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驚目送沈倦一個人出了校門, 一步一步朝孟偉國走過去。
孟偉國低著頭皺著眉, 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表, 然後從口袋裡抽出手機來, 放在耳邊。
林語驚知道他正在打電話給她, 但是她的手機放在書包里,剛剛考試的時候關機了, 現在還沒開。
沈倦過了馬路,走到孟偉國面前的時候男人剛好放下手機, 他一臉不耐地抬起頭來,隨意掃了一眼, 再次垂頭看手機。
兩個人擦肩而過, 沈倦往學校飯店街的方向走了。
林語驚鬆了口氣, 轉身往寢室樓走。
孟偉國回來得毫無預兆, 不用想都知道他為什麼會來, 他回來以後發現林語驚沒聽他的話私自搬出來住校了,怒不可遏,於是來找她,樹立加強鞏固一下他作為父親的威嚴。
該來的總是得來, 但是林語驚一點也不想在學校門口,當著這麼多人, 當著沈倦的面和他吵架,或者單方面聽他罵, 她甚至不想讓沈倦知道這人是她爸爸。
那畫面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 有種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的感覺。
中午的寢室樓里很安靜, 很少有人會在這個點兒回來,大家都去吃飯了,至少要十五分鐘以後,才會有人回來補個午覺。
所以即使這棟樓隔音效果不太好也無所謂。
林語驚回了寢室,關上門,把書包摘下來放在椅子上,從裡面翻出手機來,開機。
她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站在桌邊垂眼等了兩分鐘,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林語驚一接起來,孟偉國就劈頭蓋臉問:「你把我電話號碼拉黑了?」
林語驚:「……」
您腦洞可真大。
「我今天月考,考試的時候手機都要要求關機。」林語驚說。
孟偉國應該還沒走,那邊聲音很嘈雜,他壓著聲音,聽起來還挺平靜的。
孟先生向來如此,在人前他得保持自己成熟穩重的紳士形象。
紳士沉默了幾秒,才問:「考得怎麼樣?」
「應該還行吧,題沒什麼難度。」林語驚隨口說。
孟偉國那邊傳來「砰」的一聲關車門的聲音,然後噪音被隔絕開來,他應該是上車了:「我現在在你們學校門口,你出來一下,不是林語驚,你現在是真翅膀硬了,我說沒說過不同意你住校?你當你爸的話放屁是不是?」
林語驚扭頭看著窗外,學生寢室離校門口那邊有段距離,被綠化和圖書館藝體樓擋著,把那邊熱熱鬧鬧的聲音隔絕了個徹底:「沒有,家裡那邊太遠了,而且我同學都住校。」
「你現在出來。」孟偉國想要當面立威的意志非常堅定。
「我在幫我們班主任整理試卷,」林語驚盯著窗外樹上的一片葉子,隨口胡扯,「上午剛考完試,他要我幫他整理一下。」
「行,」孟偉國拍了兩下方向盤,「今天晚上我讓老李來接你,你給我滾回來,給我解釋清楚你這個住校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想的,我跟你說的你聽不明白是不是?你哥哥讀高中的時候也上的八中,人家當時也沒住校,也沒說影響過學習,你怎麼就這麼多臭毛病?而且你這學校怎麼回事?有家長同意了學校就敢讓你住?你們班主任——」
「哥哥同意了的,」林語驚腦袋又開始突突突突,一跳一跳的疼,她用指關節揉了揉太陽穴,打斷孟偉國,「我哥哥同意了,說讓我住校,給我簽了回執。」
孟偉國沒反應過來:「你哪個哥?」
林語驚覺得孟偉國這人真是有意思,虛偽得也太不專業了。
自己說的時候一口一個你哥哥,好像她跟傅明修是一對失散多年的親兄妹似的,現在她說起來,他反而一時間反應都反應不過來。
林語驚笑著問:「我還有幾個哥?」
孟偉國可能也意識到了自己有多可笑,咳了兩聲,又清了清嗓子:「反正你今天給我回家來,我告訴你林語驚,你不用跟我玩叛逆,就算你不姓孟,你也是我女兒,我是你爸,你就得聽我的。」
孟偉國把電話掛了。
林語驚手裡抓著手機,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就這麼站了半分鐘,忽然覺得挺累的。
她長長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坐在書桌前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後整個人趴下去,額頭撞著桌面,輕輕地「咚」的一聲。
過了一個月的舒服日子,她有點兒得意忘形了。
–
沈倦直到走進了飯館,點了一份炒河粉以後,才徹底回過神來。
八中飯店街就這麼一條,巴掌大的地方到中午全是八中的學生,沈倦平時偶爾和何松南他們中午出來吃飯也會看見林語驚,她幾乎都是一個人。
後來她認識了徐如意,沈倦以為這回總該有人和她一起吃飯了,結果某次中午看見她,她還是一個人吃。
沈倦這人不愛多管閑事,基本上九成的的事情在他這裡都可以用四個字解決——關我屁事。
而且他其實本來覺得無所謂的,他也喜歡一個人呆著,一個人吃飯,何松南他們實在吵,煩人得很。
但是女生好像不是這樣的,她們喜歡成群結隊,幹什麼都一起,連去個洗手間都要約一下,雖然沈倦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那天他們坐在樓上,林語驚在樓下,沒看見他們,沈倦靠在二樓欄杆上看了一會兒,看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吃炒河粉,偶爾看一下手機,無聲無息的。
她旁邊那桌是三個小姑娘,三個人邊吃邊小聲說話,時不時說到什麼就會笑成一團,看起來關係很好。
沈倦看著,突然就覺得有點兒煩。
人別的小姑娘吃飯都是跟朋友一起的。
他同桌憑什麼就得一個人?
他沈倦的同桌,憑什麼就得安安靜靜在角落裡,像個被拋棄了的小貓似的,一個人吃飯?
沈倦從角落裡拽出了自己僅剩的一點同情心,決定陪他同桌吃飯。
他其實覺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他是看出來了林語驚的不願意的,她大概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兒,或者看見了什麼,總之她當時非常不願意跟他站在一起,她迫切的希望快點和他分開。
平時正常來說,沈倦應該會問都不問直接走人了。
但是林語驚這種甚至連委婉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就差在臉上寫著「你趕緊滾」四個大字了的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讓沈倦非常不爽。
她越急著試圖藏起來什麼,他越不爽,反而想看看她到底會怎麼辦。
你這不有毛病么沈倦。
人不願意告訴你的事兒,自己有自己的秘密,這多正常,多理所當然,你到底自己在那生什麼悶氣?
沈倦,你是不是有神經病?
他盯著面前擺著的那盤炒河粉,忽然想起剛剛少女扯著他衣領拉下去,黑漆漆的狐狸眼盯著他,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她淺淺的鼻息,還有那股很淡的,花香混著牛奶的味道。
動作又急又猛,說出來的話卻軟得像在撒嬌……
「……」
沈倦身體里某根弦倏地繃緊了一瞬,腦海中的畫面定格在少女顫抖的睫毛和近在咫尺的嫣紅唇瓣。
「操,」沈倦後槽牙咬合了一下,低聲說,「我真是操了……」
–
林語驚一通電話打完以後半點胃口都不剩下,乾脆也不打算吃飯了,直接定了鬧鐘,在寢室里睡了個午覺。
下午她提前了二十分鐘到考場,沈倦已經回來了,林語驚睡了一覺以後腦子冷靜下來,覺得有點對不起大佬。
她剛才確實有點反應過激了。
林語驚嘆了口氣,坐到座位上去,偷偷瞥了沈倦一眼,從書包里拿出筆來,又偷偷瞥了他一眼。
大佬看上去面色平靜,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大概是感受到了她偷偷摸摸的視線,側過頭來看著她。
林語驚跟他對視了幾秒,舔了舔唇,開口:「那個……」
她中午睡了一覺,沒說過話,聲音啞得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清了清嗓子,才繼續道:「我今天真的不是賴賬,改天請你吃好吃的吧。」
沈倦沒答,看著她突然問道:「你中午吃什麼了?」
林語驚眨眨眼:「嗯?」
沈倦微眯了下眼:「你沒吃飯?」
「啊……我忘了,」林語驚真誠地說,「複習得太投入了。」
「……」
沈倦「嘖」了一聲,轉過頭去,沒說話了。
他依然沒什麼表情的樣子,但是整個人氣壓又低了幾度,唇角綳直,看起來非常不爽。
但他不說話了。
林語驚就也轉過頭去,從書包里抽了化學書出來隨便翻了翻。
有沈倦在的教室一般紀律都挺好,這人在十班的時候很鎮場子,到最後一個考場來效果依然還在,考場里沒什麼聲音,也有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在抓緊最後的時間做做小抄什麼的。
大概安靜了三分鐘,沈倦突然站起身來。
鐵皮的椅子腿兒摩擦教室里的瓷磚地面,傳來「吱嘎——」一聲,悠長又刺耳,在安靜的考場里所有人都回頭看過來。
林語驚也側過頭來。
沈倦沒看她,站起來從後門徑直出了考場。
他人一走,考場里的人「唰」地一下活躍了起來,這考場十班人不少,大家表示又茫然又害怕又激動。
大佬剛剛冷著臉出去那個氣勢洶洶的架勢,像是要出去干架的。
「可能是臨時收到了什麼簡訊之類的,有人欺負他小弟,」斜前面一個穿皮夾克的男生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著,「橫坪路燒烤店門口,八人,速來——之類的,大哥接了消息直接就衝出去了,多麼兄弟!」
「……」
這人說得還很起勁兒:「只見說時遲那時快,正當王二狗被暴揍的時候,天上陰雲密布,雷聲滾滾,大佬一個df二連閃現加疾跑出現在了王二狗身邊……」
林語驚:「……」
這皮夾克小哥跟說書的一樣說了差不多五分鐘,嘴巴都沒停,林語驚簡直敬佩死了,程軼和李林估計都沒他能說。
他朋友也很多,幾個男生圍在一塊兒聊,中間還穿插著「哎你物理抄不抄啊」「抄啥啊抄選擇題抓個鬮剩下的隨緣就完事兒了」之類的,終於出現了的考場里該有的對話。
然後在某一個瞬間,轉過身來和他聊天的朋友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考場里重新陷入到一片寂靜。
皮夾克背對著門,還在說:「大佬qerw一頓騷操作,對面死了一排,王二狗哭著對大佬說,您難道就是電一王者選手,路人王——沈——」
他朋友一臉絕望的看著他。
皮夾克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停下話頭,回過頭來,看見剛剛qerw一頓騷操作的大佬從後門進來了。
皮夾克:「……」
皮夾克臉都白了,看著大佬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子,面無表情地走進來,一步一步靠近,然後看都沒看他一眼,走到最後一排靠牆的那張桌子前,把袋子放下了。
大佬打開塑料袋,從裡面掏出了一盒牛奶。
又掏出一袋麵包。
兩板巧克力。
一個黃桃味道的果肉果凍。
竟然還有一袋酒鬼花生米。
林語驚低著頭,看著沈倦變魔術似的把吃的一樣一樣掏出來,放在她桌子上。
最後,他抽出一瓶礦泉水,擰鬆了蓋子放在她桌角,把空了的塑料袋團成一團,塞進牛仔褲口袋,然後單手撐著她桌邊,俯下身來。
「林語驚,」沈倦弓身垂眸,沉著眼看著她,聲音很低,像在壓著火氣,「以後你不想告訴我的事就直接說你不想說,老子不問,別總胡編亂造些弱智都知道是騙人的話來敷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