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來嗎?」, 也不是任何疑問句, 而是「來吧」。
社會哥的那一小截細膩的,溫柔的小神經好像恢復了信號重新開始工作了。
不知道為什麼, 在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 林語驚覺得有哪裡酸了一下。
她甚至能夠想像得出,沈倦在說著這句話時睏倦又冷淡的,懶洋洋的樣子。
林語驚忽然想跟他說說話。
也可能不是忽然, 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就想,她沒意識到。
黑色的鐵門沒鎖,沈倦一般都不鎖門,林語驚推門進去, 小院里掛著燈串兒, 秋天鬱鬱蔥蔥的綠植顏色一點點過渡, 現在看起來皺巴巴的, 還有些發黃。
廊燈開著, 林語驚走到門口,敲了敲門。
大概一分鐘後,沈倦出現在門口, 黑色的口罩掛在下巴上,垂著眼。
看見她以後他愣了一瞬,才側了側身,讓她進來。
「稍等一會兒, 還有個活兒。」沈倦說。
林語驚站在門口, 停住了腳步:「打擾你嗎?」
「二十分鐘, 」沈倦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說,「等我,很快。」
房間里還是幾盞地燈,暖橙的光線,有種溫暖的昏暗,只裡間一個半開著門的房間里冷白色的燈光明亮,林語驚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沙發上,指指那邊:「我能,看看嗎?」
「嗯。」沈倦走過去,他穿了件黑色的薄衛衣,袖子折起來卷到手肘的位置,小臂的肌肉線條流暢不突出,帶著一點點少年感。
林語驚跟著他過去,她沒進房間,就扒著門框站在門口,好奇地往裡看了看。
裡面一張看起來很舒適的長椅,上面坐著個男生,很年輕,看起來二十齣頭的樣子,也正側著頭看著她。
男生眨眨眼,他紋的是手臂,二分之一處小臂畫了個像是京劇臉譜似的花紋,抬起另一隻手朝她也擺了擺:「嗨。」
林語驚也眨眨眼,朝他擺了擺手:「嗨。」
沈倦抬手,食指勾上口罩,抽出一雙新的手套戴上,五指撐了撐。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拿起旁邊的線圈機坐下,垂頭繼續。
沈倦手很好看,平時看著還沒有這麼深刻的視覺刺激,此時他手上戴著黑色的一次性手套,削瘦手背掌骨的紋路被撐起,手指的形狀修長,就顯得格外好看。
他垂著眼,睫毛低低覆蓋下來,漆黑的瞳孔被遮了個徹底,戴著口罩看不見表情。
淡漠又專註。
林語驚忽然覺得有些口渴。
她咬了一下腮幫裡面的軟肉,沒幾秒,又覺得唾液腺開始急速分泌。
林語驚咽了口口水,扒著門框的手指鬆了松,不看了,回到沙發里坐下。
她自己本身長得就夠好看了,身邊的發小顏值又都很能打,所以林語驚一直覺得,自己對於美色的抵抗能力還是挺強的。
至少看一個男生,男人,隨便什麼年齡層的帥哥,她從來沒有過流,流口水……?
這種反應應該只有聞到炸雞燒烤火鍋香味兒的時候才會出現。
男人還不如炸雞塊兒。
林語驚晃了晃腦袋,扒開旁邊一塑料袋子的零食,抽出一聽啤酒來,「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
工作間的門沒關,林語驚坐在沙發里,身體前傾遠遠地看著,一邊小口小口喝啤酒。
沈倦捏著紋身機的時候也會有那個小動作。
指腹會稍微壓著食指指尖,每隔一段時間手指會微微抬一下。
林語驚撐著腦袋,視線從少年肩線掃下來,到窄瘦的腰,伸長的腿。
這兄弟腿真長啊。
她往後靠了靠,靠坐進沙發里,…抬起自己的一條腿來比較了一下,皺起眉。
頭一次有種,對自己不太滿意的感覺。
–
沈倦說是二十分鐘,差不多也就用了十多分鐘,最後結束的時候,紋身的那個男生直了直身子,往外看了一眼,問道:「女朋友?」
沈倦放下線圈機,抬手按了下後頸:「不是。」
聲音有點啞。
一半個小臂,圖也不算小了,他用了兩天時間,加起來一共二十多個小時,今天從中午到現在水都沒喝一口。
「哦,」男生笑道,「女,朋友?」
沈倦沒說話,慢條斯理地摘了手套丟掉,又勾下來口罩。
這個男生之前也來過幾次,跟蔣寒他們都熟,也算是半個熟人,非常有眼力價兒那種。
他立馬準備撤退走人,兩個人出來,林語驚坐在沙發里,一邊看綜藝一邊喝著啤酒,還拆開了包泡椒鳳爪啃。
見他們出來,她抬起頭來,看見男生保鮮膜包著的那個紋身,吹了聲口哨:「很帥啊哥哥。」
男生咧嘴笑:「謝謝妹妹,你也很美。」
沈倦站在門口,門都幫他打開了,不耐煩地拍了兩下門框,皺著眉看著他。
「得,」男生雙手合十,朝沈倦一鞠躬,出了門,「滾了倦爺。」
沈倦關上門,轉過頭來,視線落在茶几上。
一,二,三,四。
二十分鐘,四個空啤酒罐。
林語驚看起來跟平時還沒什麼兩樣,翹著腿坐在沙發里,看綜藝看得津津有味。
還挺能喝。
沈倦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叫哥哥叫得這麼順口?」
「嗯?」林語驚抬起頭來,眼珠清明,還咬著啤酒罐的金屬邊兒,反應了一會兒,才聽明白。
「啊,那我不知道叫他什麼呀,」林語驚關掉了綜藝,想了想,「叫帥哥?會不會顯得有點輕浮?」
沈倦舌尖頂了下槽牙:「你叫哥哥不輕浮?」
「不啊,」林語驚說,「顯得我乖巧又懂禮貌。」
沈倦氣笑了:「那你怎麼不跟我講講禮貌?」
林語驚沒說話,把手裡那聽剩下的那點酒也幹了,整整齊齊地擺在茶几上,加入空罐大軍成為五號選手,然後又從旁邊的袋子里抬出來一打。
「……」
沈倦沉沉地叫了她一聲:「林語驚。」
沈倦沉著聲說話的時候很有壓迫感,但林語驚完全不怕他,看都沒看他一眼,恍若未聞拆開啤酒,一打裡面六聽,抽了一聽出來,拉開易拉罐的拉環,「砰」的一聲輕響。
林語驚仰起頭來看向他,抬手把那罐啤酒遞過去:「喝酒嗎哥哥。」
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沈倦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
女孩子骨架單薄,穿著件很居家的圓領棉質上衣,頭髮鬆鬆垮垮隨意扎著,像是從家裡逃出來的小朋友,露出的脖頸雪白纖細。
沈倦垂眼看著她。
林語驚仰著頭,舉著啤酒的手晃了一下,暖橘色的光線里,看著他笑,故意說:「不要嗎?哥哥。」
她聲線本來就輕,和刺蝟似的性格簡直是兩個極端,平時跟他講話的時候大多稜角很分明,偶爾故意軟著聲撒嬌似的,就非常的要命。
比如「求你」的時候。
以及現在的「哥哥」。
沈倦喉結滑動了一下。
他抬手接過她手裡的酒,少女的手指划過他虎口,指尖冰冰涼。
沈倦接過酒來放下,走到廚房拿了水壺和空杯子過來,給她倒了杯溫水:「喝這個。」
林語驚歪著頭:「你嗓子好啞。」
沈倦:「………」
「剛剛還沒這麼啞,你偷偷幹什麼去了?哥哥。」林語驚說。
「……」
沈倦被她這一聲聲惹得發麻,磨了下牙,警告道:「林語驚。」
這姑娘看著還是很清醒的樣子,黑眼睛剔透得像玻璃珠一樣,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醉了的跡象,只這麼看真的會讓人有種這人五聽啤酒半點事情沒有的感覺。
但是沈倦不覺得她會在清醒的時候這麼叫他。
林語驚又給自己開了聽啤酒,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抬眼看了他一眼,「幹什麼?」
沈倦隨手從旁邊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伸手過去,食指在易拉罐邊緣輕敲了兩下:「放下。」
林語驚順從地撒手。
沈倦拿過來,踩開旁邊的垃圾桶,把酒全倒進去了。
咕嘟咕嘟,啤酒的麥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沈倦倒了個乾淨,又拿過旁邊的玻璃杯,溫水灌進空了的啤酒罐里,放在林語驚面前的茶几上:「喝吧。」
林語驚全程都沒有動,撐著腦袋很淡定的看著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傻逼?」
「……」
沈倦靠回到椅子里,挑著眉:「沒醉?」
林語驚白了他一眼,指指自己:「我,千杯不醉林語驚,我來找你喝酒的,你人都沒過來,我哪能自己就醉了?」
沈倦眯起眼:「你來找我喝酒?」
林語驚點了點頭。
沈倦低聲說:「你知不知道,別單獨找男的喝酒?」
林語驚看著他,平靜地問:「你是男的嗎?」
沈倦:「……」
她說完,又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喔,對,你是……」
「……」
沈倦連火都發不出來了,就這麼看著她一邊說著,一邊翻開身邊的袋子:「我還給你買了好多下酒的零食,你吃薯條嗎,脆的那種,」她一邊翻一邊嘟噥,「哦,你不愛吃,你愛吃這個……」
她抽出一包什麼玩意兒出來,獻寶似的舉到他面前。
沈倦看了一眼。
——一包無殼的,酒鬼花生米。
「……」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一屋子酒味兒醺的有些神志不清,沈倦居然還笑了。
「操,」他垂著頭,笑著舔了舔唇角,「老子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在你身上了。」
他聲音很低,林語驚沒聽清,就看著他站起身來,把茶几上所有的酒全收了拿走了,又把她那一袋子零食提過來放到茶几上。
還挺沉。
沈倦把袋子一攤,坐回去,一雙長腿前伸:「吃吧,我陪你吃。」
林語驚看著他,猶豫道:「就這麼干吃嗎?不喝點兒嗎?」
沈倦撐著腦袋的手臂放下了,往前傾了傾身,捏著水壺又給她倒了一杯溫開水:「喝點兒涼白開。」
林語驚:「……」
–
林語驚酒量是真的還可以,不是吹的,但是一連著六聽啤酒,後面又喝太快,此時有點上頭。
不是醉了,她意識十分清醒,清醒到能清晰地察覺到自己現在好像有點過於興奮了。
連帶著天生自帶的帥哥免疫疫苗,也開始失效。
林語驚兩隻手撐著臉,上半身壓著支在茶几上,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沈倦。
她看著他抽出煙盒,敲出一支煙出來。
注意到林語驚的視線,他頓了頓,收回去了,把煙盒丟在茶几上,身子往後靠了靠。
林語驚看著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有人告訴過你你紋身的時候很帥嗎?哥哥。」
沈倦一頓,抬起眼來看著她。
林語驚不避不讓,…就這麼迎著他的視線。
兩個人對視了不知道幾秒還是幾十秒。
沈倦慢吞吞地俯身,靠近她,聲音低啞:「有人告訴過你沒醉的時候別叫人叫得這麼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