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柯的目光轉向白散行,被束縛在姜艾身後的白散行恨恨地望了姜艾一眼,再與晏柯對上目光,冷笑道:「怎麼,你難道還覺得老子會替你保守秘密不成?你自己是賀思慕的殺父仇人,還道貌岸然地站在她那邊,騙她殺我這個唯一的知情者,賀思慕知道了不把你挫骨揚灰才怪。」
姜艾笑著向晏柯走近幾步,羅裙搖曳,她悠悠道:「晏大人之前那麼緊張,原來不是怕白散行去找你,而是怕王上見到白散行會知道當年的真相啊。我真是覺得奇怪,你借白散行的勢力除掉了前鬼王,又借思慕的手除掉了白散行,稱王之路上不就剩思慕這一個絆腳石了么?怎麼這麼多年安安分分當個右丞,果真就不再想那王座了?」
她靠近晏柯,伸手放在唇邊,小聲說:「前鬾鬼殿主,那可憐孩子背後是你罷,右丞?你想要思慕的鬼王燈,對不對?」
晏柯冷著臉望著姜艾,一言不發,眼裡的光芒閃爍。
姜艾掩唇而笑後退幾步,笑得風情萬種花枝亂顫,道:「右丞有這麼大一個把柄在我手裡,居然還敢來質問我?白散行他日做了指正你的證人,思慕還要感謝我呢。」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你知道我對王座毫無興趣,這王座上是你還是思慕對我根本沒區別。不過晏大人,我看你可憐多說幾句,你又想要王座又想要思慕,可別太貪心。」姜艾退到白散行身邊,眼裡含了幾分冷意:「世上並無雙全法,你總要和思慕撕破臉。若他日你為王,可別忘了今日我幫你隱瞞。」
她伸手指向大門,做了個請的姿勢。晏柯看了她片刻,冷笑著消失在煙霧之中。
姜艾的笑意淡下去,確認晏柯的氣息完全消失後,她解開了白散行的束縛對他說了句:「演得不錯啊。」
白散行似乎有些憤憤不平。
然後她走向院子後的房間,把房門打開。房門後赫然是一座華麗的翡翠鑲金屏風,屏風上施加了數道隱匿法咒,有個女子端坐在屏風之後捧著一卷書看著,腰間的燈發著幽幽藍光。
姜艾道:「王上,他承認了。」
賀思慕合上鬼冊,抬起眼睛穿過屏風雕鏤的縫隙看向姜艾,道:「嗯,我聽到了。」
姜艾沉默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思慕……王上,前鬼王的事情,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猜得七七八八。」賀思慕的手指在鬼冊上漫不經心地敲著,她道:「我爹不會殉情,能害他的人不多。白散行雖然囂張叛逆但是不屑於趁人之危,當時我爹沉溺於亡妻之痛,他不應當挑這個時候對我爹下手。況且若是他做的,早就昭告天下了,怎會用殉情這個幌子。」
「那晏柯……」
「晏柯是怎麼死的,你知道么?」
姜艾愣了愣,她搖搖頭。
「他是皇子,封王,造反,被抓,逃跑,再舉兵,再被打敗。起起伏伏三次後,終被車裂棄屍於市。」賀思慕翻著鬼冊,淡淡道:「他的執念是權力,是為至高無上天下之主,怎麼可能屈居人下。」
那些遙遠的過去或許晏柯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鬼冊上記得明明白白,鬼冊上記載的都是些不會消失和改變的東西。賀思慕時常翻著那記載著所有惡鬼生平和弱點的鬼冊,枯黃的紙頁告訴她,她身邊這些惡鬼的厄運和惡意是什麼,慾壑難填,無止無盡。
其實在這個鬼域里,她只相信這本鬼冊和她的鬼王燈。
姜艾隔著那道精緻華麗的屏風看著賀思慕,她看著這個姑娘在人世里長大,又看著她在鬼界里為王三百年,卻突然覺得看不明白她了。
「所以你說不喜歡惡鬼,其實是在折磨晏柯?」
「讓他做我的下屬,得不到王座也得不到我,看得見摸不著,不是很有趣么。這九宮迷獄之外的迷獄,比灰飛煙滅煎熬得多。」
賀思慕平靜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不過,我是真的不喜歡惡鬼。若我能喜歡惡鬼,像你和白散行似的那也挺好。」
這話讓姜艾想起半年之前,賀思慕突然送給她這個素白綁著鈴鐺的鐲子的時候。
當時她問——這是什麼?
賀思慕淡然地丟出石破天驚之語——白散行的心燭。
她驚詫不已,便見賀思慕說當年她保留了白散行的心燭,帶到了九宮迷獄外面點著,一直由禾枷一脈保管。第二十代的禾枷是個厲害又手巧的傢伙,將這心燭加以改造,做成了能操縱壓制心燭之主的法器。
姜艾便懷疑道——王上,你把這個法器送給我?
——其實你和白散行之間並不是完全沒有情分罷。只不過他太過自負想要控制你,把你逼得太緊了。你以為他死的時候,我見你很難過。
——思慕……
——現在換成你控制他了,他在九宮迷獄裡吃了許多苦頭,我剛剛把他喚醒帶出來。若你願意便再給他一次機會。姜艾姨,你對我很好,我希望你幸福。
那時和此刻賀思慕除了讓姜艾感到陌生之外,還讓她感覺到有些傷心。她想這個孩子早就知道一切真相,知道自己的父親因誰而死,知道貌似親近之人的覬覦,在三百多年的時間裡不動聲色,也沒有試圖告訴過誰,依靠過誰。
可賀思慕也還是個小姑娘啊,總共活了四百歲,在人世里曾嬉笑怒罵,在父母膝頭撒嬌的姑娘,怎麼就成熟到今天這個地步了呢。
姜艾走到屏風之後,賀思慕似乎有些意外地看著她,看見了姜艾眼裡的不忍,她擺擺手笑起來道:「姜艾姨,你別這樣。晏柯掌控不了你,未免節外生枝他定要加快籌備,儘早起兵反叛。正好讓我看看還有哪些有異心的傢伙,省得我以後一個個去找了。到時候還需要你支持我呢。」
「那是自然的。不過……思慕,你為什麼挑這個時候?」姜艾有些不解,賀思慕畢竟已經知道這些事三百多年了。
賀思慕想了想,道:「其實我等他謀反等了很久,一直沒等到,倒也不是很著急。」
或許是因為不知道為父親報完仇之後,她這條路該往哪裡去。原本就在大霧瀰漫的路上走著,原本還有一盞復仇的燈,以後就連燈也沒有了。
頓了頓,賀思慕說:「不過近來我覺得,或許是時候做個了結了,我該往前走了。」
姜艾覺得賀思慕現在的神情很熟悉,她總是在提起人世里那個小朋友時露出這樣的神情。這句話里並沒有提到他,不過姜艾卻有種感覺,賀思慕是在說他。
人世里的段胥得了景州,齊州起義軍又肯歸順,便開始琢磨起來要打幽州了。正好駐守幽州的丹支大將正是他的老朋友,當年率兵越過關河直下兩州直逼南都的豐萊。
那場讓丹支痛失三州的儲位之爭終於落下帷幕,豐萊支持的六皇子終於坐穩了儲位,他得了無數封賞成了丹支的上柱國大將軍,本不用再親自奔赴前線。不過一聽說這次大梁帶兵的兵馬大元帥是段胥,豐萊立刻跳起來要求出征,帶著十萬精兵直奔幽州,將景州、齊州平叛不力的將軍砍了腦袋,儼然是要一雪前恥將段胥趕回去,並要他把佔下的地都吐出來的架勢。
段胥不禁替被砍頭的將軍們感到冤枉,景州那位將軍以為唐德全要歸降丹支,平叛自然平得漫不經心,誰知斜里殺出一個他把這潭水攪渾了,再想認真平叛已經來不及了。齊州那位將軍倒是盡職盡責,架不住趙家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齊州十個人里有五個姓趙,都沾著點兒親帶著點兒故,趙家本家從前上下打點早把齊州從官府到軍隊吃透了,揭竿而起自然一呼百應勢不可擋。
當然最關鍵的因素還是在於幽州,幽州險要,每個關卡均有重兵把手。大梁的軍隊在雲州洛州虎視眈眈,丹支這些兵力就不敢輕易分去平叛。
段胥悠悠抵達了齊州,和趙興虛與委蛇一番,搬出蔚州歸順的錢成義的逍遙日子安撫他。趙興明裡暗裡的意思是不想離開齊州去南都受封,段胥知道他心裡盤算什麼,便說趙家在齊州樹大根深,若趙興在南都出了什麼差錯齊州這邊根本沒法交代,大梁自然會竭力保他的安危。再說南都繁華得不行,日子肯定比齊州舒服多了。
趙興和段胥都清楚,如果趙興離開了齊州,至少二十年之內是回不來了。趙興和錢成義不一樣,錢成義是忠肝義膽的綠林好漢,本身在蔚州沒有什麼勢力。趙興則是盤踞齊州的土皇帝,官商軍三路通吃,留在齊州便是管不住的大患,自然要放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看著。
正在此時南都卻傳來消息,說皇上暈厥五日方醒,欽天監算出是北邊破軍星有異象衝撞了皇上,而破軍又正好對應齊州一帶。
皇上立刻下詔,要從齊州來的趙興暫緩入南都受封。趙興可高興得不行,而段胥則有些頭疼。好在趙興雖然不聽他的話,但至少也不會在後面搗亂,段胥便暫時也不去管了。
「欽天監是怎麼回事?風夷國師怎麼會讓他們算出這麼些東西?」段胥不由嘆道。
給他帶來南都消息的洛羨坐在營帳中,淡淡道:「風夷國師已經離開南都去雲遊,不再是國師了。欽天監那些人卯足了勁兒要給皇上多呈些帖子,好站穩腳跟。」
「國師離開南都?」段胥有些驚訝。
禾枷風夷為保護王室一般不會離開南都,他此時離去,莫不是鬼界有了什麼事情?此前思慕來找他的時候,也提過最近鬼界不太平。
段胥雙手交疊於唇邊,正出神思考,卻聽洛羨繼續說道:「還有最近的消息,方大人那裡出了些事情,他被降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