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驚曾經看過幾本這方面的書和相關類似電影。
反社會型人格障礙電影和書里作為反派的例子很多, 比如《福爾摩斯探案集》里的莫里亞蒂,比如《沉默的羔羊》中大名鼎鼎的漢尼拔醫生。
情感扭曲,行為完全跟從慾望和本能走, 無同情心,無負罪感, 對自己的人格缺陷缺乏覺知。大多開始於14歲以前, 幼年初見端倪,受基因左右,也受家庭影響。
具有高度的衝動性和攻擊性, 非常善於用謊言和偽裝操縱別人的情緒,獲得滿足的方式正常人無法理解。
現實生活中原來真的會有這樣的人。
太可怕了。
普通人可能都會被潛移默化地影響, 一個神經敏感細膩的抑鬱症患者跟這種人朝夕相處, 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這跟瘋子什麼的完全不一樣, 高智商的反社會型人格看起來溫和無害,他會讓你喜歡他,信任他, 然後利用你的善意和信任肆意妄為, 並且絲毫不受良心的譴責。他不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錯的。
他可能覺得直接或者間接性殺個人,就跟抽根煙一樣簡單。
聶星河和那種典型的反社會人格有不同之處, 按照沈倦所說的, 他沒有直接的攻擊性行為。
林語驚想起街上的那個少年, 看起來還沒有她高, 瘦瘦小小輕飄飄的,很難給人造成直接傷害。
別的精神問題, 或者他就是單純的變態,他把沈倦的舅舅當成救贖,或者唯一的依靠,他沒感受過親情,所以洛清河也不能有。
他不能接受自己在對方心裡的地位是不對等的。
看電影的時候被這些反派所製造出來的緊張刺激的劇情所吸引,對他們又愛又恨,現實中真的遇到疑似有類似問題的人,林語驚只覺得冷。
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人渾身汗毛一瞬間就全都炸起來了,像寒冬臘月雪地里一桶冰水兜頭潑下。
聶星河和沈倦年齡相仿,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最多也就十四五歲,和現在的她差不多大。
沈倦也才,這麼大。
沈倦說完以後沒人說話,房子里一片安靜,林語驚在自己意識到的時候發現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起來了。
她站在沙發前好半天沒動,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腦子裡塞滿了各種東西,茫然恐懼和無法理解揉成一團。
沈倦其實很多話都是一句帶過,他不想細說,即使這樣信息量也過於巨大,她得一點一點抽出來整理,她能感覺到到自己連手指都在抖。
沈倦一動不動坐在那裡看著她,半晌,他嘆了口氣,將手裡的遙控器丟在茶几上,人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林語驚回過神來。
「不怕,」沈倦動作很輕,一下一下在她背上輕撫,垂著眼,聲音低,「不怕了,倦爺保護你。」
林語驚眼睛一下就紅了:「我沒怕,而且你是不是說反了。」
沈倦「嗯」了一聲。
他這種全程都過於平靜的態度,讓人有點兒不安。
林語驚深吸了口氣,竭力控制著自己聲音里的情緒:「沈倦,雖然我……說這些話可能不太合適,但是這件事情你沒有錯,」她仰起頭來,「不是你的錯,這個結果也不是你造成的,你不需要為此犧牲什麼,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明白,」沈倦垂手,稍微後退了一點兒,拉開距離,「我明白,我沒覺得這件事是我的錯,也沒隨便背鍋的習慣,我就是——覺得我有責任。」
「洛清河從香港回來以後也一直在吃藥,但是我始終沒發現,他看起來和健康的人沒什麼不一樣。」
沈倦移開視線,緩慢說:「我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我早一點發現了他在吃藥,他早一點去接受治療了,會不會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我第一次跟他說要去體校,他讓我想做什麼就去做的時候,我如果發現他其實不太開心,是不是聶星河就不會有機會了,我很後悔。」
「我小時候,可能剛上初中吧,他問過我,以後這個工作室他就交給我,我答應了,他覺得我也喜歡這個。」沈倦說。
林語驚腳有點發軟,她重新坐回到沙發里:「那你喜歡嗎?」
「不知道,」沈倦走過來,坐在她旁邊,「我當時就是習慣了,沒什麼喜歡或者討厭的感覺。」
他身子靠進靠墊里,腦袋仰起頂著牆面,盯著天花板上的畫:「我們家裡人沒有一個支持他做這個的,刺青師這玩意兒太抽象了。只有我,他覺得我也喜歡,我懂他,我能繼承他——」
沈倦笑了笑,抬手拍拍沙發墊兒,「繼承他這個理想之地。」
「所以,」林語驚緩慢地整理,「你後來走了,你反悔了,他覺得你背信棄義。」
沈倦頓了頓,轉過頭來:「你覺得背信棄義這個詞用得會不會稍微重了點兒?」
林語驚聽出他想逗她笑,所以她非常給面子的笑了,雖然她現在不怎麼笑得出來。
有種短時間內自己都不會快樂了的感覺。
「可是你那時候還是個小朋友啊,」林語驚說,「一個初中生說的話,我小時候還想當宇航員呢。」
沈倦重新扭過頭去,聲音低低的:「他可能覺得,連唯一理解他支持他的親人都不要他了。」
林語驚想起了之前看過的一個新聞,一個單親媽媽,因為女兒大學想去外地讀自殺了。
她沒有感受過這麼濃烈又偏執的親情,也不知道抑鬱症患者或者有抑鬱傾向的人思維方式是怎麼樣的,她現在有點不受控制地,忍不住怨洛清河。
即使明白他也是受害者,但是她有點兒控制不了。
他還不如就一輩子在香港別回來了。
沈倦太無辜了,他這完全就是飛來橫禍,倒了八輩子霉才會遇到這種事情。
她甚至能夠想像到他當時的樣子,意氣風發,張揚又驕傲的,那麼耀眼的少年。
他是怎麼處理了這件事,怎麼放棄了當時的選擇,怎麼重新回到這裡,然後做著自己不喜歡也不討厭的事情。
沈倦永遠都不會說,林語驚也根本不想知道。
她安靜地坐在沙發里,沒說話,不知道說什麼好,現在說什麼都不合適。
她有點後悔,這問題她就不應該問。
什麼白月光黑月光,她,無敵理智的林語驚同學,竟然會被一個神經病惡意誤導的幾句挑撥離間就弄得心神不寧,簡直是恥辱。
她蔫巴巴地坐在沙發里,長長地嘆了口氣。
沈倦在旁邊,也嘆了口氣:「林語驚。」
林語驚轉過頭去。
沈倦看著她:「這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發生過的事情沒辦法逆轉,生活也不可能一輩子沒有變數,我現在在省隊也好,回來繼續讀書也好,對我來說其實沒有太大的影響。」
她抿著唇看著他,眼睛眉毛都耷拉著,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你騙人。」
「沒騙人,」沈倦無奈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低聲說,「我無論在哪兒,無論做什麼都能做得好,你別不開心,也別怕,沒人能把我怎麼樣,」
他食指屈起,很輕地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笑著說:「倦爺無所不能。」
林語驚愣了愣。
林語驚忽然產生了非常強烈的,想要抱抱他的衝動。
他平靜講著那些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的時候…,他短暫幾分鐘有點脆弱的、茫然的看著她的時候,林語驚都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直到現在,這個人懶懶散散靠在沙發里,笑著說出這句話的現在。
——我無所不能。
我無論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好。
沒人能打敗我。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熄滅他的光芒。
「倦爺,」林語驚極力壓下自己心裡蠢蠢欲動想要做點兒什麼的念頭,叫了他一聲,「你,每次這麼自稱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好中二啊,你能不能像一個成年人一樣,成熟一點?」
沈倦看著她,真心實意的好奇:「你膽子為什麼能這麼肥?上一個說我中二的人現在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林語驚對他的威脅視若無睹:「人家都是哥字輩的,怎麼就你是爺字輩的了?」
「他們都這麼叫,我就習慣了,」沈倦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倦哥不怎麼好聽?」
林語驚把兩個稱呼都默念了一遍,發現好像確實是爺字輩的這個順口一點。
「行吧。」她現在心情好了不少,拉過茶几上的袋子,從裡面抽了聽啤酒出來,又翻了兩個三明治出來,其中一個遞給他,兩個人一人一個。
沈倦看著她踢掉了鞋子,盤腿坐在沙發上拉開了聽裝啤酒拉環,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然後拆開三明治的包裝。
他知道她酒量還可以,一聽應該沒什麼問題,也就沒阻止:「餓了?」
「有點兒,」林語驚看了一眼表,快十點了,「我晚飯沒怎麼吃,沒什麼胃口。」
沈倦也看了一眼表:「今天還走嗎?」
林語驚咀嚼的動作停住了,轉過頭來看向他。
沈倦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眸漆黑,地燈昏黃光線像暖色的濾鏡,勾勒出曖昧的溫柔。
她鼓著腮幫子,表情有點兒呆,三明治還塞在嘴巴里,嗓子下意識空咽了一下。
沈倦勾起唇角,傾身靠近了點,垂眼看著她:「嗯?走嗎?」
林語驚回過神來:「你這是什麼,犯罪邀請嗎?」
「我這是禮貌詢問,」沈倦掃了一眼她放在茶几上的袋子,看見裡面的兩打酒,「天天半夜跑我這兒來喝酒,這麼放心我?」
林語驚不知道話題為什麼忽然就轉到了這種不清不楚的午夜劇場,雖然今天說這個可能不太合適。
但是擇日不如撞日。
一直拖著好煩。
破罐子破摔吧。
她把嘴巴里的吃的咽下去,又把手裡的三明治用塑料包裝包好,放到茶几上,扭過頭來,很認真地看著他:「沈倦。」
「嗯?」沈倦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你想當我男朋友嗎?」林語驚問。
沈倦懶洋洋的表情定住了,他安靜了至少十秒,問了一句:「什麼?」
「……」
林語驚沒什麼表情:「不想就算了。」
她說著,身子往前探過去,就要去拿三明治接著吃。
沈倦飛快坐直了身子,抬手直接推開了她放在茶几上的三明治:「想。」
沈倦盯著她,重複道:「我想,沒有不想,你接著說。」
林語驚有點兒想笑,她垂著頭偷偷彎了彎唇角,然後抬起頭來看著他:「然後呢,假如你現在是我男朋友了,你打算做點什麼?」
沈倦:「……」
沈倦有一瞬間的茫然。
他還真的沒有刻意去想過,之後要做點兒什麼。
沈倦目的很明確,他自己的心思確定了,林語驚的心思基本上也了解了個七八成,他就不想磨磨蹭蹭的。
很單純的,想在這個人身上刻上他的名字。
… 他的姑娘。
他的,女朋友。
然後呢,擁抱嗎?
接著接個吻?
再然後……呢?
林語驚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沈倦腦子裡迅速飄過了一千八百多種想法。
以前和蔣寒何松南他們一起看的那些個,不能說的小電影開始嘩啦嘩啦在腦子裡飛快的過了一遍。
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記憶力那麼好。
看的時候也沒覺得走心了啊?怎麼到了要用得上的時候都這麼的積極踴躍。
這種有色思想一旦出現,就開始像培養皿裡面的細菌一樣不斷的滋生,正直青春躁動的十八歲的沈倦同學,開始有些不淡定了。
就在他差點沒忍住瞥了自己褲子一眼的時候,餘光掃見林語驚忽然湊過來。
沈倦抬眸。
林語驚人還盤腿坐在沙發上,單手撐著靠墊傾身靠過來,上半身壓著,從下往上看著他:「你是不是忘了,我才十六歲。」
沈倦:「……」
沈倦感覺像是有人按著他的腦袋,把他往雪堆里一紮,瞬間就清醒了。
什麼這個那個的小電影,全沒了。
不僅沒了,這電影開始倒帶,連接個吻都退回去了,回到了擁抱。
林語驚還往前趴著,換了個姿勢,手肘撐在沙發上,托著臉,斜歪著腦袋眨巴著眼看著他,勾起唇角:「哥哥,十六歲能幹點兒什麼?」
……操。
沈倦眼皮子一跳。
他呼吸屏了兩秒,垂眸看著她,聲音有點啞:「林語驚,你以後一口酒都別給老子碰。」
林語驚終於忍不住,她倒在沙發上笑。
沈倦看著她在他旁邊整個人團成一團,笑得止都止不住,忍不住磨了磨牙。
他癱進沙發里,沉沉地看著她,被她磨得半點脾氣都沒有了:「玩我好玩嗎?」
林語驚終於止住笑,抬起頭來:「我沒開玩笑,很認真的,我總得了解一下你心裡在想些什麼,」她頓了頓,「沈倦,我是不想談戀愛的,我覺得……有點耽誤事兒。」
林語驚抬起頭來:「你以後不喜歡我了怎麼辦?」
「不會。」他低聲說。
「那我不喜歡你了呢?」林語驚說,「十六七歲,喜歡能保持多久?」
沈倦沒說話,沉默看著她。
這兩個問題下來直接導致了氣氛有點凝固,兩個人之間安靜了好一會兒,林語驚先動了,她跳下沙發踩上鞋子:「我要回家了。」
沈倦看了一眼表,快十點半。
他深吸了口氣,站起身,抓過沙發上搭著的外套:「我送你。」
「不用,」林語驚剛剛在沙發上拱了半天,頭髮有點兒亂,她抬手重新紮了扎,「我家很近,我自己回去就行。」
沈倦轉過身來:「十點半了。」
林語驚沖他眨了下眼,長長的睫毛撲扇了一下:「我到家給你發個消息?」
沈倦抿著唇看了她兩秒,嘆了口氣,妥協道:「發個語音。」
「行,語音,」她答應得很爽快,推門走到鐵門口,轉過身。
沈倦也跟著走過來,將手裡的外套遞給她:「穿著,冷。」
林語驚接過來,慢吞吞地套上。
沈倦手抄進口袋裡,也沒說話,就這麼垂眼看著她穿。
外套大了一圈兒,袖子很長,她抬起手臂來甩了甩,手指從袖口被解放出來。
小姑娘滿意了,抬起頭來。
風挺大,沈倦幫她立了立外套領子,遮住裸.露在外面的脖頸:「去吧。」
林語驚沒動,站了兩秒,她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抬手,露出袖口的一小…截白皙指尖搭在他肩膀上,人靠過來。
沈倦沒反應過來。
就感覺到她撐著他的肩踮起腳尖,高度還是不太夠,她抬手拽著他衣領子往下拉了拉,腦袋湊到他耳邊,聲音又輕又軟:「晚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