」
周啟深點了頭,「好。」
空了數月的垃圾簍終於滿了,嶄新的廚具終於開封了,周啟深背對她,有條不亂地忙著,「魚想怎麼吃?紅燒還是清蒸?」
他的廚房明亮、乾淨。
世貿大樓今晚的霓虹燈光格外絢爛,一片片的光影打進來,暈在冰箱面,赤橙黃綠,溫柔而繾綣地變幻。周啟深的衣袖挽上去,小臂肌肉緊實,用力時,筋骨隱現,很男人。
趙西音的目光如水,平靜得像山泉小溪。
周啟深沒等到回答,剛要轉過身。
腰間一緊,就被趙西音輕輕圈住。她的側臉貼著他的背,呼吸清淺,悶聲道:「我今天好慘的,早上幫趙老師搞衛生,被書柜上的一本漢語字典砸中了頭。我去沃爾瑪買菜,沉死我了,打車打不到,天寒地凍的,我還發燒啦!」
周啟深身體一怔。
「你不許動,聽我說完。」趙西音把他摟得更緊,聲音哽咽了。
像是一朵煙花砸到心底,轟轟隆隆沸聲震地。
「我不想你一個人過年。」趙西音把早就準備好的紅包,慢慢塞進他手心,額頭往他背上重重一抵,
「周啟深,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