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西音挺狠心,領帶纏的緊,死結一個個地打。周啟深一時解不開,他保持著一個很詭異的姿勢,像只蝦米在床上挪動,挨著床邊時重心不穩,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周啟深一蹦一跳地去找了個把剪刀,好不容易解開後,拿起手機一看,趙西音還很貼心地給他發了條簡訊。
「我開你的車回家了,明天還給你,睡個好覺哦周老闆。」
這小丫頭若無其事,看笑了周啟深,電話打過去,趙西音接得也快。
周啟深沉著嗓音,「耍我呢?」
趙西音平靜答:「沒,你領帶好看,襯你膚色,我給你試試。」
「吃醋了?」
「我喝水。」
周啟深真誠解釋,「閔允芝是我的一位朋友,今天剛回國,我就請她吃個飯。顧和平也認識,本來是一塊兒來的,但和平臨時有事。」
趙西音放軟語氣,「你不用解釋。」
周啟深以為會等來一句「解釋就是掩飾」,但她什麼都沒再說,輕描淡寫地揭過這茬,「周哥兒,我還在開車呢。」
周啟深嗯了聲,「那你注意安全。」
掛斷電話,趙西音摸著方向盤深深呼吸。
說不介意,那是假的。倒也不是介意,就是有點兒失落。也不是不知道周啟深的豐富情史,一個三十多歲的優質男人,財富與身體都處高峰。而且據她對周老闆的了解,走的不是高冷矜貴路線。再聯想庄邱跟她說的話,那位吃火鍋的閔允芝真的很符合千金大小姐的人設。
趙西音有點感慨,周啟深怎麼這麼笨,當年就該娶了人家,說不定比現在更發達。
這個想法一冒出頭,她愣了下,然後自個兒先笑了起來。
吃醋嗎?
真不算。
――
這幾天團里的任務重,蘇穎檔期一空出來,就能聯合排練。趙西音和蘇穎提早兩天合練,在單獨設的練功房裡。兩人都不說話,記著走位,音樂,節奏。一套下來,趙西音覺得自己的完成度還不錯。
蘇穎助理上來遞水,順便也給了趙西音一瓶,很和氣地說:「辛苦。」
趙西音笑了下,「應該的。」
她偶爾會看向蘇穎,她休息的時候從不坐,就站在窗戶前,清冷安靜。蘇穎轉回頭,兩人猝不及防地對上視線,趙西音撇了撇嘴角,一個含糊不清的笑,但蘇穎並不領情,微微頷首便挪開了眼睛。
第一次合演,所有舞蹈演員必須到場。林琅自從上次考核後就久不露面,今天總算姍姍來遲。她還是那麼光鮮亮麗,跟誰都有說有笑。
站在一旁的人小聲議論,「林琅和趙西音不和吧,這個領舞沒爭到,打臉啪啪的。我看她還挺自在啊。」
「她很精的,好像混白富美圈子。這點兒算什麼啊,不給人看笑話唄。」
「你說,她和趙西音誰更有背景啊?」
「林琅吧,聽說她家還挺厲害的。趙西音的爸爸就是個老師?」
「誒,你們聽說過沒,她和孟總談過呢。」
「啊?!!!」
今天到場的工作人員和公司管理層特別多,大概全看蘇穎的分量。戴雲心也在,綵排過程中,她觀察,調整,不斷喊話提醒。一遍綵排結束,大家自發給予掌聲。
張一傑陪同孟惟悉身側,「不帶妝發,不帶燈效,能出來這個效果,已經很好了。」
孟惟悉問:「龐導那邊什麼時候結束?」
「劇情部分的拍攝在下周。」
孟惟悉一頓,「那過年不能休息了?」
張一傑點點頭,「極大可能。」
這也不算什麼事兒,劇組拍攝都得按進度來,從不挑日子。管它過年還是過節,該怎麼拍就得怎麼拍。這也是合同約定好的。
孟惟悉想了想,沒再說話。
他前段時間在歐洲出差,一個多月回了兩次國,那也是趕著開會就又匆匆離開。孟家這段時間也分外敏感,孟老爺子心臟病犯了,秘密入院,風聲緊張著。
孟父讓他立刻回國,國外的工作交接他人。孟惟悉人在北京,其實就是一根定心針。
綵排結束後,老師們讓蘇穎和趙西音過來看剛才的錄像視頻。
「西音,這個旋轉的位置你有點偏離,從右側角度看,會不成一條直線。」
「蘇老師,您的身高比西音略高,所以在交錯站位的時候,是否可以再往前站一些?」
蘇穎對專業的態度極致認真,好與壞,她相當公正。並且一改相處中的高冷,很自然地給予趙西音建議。趙西音受寵若驚,表情頓了頓。
蘇穎皺眉,「你有沒有在聽?」
趙西音趕緊點頭,「聽的聽的。」
十幾分鐘的討論,蘇穎這才走去一旁休息。
團員給她遞水,趙西音擰開蓋兒,又擰回去,重新拿了一瓶走過去給蘇穎。
「蘇老師,您喝。」她態度謙遜。
蘇穎看她一眼,又看了眼手中的水,還是接過,說:「謝謝。」
待會還有第二遍綵排,趙西音去了一趟洗手間,結果正好和戴雲心碰了面。趙西音規規矩矩叫人,「師傅。」
戴雲心「嗯」了聲,「好好跳。」
趙西音抿了抿唇,小聲問:「師傅,您覺得我剛才表現怎麼樣?」
戴雲心笑著說:「挺好,蘇穎很有感染力,把你也帶出來了。你們跟劇本寫的一樣,演出了那種師徒情誼。」
「哦。」趙西音摸了摸鼻尖,笑了起來,到底是開心的。
戴雲心也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小西,你做得很好。」
趙西音跟灌了蜂蜜一樣甜,之前那些芥蒂和多想頃刻煙消雲散。她甚至還有些怪責自己,沒站在師傅角度替她考慮,自己真不夠成熟。
第二次綵排,所有人按部就班。剛開始還好,一分鐘後,最先察覺不對的是趙西音。她與蘇穎站得最近,很明顯地感覺到蘇穎的異樣。
旋轉步時她晃了一下,甚至踩到了趙西音。兩人撞在一起,重心都沒穩住,齊齊摔在了地上。
一瞬間,場面大亂,眾人大驚,蜂擁而至去扶人。孟惟悉隔得遠,進去時,蘇穎和趙西音已被扶了起來。
「怎麼樣?」他急急關切,目光落向趙西音。
張一傑不動聲色地扯了下他衣袖,孟惟悉這才側過身,\"蘇老師你還好?\"
蘇穎沒說話,但脖子上起了明顯的紅疹。她助理急得不行,「蘇老師過敏了!她剛才只喝了那瓶水!」
蘇打水,芒果味的。
蘇穎對芒果嚴重過敏,聞見味道都能立刻起反應,身上的紅疹子三五天都消不了。
所有人都看向趙西音,那瓶水就是她遞過去的。
趙西音手足無措,壓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孟惟悉悄然往她身邊站了一步,剛要說話,蘇穎皺著眉,不耐道:「水是我自己喝的,跟她沒關係。」然後吩咐助理,「聯繫張醫生,去醫院。」
大一堆人前呼後擁地走了。
留下的百多位舞蹈演員面面相覷,又偷偷看向趙西音。
懷疑、不屑、犀利、猜側……
如同眾矢之的,大冬天的,她背後竟被薄汗浸濕。
蘇穎作為主要演員,孟惟悉自然要去做番慰問。他剛與張一傑剛上車,趙西音一路小跑追了過來,喘著氣兒叫他,「孟惟悉。」
孟惟悉立刻吩咐司機停車。
他推開車門,手機滑落在地也顧不上,趙西音跑到他跟前,臉色有點白,問:「上次我去演藝中心找蘇老師,給她送了一籃芒果。之後蘇老師推遲了一周才進組,是不是因為我……」
話不用問完,在孟惟悉的眼神里,趙西音知道了答案。
她低著頭,五味雜陳。
孟惟悉安慰:「你不用自責,畢竟你也不是故意的。說起來,也怪張一傑,他沒適當提醒你。」
趙西音搖搖頭,「是我自己不用心。」
蘇穎是大牌,不是普通人,同在舞蹈界,有些東西必須得知曉。趙西音說:「我一直以為蘇老師不太喜歡我,其實哪能怪責別人,本來就是我沒做好。」
孟惟悉不置可否。
蘇穎那邊看診完,五點的天色就已黑下來。整層病房都有保鏢看守,醫護人員討論著,說蘇穎真是好大排場。真人比屏幕更耐看。
孟惟悉到時,蘇穎剛抽完血,正在吊水。一隻手把手機開了免提,語氣並不高興,「你能別安排這麼多保鏢嗎?不嫌浮誇?不用回來,你留美國開你的會,我就是過敏了。」
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和她那位神秘的圈外丈夫聊天。
蘇穎收起手機,對孟惟悉頷首,「孟總,有勞你費心。」
孟惟悉勾了條椅子,很紳士地坐下,笑容溫和,「穎姐好些了沒?」
「就這樣吧。」
蘇穎的臉、脖子、手臂上都起了紅疹,她披散頭髮,本是不修邊幅的裝扮,在她身上卻不違和。她說:「我體質原因,就算打針住院,完全退疹也得一周左右。孟總,耽誤排練,抱歉了。」
孟惟悉說:「身體重要。」
蘇穎也不再說話,安靜看著他。她知道,對方還有真話沒說出口。果不其然,再開口時,孟惟悉說:「穎姐兩次住院,都跟小趙脫不開關係,她是個好女孩兒,很善良,可能有時候不太懂人情世故,但絕沒有壞心思。您別放在心上,她還年輕,慢慢帶。」
蘇穎「嗯」了聲,\"孟總親自當說客,她的面子真大。\"
孟惟悉笑了下,「是我舊識,因為我了解她。」
蘇穎沒什麼反應,靠著枕頭,悠悠道:「還杵在門口做什麼,進來吧。」
孟惟悉一愣,門一開,趙西音垂著頭,蔫蔫地站在那兒,她低聲道歉,「對不起,蘇老師。」
蘇穎耳聰目明,孟惟悉一說到趙西音,她就知道肯定也是來了的。也真難為孟惟悉了,願意陪一女孩兒搭戲檯子。
之後,孟惟悉借口離開病房,把空間留給她們兩人。
趙西音出來是半小時後。
孟惟悉坐在走廊椅子上,見到她站起身。
趙西音略感意外,「你沒走啊?」
孟惟悉點點頭,「張一傑腿不好,順道去看醫生,我等他。」
趙西音相信了,沒去分辨他話里的真假。
「和蘇穎談的怎麼樣?」他問。
「挺好的。」趙西音會心一笑,「我道了歉,反省了自己,並且保證下次再也不送芒果。後來蘇老師告訴我,她喜歡吃西瓜。」
孟惟悉也笑了笑。
趙西音抬起頭,真誠道:「今天謝謝你,願意幫我搭這根線。」
「小事。」孟惟悉笑意收了收,約莫是覺得這聲謝謝刺耳、生分、宛如陌生人。
趙西音邁步要走,孟惟悉攔了她一把,「去哪兒?」
「回家。」
「我順路,送送你。」
趙西音似乎不想拆穿他方才的謊言,心裡一絲微苦,然後對他說:「孟惟悉,上次誤會了你,對不起。」
周啟深被刀捅,她原本以為是他乾的,兩人在馬路邊大吵一架,出口傷人全是扎向對方的刺。趙西音是關心則亂,但全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他們之間,只剩舊情,再無往日。
後來他去歐洲,將自己置身忙碌工作中,盡量淡化這些影響。再後來,他聽到消息,所謂心痛,不過是再重複一遍。
再見面,孟惟悉平靜許多,實則是哀莫大於心死,悲莫過於無聲。大概這麼多年角力賽,明知已是回天無望,卻仍孜孜不倦,夢不復醒。
兩人並肩朝外走,走廊很長一段,燈光明亮,空氣中竄著消毒水味。
門口愈近,孟惟悉腳步越慢,他終是忍不住問出口:「你和周啟深和好了吧。」
問句,他卻平鋪直敘,明明心裡已有答案,仍不死心一般。
趙西音點了點頭,「嗯。」
兩人便都不再說話。
孟惟悉呼吸很輕,表情很輕,站在原地,人也變得很淡。他沒施壓,沒抗議,沒爭取,甚至連眼神都沒給她,深沉空泛地落到某一處。
半晌,他轉過頭,幽聲道:「小西,走吧。」
行至台階,孟惟悉走得稍前,甚至拿出車鑰匙,雙閃亮了下,他的車就停在不遠處。趙西音說:「孟惟悉,我自己走。」
孟惟悉側過頭,不容置疑,「太晚了,我送你。」
趙西音搖搖頭,「不晚,還有地鐵。」
她的避嫌之意已十分明顯,又是那聲「謝謝」,每一聲謝謝,都成了摧毀孟惟悉的不二法寶。他胸口疼,身體也有些晃,彷彿腳下踩的不是地面,而是一團棉花。他陷進去,站不穩,差點倒下。
寒風撲面,孤月寂星,明天該是一個好天氣。
孟惟悉斂了斂情緒,平靜溫和一笑,「好,我不勉強你。」
趙西音肩上的重壓瞬間也卸下大半,她的笑容亦心無旁騖,「那你開車注意安全,再見。」
剛說完,兩聲急促鳴笛。
兩人下意識地往同一個方向看去,就見一輛黑色邁巴赫不知何時停在路口,后座車窗滑下,露出周啟深的英俊側臉,他的丹鳳眼往上挑,似笑非笑地望著孟惟悉。
四目相接,劍拔弩張。
周啟深卻適時挪回視線,不算愉悅地落向趙西音,沉聲說:「小西,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