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最後被罰抄歐姆定律一千遍。
林語驚這一個禮拜作業全對, 上課聽課認真, 隨堂小測的卷子沒錯過,特別愛學習,平時安安靜靜的還懂禮貌,說話都不大聲,她話說出來, 王恐龍基本已經相信了一半了。
這樣一個好孩子,哪裡有逃課的理由!
沒有的。
只有一種可能, 她是被她這個同桌拽出去的。
反而是沈倦, 不是睡覺就是不來上課,王恐龍根本想都不用想, 沒跑了。
林語驚眨眨眼,垂下頭去,聲音低低的,可憐巴巴,甚至還願意主動承認錯誤:「但是我也確實違反課堂紀律了, 遲到了, 王老師, 我罰抄完您就別生氣了。」
劉福江正巧從辦公室出來, 在門口看一眼, 聽見這話,感動得快哭了。
多好的孩子!誰說十班的孩子不好管的?有這樣的榜樣同學在, 劉福江相信早晚有一天, 十班的平均分不會再是年級倒數第一。
王恐龍:「行, 那你不用抄了,沈倦,你抄一千遍。」
「……」
沈倦抬起頭來:「?」
校霸的冷漠注視對王恐龍這種層次和膽識的人民教師來說毫無殺傷力,王恐龍教了這麼多屆學生,見識過無數校霸,一言不合課上直接跟老師罵起來的都不少,沈倦目前來看還算是歷任校霸里比較低調的,作業都會抄個選擇題交上去。
「一千遍,你瞅啥瞅?」王恐龍撐著三角尺,敲了敲講台邊兒:「你跟你同桌學學,人上節課小測又是滿分,你再看看你,你上節課連個人影我都沒看見,開學一個禮拜了,你說我見過你幾回?歐姆定律公式你知道是什麼嗎?i等於u比r,抄!變形公式也都給我抄了!不會的問你同桌!我就不信了,我看你就抄他一千遍還能給我忘?」
「……」
沈倦真是服了。
–
下午,劉福江找來林語驚,跟她說了寢室的事兒。
八中這學校財大氣粗,別人家高中寢室都怎麼能塞下怎麼塞,八中不一樣,男女寢室樓都好幾棟,再加上本市學生多,住校學生有限,所以都是兩人寢,還空下不少房間。
林語驚來得晚,班裡住校的女生剛好是雙數,她自己一個人分了一間,課間去看了一眼,房間不大,但很乾凈,兩張床一張書桌,有個幾平米的獨立小衛浴。
回來班級的時候沈倦正在抄歐姆定律,一張紙上塞得滿滿的全是i=u/r,u=ir,r=u/i,看見她進來,瞥了她一眼,手下動作挺都沒停。
沈倦英文寫得也很好看,勾勾翹翹飄逸又不羈,做紋身的,平時應該不少人要紋英文什麼的,想想也知道字不可能丑。
林語驚心裡對他其實有愧,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但是五百遍,抄這玩意兒,那她還是寧可不好意思。
她坐下,清了清嗓子,從桌肚裡摸出來一根棒棒糖,小心翼翼地放在沈倦本子上。
林語驚現在無比慶幸她當時哄徐如意的時候這棒棒糖買了一大把。
沈倦筆一頓,垂眸看了一眼,橙色的玻璃紙包著糖球,橘子味的。
他側頭,小姑娘兩隻手放在腿上,眼巴巴地看著他,表情有點討好。
沈倦放下筆,慢吞吞地剝開糖紙,塞進嘴巴里,然後接著寫。
林語驚鬆了口氣。
少年懶懶散散地坐在那兒,手下唰唰寫著公式,嘴巴里還叼著一根白色的細細的棍。
他握筆的動作不太標準,拇指扣著食指指尖,骨節微微凸出來,泛著一點點青白,每寫完一行,會有一個手指微抬,翹筆的小動作。
陽光明媚的下午,有點嘈雜的課間教室,叼著棒棒糖懶洋洋寫字的男孩子。
林語驚眨眨眼,第一次在沈倦身上看到了某種名為少年感的東西。
她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湊過去:「沈同學,吃了我的糖就代表原諒我了,咱們和好?」
沈倦看了她一眼:「這個破玩意兒,」他咬著糖,聲音有些含糊:「我替你抄了五百遍,你就一根放了一個禮拜的棒棒糖,打發要飯的?」
林語驚非常上道,迅速抬手:「三天早餐。」
沈倦沒說話,筆下唰唰唰繼續寫,嘴巴里的橘子硬糖咬碎了,嘎嘣嘎嘣。
林語驚:「五天!」
沈倦把光禿禿的棒棒糖棍抽出來,抬手隨意一丟,白色的小細棍從王一揚腦袋頂上飛過,「啪嗒」掉進講台旁邊的垃圾桶里:「行吧。」
–
林語驚其實覺得無所謂,因為反正無論早餐送幾天,沈倦早上都不會來上課。
結果這個人不僅來了,還一連著一個禮拜都來了。
為了這頓早餐,沈老闆每天風雨無阻,早上七點半準時出現在班級門口,經常李林抄作業抄一半他已經走過來了,陰影籠罩,李林一抬眼就看見校霸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就這麼到了禮拜五,李林都快嚇出失心瘋了,但是每天看見大佬靠牆斜著坐在那兒,嘴巴里叼著個甜豆漿,桌上還放著兩個熱騰騰的奶黃包的時候,他又覺得很神奇。
王恐龍在一周後的禮拜五那天,終於想起了自己罰沈倦抄歐姆定律一千遍這個事兒,起因是沈同學在他課上睡覺。
沈倦睡起覺來一般非常投入,臉沖著牆趴在桌子上,安靜悄無聲息,講台上的老師多響亮的演講聲都沒辦法把他從睡神的懷抱里拉出來,一般沒人叫他能睡一上午。
中午吃個飯,下午夢遊似的聽聽課,放學,小日子過得非常舒服。
從開學到現在各科老師也都已經習慣了,安安靜靜不擾亂課堂秩序就不錯了,他睡覺老師一般都不管,只有劉福江還鍥而不捨。
劉老師從教幾十年,第一次當班主任,他堅定地相信自己能帶出一個班的清華北大學子,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沈倦一睡覺,他就背著手站在他桌前,聲音親切,不緊不慢,甚至還很輕,生怕嚇著他似的:「沈倦。」
「沈倦同學。」
「沈倦啊。」
「沈倦那,起床啦,別睡了。」
「沈倦?」
——什麼時候叫起來什麼時候算完。
除了他,也就剩下一個王恐龍。
王恐龍和劉福江簡直是正負極,兩個人非常互補,王恐龍語速快,脾氣爆,你永遠不知道他在哪一秒會突然發火。
「對了,昨天你們的作業我都看了啊,」王恐龍講課講一半,捏著粉筆忽然回過頭來,「電路圖畫得跟屎似的我就不多說了,馬上月考了,你們考試的時候畫成這樣我分全給你們扣了。尺有沒有?都有沒有,有明天都拿尺給我畫,沒有尺的找我,我給你買。剛才講到哪了?並聯,並聯電路——是使在構成並聯的電路元件間電流有一條以上的,相互獨立通路——」
王恐龍一頓,視線落在第一排靠牆邊角落裡那顆黑漆漆的腦袋上,隨手拿了黑板槽里一截粉筆頭丟過去。
粉筆頭砸在少年校服袖子上,輕輕的「啪」的一聲,五秒,沈倦一動不動。
教室里一片安靜,所有人的視線都跟著看過去。
王恐龍捏著手裡那根粉筆,嘎嘣嘎嘣,掰下來四五段,眯起一隻眼睛來,大鵬展翅狀甩了甩胳膊,他個子小,看著好像還不到一米七,一撲騰起來像一隻支棱著翅膀的老母雞。老母雞胳膊一甩,四截粉筆頭「啪啪啪啪」連著朝沈倦丟過去。
他浮誇的準備動作沒有白做,扔的還挺准,沈倦被連砸四下,終於慢吞吞地抬起頭來:「嗯?」
「嗯?嗯什麼你嗯?」王恐龍站在講台邊瞪著眼,「沈倦我發現你挺有性格啊,你同桌是在旁邊給你唱搖籃曲了你睡得跟在你自己家床上似的?歐姆定律抄了一千遍沒記性?你給我說說,i等於什麼?!」
林語驚悄悄地把他抄了一千遍的那幾張紙從一堆教材里抽出來,默默地放在他桌上。
但是社會哥太自信了,他甚至看都沒看一眼,擰著眉,眯著眼,眼角發紅,一副明顯還沒清醒過來的樣子,林語驚甚至覺得他根本沒在聽王恐龍到底問了些什麼。
沈倦慢吞吞地直起身,往後一靠癱在椅子里,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濃濃的睡意:「3.1415926?」
王恐龍:「……」
全班:「……」
林語驚:「……」
林語驚放下筆,由衷的想給她優秀的同桌鼓鼓掌。
人還知道圓周率呢!!!
還要什麼自行車啊!!!!!
我的同桌是多麼的優秀!
放飛的結果就沈倦又被罰了一千遍歐姆定律,下課之前王恐龍還嚴肅的提醒他們,馬上就要月考了,就他們現在這個學習狀態,三十分都考不出來。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還特地看了一眼沈倦,表情很愁。
沈倦對此全無所知,懶懶散散弓著個背唰唰唰抄著歐姆定律。
林語驚也愁,下課鈴響起,她湊過去,真心實意的好奇:「你歐姆定律抄了一千遍還沒記住?」
沈倦打了個哈欠:「我沒聽清他問什麼。」
林語驚心說兄弟你也太能吹了,你再沒聽清你還能說出圓周率來?物理特么有3.1415926么。
「行吧,」她乾巴巴地說,「那你還行么,再有一周要月考了。」
沈倦筆都沒停,表情平靜,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出一種平靜淡然的自信:「我物理還可以。」
林語驚:「……」
你當初英語也是這麼說的。
林語驚還欠著他一個回執的人情,想了想,她敲敲桌邊兒,忽然說道:「你給我個手機號吧,或者加個qq微信什麼的?」
沈倦停下筆來,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直接掏出手機來,遞給她。
他的手機沒鎖,密碼都不用,劃開就是乾乾淨淨的桌面,林語驚加上他好友,把手機還給他,沈倦也沒看。
下午的課都上完了,就剩下一節自習,林語驚用自習課把數學和物理的作業寫掉,最後一道題寫完,剛好放學。
周五的最後這一聲下課鈴太振奮人心,等她把卷子整理完教室里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沈倦乾脆自習課都沒上,人早就走了。
林語驚看了一眼他攤開在桌面上的物理書,拿過來隨手翻了翻,乾乾淨淨,除了第一頁簽了個名兒以外一個字都沒有。
人情這個東西,早還早超生,越積越麻煩。
–
沈倦曠了個自習課回工作室,和做滿背的那個客戶敲定了最終的圖,一個個地約好了過來的時間,全部都結束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晚飯都懶得吃,就開始繼續睡。
他這段時間平均每天大概只睡了三個多小時,洛清河這個紋身工作室開了很多年,在業內其實也算小有名氣,現在這地方歸沈倦了,洛清河一輩子的心血,他不能讓它垮了。
它從以前洛清河的信仰,到現在變成了沈倦的責任。
舒舒服服的補了個覺,再睜開眼睛夜幕低垂,手機在茶几上「嗡嗡」地震動了兩下,然後重新歸於寂靜。
沈倦緩了一會兒,抬手把手機摸過來,長久浸泡在黑夜裡的眼睛突然看手機屏幕有點花,他眯起眼來,適應了光線後看清屏幕上的字。
一條一分鐘前,凌晨兩點半發過來的信息。
沈倦第一眼看過去,差點以為有人給他發黃色小廣告——
周末雙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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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教你學物理
後面跟著兩個附件,一個文字文檔,一個ppt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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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某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送溫暖小林。
沈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