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半, 學校旁邊那家十幾平米的豪華燒烤店裡。
宋志明高舉雙手, 一手抓著一串羊肉串,發表演講:「我,宋志明,沒想到有生之年能有一天和沈倦打球,」他將右手的羊肉串兒舉到嘴邊,當話筒用,「而且還贏了,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幫助我完成了這個夢想, 你們都是我一輩子的朋友。」
於鵬飛手裡的杯子「哐當」一聲撂在桌上:「我太爽了, 我還想看一遍許傑他們站在那兒給咱們鞠躬道歉。」
「加跑圈兒。」李林補充道。
他們當時都站得遠, 也沒聽清林語驚她們具體怎麼說的, 反正後面七班班主任被叫過來, 又是一頓交涉, 最後寧遠和許傑過來給他們鞠躬道了個歉。
寧遠沒什麼表情,許傑氣得臉白得跟抹了奶油的蛋糕似的。
倆人道完歉,開始跑下樓, 繞著體育館跑圈兒。
籃球賽他們打完下午還有兩場,十班這幾個人也不看了,就蹲在體育館大門前,看著他們一圈兒跑過來, 一圈兒又跑過來。
李林非常賤,站在體育館台階上給他們做技術指導:「哎, 許老闆!擺臂啊!咋地跑步還能不會擺臂呢!你這不擺臂不行啊,動作不標準啊!再說這跑十圈多累呢。」
許傑這個暴脾氣肯定是不能忍的,他在門口站定,大口大口喘著氣怒視李林,剛準備來一段兒非常有素質的國罵,旁邊林語驚不緊不慢地捧著杯熱奶茶走過來了:「李林你能不能不要再欺負許同學了?你就非得逗他說話嗎?老師說了,他們要是跑步過程中再多說一句話就得加一圈兒。」
林語驚看了看錶,善解人意地說:「都幾點了,十圈呢,這才跑了三圈。」
許傑:「……」
許傑覺得自己喉間梗著口老血,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把自己憋死過去。
竄天猴今天獲得了成長,他明白了兩個道理:只要學習好,在老師眼裡你放個屁都是彩虹味的,以及——千萬不能被女生的外表所迷惑-
已經被貼上了危險人物標籤的林語驚自己渾然不知,正坐在燒烤店裡夾著塊烤雞翅慢條斯理地啃。
這家店她之前從來沒來過,中午午休時間有限,而且想想看,學校旁邊,應該也沒什麼人大中午吃個燒烤。
林語驚本來是一直覺得這家店快倒閉了,可能改弄個蓋飯什麼的更賺一點。
結果今天進來發現人竟然很多,小小的一個店面,兩邊靠牆擺著六七張方桌,一家店被塞得滿滿的,客人也不光是學生。
味道確實好,蜜汁烤翅一串一個,色澤飽滿油亮,外酥里嫩,上面刷了一層大概是他們家特質的蜜汁醬,甜香不膩口。
林語驚已經幹掉了三串。
她打了一場球,雖然只有小半場,但她體力很差,小半場已經拼掉了她半條老命,腿現在還累得發軟,如果不是宋志明太熱情,她可能直接就回寢室洗澡睡覺了。
結果一進來這燒烤店,聞著燒烤的香味兒,才覺得肚子餓得不行。
林語驚此時正在跟第四串蜜汁烤翅做鬥爭——右手拿著串串,左手筷子扎進烤翅兩根骨頭中間,將整個雞翅從鐵簽子上滑下來。
前面三個都挺順利的,就到了這個串得格外的緊,筷子扎進雞翅里,把兩根骨頭都剖開了,雞翅也沒成功地從鐵簽子上擼下來。
林語驚有點兒無奈,把雞翅按在碗里筷子□□了,扎得挺緊,動作看起來比較豪邁。
宋志明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說:「林妹,吃個雞翅也不用這麼血腥暴力吧,你就直接用手拽下來咬唄,跟我們不用注意形象。」
「不是,」林語驚頓了頓,「也不是因為形象,我就是懶得洗手。」
她很煩用手吃…東西,手指會弄髒,此時也沒有濕巾紙,用紙巾根本擦不幹凈那個味兒。
林語驚把手裡的串兒轉了個個,正準備跟這個雞翅奮鬥到底,沈倦伸手把她手裡的串串抽走了,從牆邊筷子簍里抽了雙乾淨的筷子,橫著夾著雞翅從鐵簽上擼下來,放在她碗里:「這雞翅被你折磨死了。」
林語驚愣了愣,一時間有點猶豫。如果放之前,她肯定毫不猶豫直接吃了,現在就多了點莫名的不自在。
之前因為球賽而暫時拋之腦後的問題一股腦開始往上涌。
可是不吃也顯得太矯情了吧。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默默地夾起雞翅來咬了一口。
沈倦微揚了下眉,看起來對她這一句謝不是太滿意。
一桌子人安靜了一瞬,李林和聞紫慧對視兩秒,李林清了清嗓子,岔開了話題,大家又重新聊了起來-
籃球賽雖然佔了下午的課,晚自習還是要上的,但十班的人實在太興奮了,有班裡第一第二名帶頭,一半人都逃了晚自習,劉福江心裡也是高興的,想想特殊情況,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們去了。
林語驚他們連吃飯帶聊天吃完將近九點。
她是第一次跟班裡的同學出來吃飯,她發現宋志明和李林真的非常貧,倆人時時刻刻都在講相聲。
他們點了酒,到後面,宋志明明顯有點兒上頭了,他端起杯子舉向沈倦:「倦爺——我聽你朋友都這麼叫你,我覺得聽起來非常屌所以我也就這麼叫了吧,倦爺——」
宋志明說:「真沒想到這球你會來打,你可能現在是不把我當回事兒,這個我不在乎,但是從今天開始,在我這兒就把你當兄弟了,你要是想,我跟王一揚一樣叫你一聲爸爸都行。」
沈倦手臂搭在椅背上,另一隻手端起杯子笑了笑:「客氣,爸爸就不用了,認那麼多兒子我養不過來。」
宋志明又幹了一杯,看起來已經開始有點兒神志不清了:「倦爺,我既然叫你一聲爺爺!你就當得起!」
林語驚撐著腦袋嘆了口氣。
老高看了眼時間,再看看也差不多了的宋志明:「撤吧,九點了,女生早點回去。」
這個點兒剛好是晚自習結束放學時間,校門開著,他們回去得挺順利,宋志明一個酒鬼混跡在人群當中沒人發現。
沈倦不住校,林語驚本來以為他直接就回去了,結果這人一直跟著他們進了校門,繞過花園主幹道圖書館校醫室,走到了宿舍區。
李林他們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走得很快,把他們倆遠遠甩在後面。
眼看著要走到寢室樓,林語驚終於忍不住側了側頭:「你今天不回去了嗎?」
「回,」沈倦說,「先把你送回去。」
林語驚張了張嘴:「就這麼一點兒路,我跟聞紫慧他們一起走就行了。」
沈倦手抄在口袋裡,步子頓了頓:「我想跟你多呆一會兒。」
「……」
林語驚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她僵了一下,默默垂下頭,不說話了。
心跳又開始砰砰砰地加快。
怎麼回事兒。
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呢,林語驚?
人家說什麼了嗎?
沒有啊。
就說想跟你多呆一會兒,這怎麼了?
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
行吧……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林語驚小聲地嘆了口氣,又開始思考今天下午沈倦的話。
什麼叫好像確定了,確定什麼了,打算追你就是告白了的意思?
追你可以等於喜歡嗎?
林語驚沒收到過這樣的表白,她回憶了…一下那些天天堵陸嘉珩給他遞情書寫小紙條的小姑娘。
一般都是:陸嘉珩同學,我喜歡你。
好像也沒有:陸嘉珩,通知你一聲,老娘現在準備開始追你了——這種說法的。
校霸追小姑娘都是這麼狂霸炫酷拽的嗎?
她一邊機械地往前走,腦子裡的想法已經翻了十萬八千里遠,正神遊的時候,被沈倦的聲音重新拉回來了:「你下午,我跟寧遠說話的時候,你一直在?」
「啊?」林語驚抬起頭來,回過神,「哦,我看到你過去,我就過去了,你現在在學校里,旁邊都是老師,還能跟他打一架么,特殊情況需要特殊對待。」
兩個人走到兩棟寢室樓中間,沈倦忽然停下腳步:「你聽見什麼了。」
他聲音有點兒啞。
林語驚愣了愣,也停下腳步,抬起頭來。
沈倦垂眼看著她,黑眸被夜色浸泡著,有些深。
「兩個名字,這個河那個河的,」林語驚實話實說,「還有做夢什麼的,不過你們說得亂糟糟的,我也沒聽懂。」
確實沒聽懂,只是當時沈倦的眼神陰沉可怕到,林語驚覺得下一秒他可能會忍不住把寧遠掄進地里,所以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斷了。
沈倦沒說話,沉默盯著她,薄唇抿著,嘴角綳得平而直。
就在林語驚懷疑,他是不是在思考著要不要殺人滅口的時候,沈倦忽然笑了。
少年的笑聲飄散在夜色里,低低的一聲,有些沉:「其中一個河,你也見過,你差點以為我會把他打死的那個。」
林語驚回憶了兩秒,想起來了這個人。
瘦瘦小小的一個少年,被沈倦拽著領子掄到牆上,弱得連掙扎都掙不動,腳尖都碰不到地面。
「他是你那個,植物人同桌?」林語驚問。
沈倦「嗯」了一聲,語氣很淡,聽不出什麼情緒,「他是我舅舅的……徒弟。」
林語驚沒說話,腦子裡飛速整理了一下現在的已知信息。
沈倦曾經說過,他的工作室是他舅舅的。
他那個差點被打死的同桌,其中一個河——其實她聽清了,洛清河或者聶星河,是他舅舅的徒弟。
那麼至少,沈倦跟他以前應該是熟悉,甚至可能關係很好,現在卻結了仇,只能是因為沈倦的舅舅。
舅舅不在工作室是去哪兒了,另一個河是誰?洛清河和聶星河……
——不是,這兩個人就非得都叫河嗎?!
還起得這麼像!
這個世界上這麼多字可以用來起名字,就不能就換個字兒來用嗎!
這多容易弄混啊!
林語驚心累地嘆了口氣,又想起寧遠的話。
你晚上睡得著嗎。
你都不做夢嗎。
你怕不怕哪天洛清河真的——無論是真的怎麼樣,聽起來好像沈倦才是那個應該要心虛的反派角色。
林語驚還記著他說這話的時候,沈倦的眼神。
陰沉冰冷,帶著一點點幾乎察覺不到的茫然和無措。
她忽然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沈倦能做過什麼,不可能的。
她同桌是個街上約架的時候還惦記著補作業,只第二次見面的女孩子都會習慣性護一下的人。
是看見她飯糰掉了會買一個新的給她的人。
沈倦明明溫柔得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傷害!!
林語驚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這算是校霸秘史嗎?不為人知的秘密。」
沈倦揚了下眉:「算吧。」
「啊,」林語驚點點頭,「那我還是不問了,一般電視劇或者里,知道了大佬秘密的人都活不…過三集。」
沈倦又開始笑,笑聲低盪開:「那怎麼辦,交換吧,你拿點東西做抵押。」
晚自習結束了有一會兒,學生該回寢室的回寢室,該回家的回家,此時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偶爾還有下了晚自習的女孩子站在門口說話,或者往宿舍里走,掃見這邊站著兩個人以後湊在一起笑著進去。
林語驚比較慶幸現在挺晚了,站在外面看不太清楚人臉都長什麼樣兒,大概只能看得出來是一男一女。
不過她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拽著沈倦的袖口把他往裡面拉了拉,拉到兩棟寢室樓中間的縫隙里,避開其他人的視線。
沈倦任由她拉著,跟著她走過去。
兩人站進一米寬的一塊兒陰影里,昏黃而暗的光線被遮住了大半。
「我是挺想有東西給你抵押的,」林語驚抬起頭來,繼續剛剛的對話,「但是怎麼辦,我真沒什麼秘密,不像你,你們荷葉村人心可真是複雜,你是一個有故事的沈鐵柱。」
「我不想要秘密,」沈倦往前走了一步,低頭看著她,「抵點兒別的?」
林語驚此時背對著宿舍樓牆壁,沈倦就站在她面前,兩個人離得有些近,少年的氣息帶著一點侵略性覆蓋過來。
她下意識想要後退,腳無聲地往後挪了一點兒,鞋跟碰到牆角,發出輕微的聲響。
再往後就是冰冷的牆壁,林語驚有點窘迫地抬眼,沈倦發現了她的小動作,似笑非笑看著她,臉上寫著六個字——我看你往哪躲。
林語驚別開眼,勉勉強強接話:「校霸的秘密價值千金,用別的抵不合適……」
「我覺得合適,」沈倦傾身靠近,看著她低聲說,「比如說,牽個手可以抵一個秘密,擁抱再換一個。」
他頓了頓,俯身垂頭,唇湊到她耳邊,聲音輕而緩:「親一口就全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