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這個論點打得很偏, 並且非常不符合她一貫的強勢風格。
她開始走懷柔路線了,出其不意,搞得林語驚差點兒沒反應過來。
她其實不是很想聽林芷說她和孟偉國的感情史,什麼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穿什麼衣服說什麼話, 就算聽起來再美好,到現在也已經全是破敗。
那些回憶放在現在講, 聽起來像是滑稽的笑話。
在這個想法出現的一瞬間, 她沒由來地慌了一下。
「你是你, 我是我,」林語驚說, 「你自己的感情經歷不太愉快, 這能說明什麼問題?這個也遺傳嗎?」
「這跟我自己的感情經歷沒有關係, 你這個年紀的, 你自以為的、所謂的愛情就是很難會有結果,我這個例子只是想告訴你,當斷則斷,不然拖到最後會有多面目全非。」
林語驚沒說話,沉默地看著她, 眼裡全是不服。
「你們沒有以後, 明白我的意思嗎?」林芷說,「你現在的堅持,你的付出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沒有結果。」
林語驚:「很多事情決定做之前都不會知道結果, 你做生意沒有風險性嗎, 買支股票還會跌。」
「我當然會把風險控制到最底,」林芷皺眉,打斷她,「如果我最開始就知道這支股票會跌停,那我為什麼要買?」
林語驚想都沒想:「你怎麼知道就一定會跌?你眼光如果真那麼好,當初怎麼就挑中了孟偉國這支破爛股。」
林芷厲聲道:「林語驚!」
林語驚抿了抿唇,垂下頭去「對不起。」
林芷深吸口氣,人迅速冷靜下來:「好,我換一種說法,」她的聲音重新恢復平靜,「你現在假如是大二不是高二,是十八歲十九歲,不是十六歲,我都不會管你,但是現在不是讓你談戀愛的時候,你自己應該很清楚,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你應該明白什麼時間做什麼事。」
「媽,你覺得我懂事,只是因為我沒有不懂事的機會,」林語驚輕聲說,「現在我遇到能讓我不懂事的人了,我不能任性一次嗎?」
「什麼年齡做什麼事情,你覺得現在是你可以任性的時候?你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是對的嗎?學校老師家長為什麼禁止早戀?因為有很多先例!因為這件事情產生的負面影響遠遠大於正面的!」
林芷的耐心被她的軟硬不吃消耗殆盡,她聲音不受控制往上提:「你才多大你就覺得自己遇見了?林語驚,這件事情我不可能允許。」
「你這個年紀的男孩兒有幾個是認真的?你馬上跟這個男孩子說清楚,你覺得不好說媽媽去替你說。」
林語驚明白,林芷說得都對。
老實說,其實根本不用林芷告訴,林語驚自己都想不到和沈倦的以後。
不是沒想過,而是想不到。
林語驚無法想像她跟任何人的未來是什麼樣的,她甚至根本不覺得這輩子會有一個人能夠永遠都陪著她。
但是沈倦的存在,讓她第一次想要看看她和這個人的以後。
她想看看。
她想知道,他口中的「有你的未來」究竟是什麼樣的。
沈倦給了她忐忑和期待,給了她幻想和勇氣,讓她生出了想要勇敢一點的慾望,既然已經邁出了一步,沒有退縮的道理。
林語驚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退,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應該是一往無前的,決定了就去做,有沒有路先往前走,開弓沒有回頭箭。
「我不。」林語驚說。
林芷將手邊的杯子猛地往前一推。
她是說一不二的性格,習慣了強勢和別人的服從,林語驚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違背過她的意思,也沒見別人違背過。
這…么直接的頂撞和忤逆她,是第一次。
在她這種強壓注視下,林語驚開始緊張。
林芷和孟偉國不一樣。
她對於孟偉國可以完全不在乎,被惹怒了就開始管不住嘴巴,肆無忌憚想說什麼說什麼,對林芷總是做不到。
像是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或者陰影。
小的時候,林芷每次都會在林語驚覺得她根本不喜歡她的時候又讓她覺得,好像不是這樣的。
她會連著一個禮拜看都不看她一眼,跟她說不超過三句話,也會在某個夜晚以為她睡了以後悄悄打開她的房間門,從縫隙無聲看她一眼。
會在她考試沒有拿到滿分的時候冷著臉劈頭蓋臉罵她一頓,又在她通宵寫作業的時候跟保姆說自己餓了,要吃個夜宵。
這些久遠得記憶被冷漠層層疊疊地覆蓋起來,讓林語驚甚至覺得是當時的自己因為太缺愛了而自作多情,產生的某種錯覺。
餐館裡面安靜,柔和的純音樂在耳邊回蕩,林芷目光冷厲看著她,聲音壓低:「我再說最後一次,你必須跟他分開,不然到時候受傷的會是你。」
林語驚重複道:「我不。」
林芷徹底被激怒了,但她的教養讓她沒辦法在公共場合和林語驚發脾氣。
她靠坐回椅子里,竭力壓住呼吸:「由不得你要不要,你還未成年,你沒得選。」
林語驚緊緊抿著唇:「你沒有撫養權。」
「我如果想要你的撫養權,甚至都不需要打官司,我之所以沒有,是因為想試著尊重你的想法,」林芷臉色很差,冷冷道,「我本來是想跟你好好談談,再給你一點時間,但是現在看來沒什麼好談的了,我會儘快給你辦轉學。」
她說的是實話。
如果她直接去跟孟偉國要撫養權,孟偉國大概都不會跟她爭,但林芷還是選擇先來問問她的意願。
林語驚閉了閉眼:「我不轉學,我不走,我就在這兒,哪也不去。」
林芷沒聽見似的:「手術我先不做了,我晚上回去退票,明天去找你們班主任——」
她話沒說完,林語驚猛地站起來,椅子摩擦著地面尖銳又刺耳,聲音差點控不住:「我說了我不走。」
她站在桌前,垂著頭,低聲說:「你憑什麼管我。」
林芷:「什麼?」
「說實話,我真不知道你憑什麼覺得你還可以管我,」林語驚穩了穩呼吸,抬起頭來,「憑什麼你說回來就回來,說變卦就變卦,說替我做決定就做了,不讓我幹什麼我就不能幹。你說的話就都要聽,你想怎麼樣就一定要怎麼樣,你永遠都活得那麼自我。」
她眼圈發紅,聲音還是平靜的:「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放棄我的,我沒明白,你現在到底有什麼立場和資格決定我的人生?」
林芷愣住了。
林語驚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轉身就往外走。
這家餐廳是林芷帶她來的,林語驚從來沒來過這邊,她完全不認路,穿過長廊繞過噴泉出了大門,她沿著人行道快步往前走。
她開始覺得慌。
她知道林芷說到做到,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只要她想的事情,她就一定要做到。
驚慌,害怕,難過,還有憤怒混雜在一起,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手指都忍不住在抖。
等她猛然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牙齒一直在不停地打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臨近初冬,夜裡太冷。
林語驚一直走出了幾條街,才敢停下腳步。
她茫然地站在街角,發了兩分鐘的呆,開始思考接下來要怎麼辦。
林芷會找劉福江,會找孟偉國,可能還會找沈倦。
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強忍著想哭的慾望攔了輛計程車,一直到家門口。
計程車司機從倒車鏡里看了她一眼,說了一串方言,聽著語氣和偶爾的幾個熟悉的音像是在安慰。
林語驚說了聲謝謝。
這家餐廳很遠,晚上這個時間點車又堵,下車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林語驚猶豫了一下,不敢回去取行李,直奔沈倦的工作室。
夜色空濛,她一路小跑進黑暗的窄弄堂里,一直跑到黑色的鐵門前,跑進院,跑到小小的門口,急切地推門而入。
沈倦抱著畫板靠著沙發扶手坐在地毯上,聽見聲音抬起頭來。
林語驚站在大口大口地喘氣,剛剛跑得太急,上氣不接下氣。
沈倦看見她,愣了一秒,而後詫異揚眉:「嗯?」
屋子裡溫暖,暖色的光線柔和,一股熟悉的,沈倦的氣息將她包裹。
剛剛過來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就只是單純地覺得不安,想看見他,想看著他。
現在真的看見他人就在眼前了,林語驚剛憋回去的眼淚又開始蠢蠢欲動,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淚腺也能這麼發達。
沈倦看著她,沒說話,林語驚甚至能感覺到他那一句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的「怎麼了」,然而他還是沒問。
他這種,不自覺的纖細又敏銳的溫柔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
這麼好的沈倦。
溫柔的,細膩的,驕傲肆意的,張揚閃耀的。
是她長這麼大,對她最好的人。
林語驚關上門走過去,走到他旁邊後蹲在他面前,屈腿坐下,垂頭拉過他的手,捏著指頭拽過來,將他整個手臂都抱進懷裡,然後頭埋進去。
「沈倦。」她聲音發悶。
沈倦反手牽著她,指腹在她虎口的地方安撫似的輕輕蹭了蹭:「嗯。」
林語驚沒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林芷今天說的話不是對她完全沒有影響,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每一刀都割在她心裡最敏感的,最在意最不安的那些點上,一下一下試圖割斷她腦子裡那根緊緊繃著的弦。
林語驚幾乎要被說動了。
她差點就放棄了。
她不能被影響,不能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出任何差錯,現階段最重要的事情再清楚不過——她的成績,她的高考,剩下的事情無論什麼都應該往後面排。
她現在急需一點能夠讓她堅持下去的東西。
一點,她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林語驚沒抬頭,她固執地用額頭頂著膝蓋,頭深深地埋著,腦袋晃了晃,蹭了蹭鼻尖。
她聲音啞啞的,帶著一點點鼻音,又叫了他一次:「沈倦,你跟我說一句什麼,隨便說句什麼。」
說點,能讓我繼續相信的話。
沈倦沒說話。
半晌,林語驚感覺到他鬆了開牽著她的手,手臂從她懷裡抽出來。
她懷裡一空。
她慌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沈倦手指抵著她下巴捏住,抬起她深埋的頭。
林語驚聽見他嘆了口氣,將懷裡的畫板放到一邊,傾身靠近,湊過去垂頭,柔軟微涼的唇瓣貼上她的眼睛。
她下意識閉上了眼。
沈倦輕輕親她薄薄的眼皮,到濕潤的眼角,聲音很低,嘆息似的:「別哭,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