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用力睜眼,想看清什麼, 可世界一絲光線都沒有, 只有時不時傳來的槍聲, 有時候很近,有時候很遠。
她四處摸索,想跑, 卻跑不脫,也找不到方向——她的腳無法觸到地面, 有人緊緊抱著她, 在黑暗中奔跑。
她知道那是阿瓚。
她聽到了他的呼吸聲, 粗沉, 急切,緊張,恐懼;她看不見他, 她想摸摸他,卻也摸不到。
她慌極了,喊他, 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明明沒有用力,卻很累很累, 神思一晃, 就昏迷了過去。
等意識再回籠, 依舊是黑暗。這次, 她聽見了哭聲。阿瓚的哭聲。
低低的, 帶著無盡的心酸和苦楚,說:「冉冉,你帶我走。」
她心都碎了,尋著聲音去找他,想要抱住他,可她什麼都抓不到。他的聲音彷彿來自虛空,她碰不到他。
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她在這樣的夢境反反覆復,苦苦掙扎,最終仍是什麼都握不住,最終仍是一次次在混沌中失去意識。
她在那個黑暗的世界裡走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天醒來,眼前依舊一片漆黑。但這次,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動了動手指,抓到了病床的床單。
下一秒,傳來陌生的呼喊,是中國人,女性:「V3號房病人醒了!」
緊接著,一堆陌生的聲音湧進來,全是中文。有醫生給她檢查身體,問她各個部位感覺如何,有護士拉著她的肢體貼金屬片,她什麼也看不見,又慌又驚:「阿瓚呢?」
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阿瓚是誰,他們抓著她給她檢查,問她問題。她掙脫不動,被摁在床上,一個護士說:「你需要換眼角膜,但目前眼角捐獻要排隊,可能得等一個多月。你不要慌張。我們已經通知你媽媽了,她很快趕過來。」
正說著,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冉冉?」
是何山然。
宋冉一怔,知道自己回到帝城了。
醫生跟何山然交流著什麼,她一句也沒聽。沒過多久,病房安靜下去,只剩了何山然。
他坐到床邊,隔著袖子握了握她消瘦的手臂,安慰:「冉冉別怕,你回國了,很安全。眼睛不用擔心,等眼角膜……」
「阿瓚呢?」她循聲轉頭去看他,目光渙散,瞳孔漆黑,「李瓚呢?」
何山然微笑:「他還在東國。再過一個月才能回來。」
她怔了怔,問:「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昏迷了兩三天。」
「怎麼……好像過了很久?」
「昏迷的人都會有這種感受。」
「現在是二月?」
「對。二月十號。」
她喃喃:「二月怎麼不冷?」
「你忘了,這是北方。屋子裡有暖氣啊。」
病房門推開,
「冉冉!」冉雨微的聲音傳來。
「媽媽……」宋冉鼻子驟然一酸,慌忙朝她伸手,下一秒就被冉雨微攬進懷裡,緊緊摟著。
「你嚇死我了。」冉雨微的聲音里竟有一絲少見的顫抖和哽咽,「冉冉,你嚇死媽媽了!」
何山然說,那枚子彈雖然打到她的喉嚨,卻也打偏了。子彈擦過下頜骨時,她活活痛暈了過去,因失血過多而休克。搶救過後,昏迷了兩三天才醒來。
只有兩三天嗎?
宋冉覺得傷口一點兒都不疼。她試著伸手去摸,只摸到纏著的紗布。
隔著紗布,她摸不清楚,還摸著,冉雨微忽說:「今天早上阿瓚給你打電話了。」
她的手落了下去,眼眸抬起來,眸子里沒有半點光亮:「你接到電話了?」
「你的手機一直是我拿著。他說要執行一個比較大的任務,後邊一個月可能沒法聯繫你。但等任務完成,就會回國了。」
「真的?」
「是啊。我怕他擔心,跟他說你恢復得很好,眼角膜也快找到了。」
「哦。」
「所以你先休養,等養好了身體,換了眼睛。他剛好就回來了,好不好?」
宋冉輕輕落了口氣,說:「好啊。你有沒有跟他說注意安全?」
「說了。」
「那就好。」
她沒講多久,有些累了,說想睡覺。
何山然叮囑她休息,先離開了;冉雨微也跟著出去詢問宋冉的病情。
宋冉躺在床上,聽見他們關門的聲音,緩緩睜開眼。
面前一片漆黑。
她聽到走廊里他們徹底走遠了,她慢慢坐起來,摸索著下了床。她在黑暗中摸著牆壁,一點一點往前挪。沿著牆壁一路摸過沙發,柜子,牆角,終於摸到了窗檯。
她微微屈膝,手指往下試探,摸到了冰涼的暖氣片。
她心頭一涼,慌忙扒拉住窗戶,摸了一道,玻璃上分明透著暖意。她手指沿著窗棱迅速摸索,終於找到開關,猛地拉開窗。
熱烈的風和陽光涌了進來。
她站在直射的陽光下,心口冰涼。這個天氣,至少已經五月底。
她昏迷三四個月了,而李瓚他沒有回來。
……
又過了一個月後,宋冉終於等來了眼角膜,做完了手術。
手術很成功,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到何山然微笑的臉龐。
宋冉獃獃看著他,笑不出來。
冉雨微問:「冉冉,眼睛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宋冉看向她,說:「我能出院了嗎?」
冉雨微一愣,看著女兒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沒能騙過她。
自她醒後這一個月,她彷彿對時間失去概念。她不願出門,不願講話,每天都沉睡在黑暗裡,也不問李瓚的事。其實她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她不願意問,她要自己去求證。
何山然說:「先留院觀察幾天,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我給你開些葯。」
「謝謝醫生。」宋冉說。
她第一時間查了東國的戰況。
時間已過去四五個月,倉迪終於收復了。
自此,政府軍收回了全國83%的領土,國家已開始重建。反軍苟延殘喘,而恐怖組織也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和削弱,逼退回北部邊境線上。
出院第一天,宋冉坐上了去往江城的飛機。
羅戰見到她時,意外,驚喜,又摻雜著幾不可察的緊張慚愧,問:「你身體好了?」
「沒問題了。」宋冉微笑,「政委,我是來找阿瓚的。」
羅戰雖有預料,可一時間竟也無法面對她:「你媽媽……沒跟你講?」
「講了。」宋冉說,「我媽媽說阿瓚失蹤了。」
羅戰慢慢坐到椅子上,低下頭,抓了下頭髮:「宋冉,有些具體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她輕聲打斷他,「你要跟我說阿瓚違反規定跑出去當僱傭兵了嗎?政委,我不信的。我知道阿瓚是去執行任務了。他沒能回來,你們就算他任務失敗了嗎?你們就不要他了,不管他了是不是?就連找都不找了,讓他自生自滅是不是?政委,不能這樣,你們不能這樣的。」
「宋冉,我們找過。可找不到他。」羅戰痛心,「他從五個月前的那天起就消失了。」
「什麼叫消失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消失了?」宋冉哽了一下,微吸一口氣,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就是死了,你們也要把他的屍體還給我。」
羅戰眼睛微濕,拿手遮掩著,撐住額頭:「宋冉,阿瓚是我最喜歡器重的部下,可以說我是看著他成長的。我們名義上說不管,私下做了很多努力。你母親應該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我告訴你。那天,你被恐怖分子帶回據點。阿瓚一個人闖進去救你,殺了四五十個恐怖分子。但他沒有出來。恐怖分子當晚拋棄了那個據點,走的時候把他們的死者和擄來的死者混在一起碎了燒了。視頻公布後被封了,但我這裡有,你現在想看嗎?」
宋冉臉上沒了一絲血色,卻仍固執道:「沒找到屍體,就不能證明阿瓚死了。」
「東國條件惡劣,沒辦法對那些毀掉的屍體做分析。假使裡邊沒有阿瓚,他活著的可能性也不大。」
宋冉聽完,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那政委,我先走了。」
「宋冉,阿瓚真的可能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快半年了,很可能都變成了骨頭。」
宋冉的背影單薄而消瘦。病床上躺了半年,她如今像個紙片兒人。
她沒有回頭,語氣也很輕,說:「那我去把他的骨頭撿回來。他不想留在東國的。他跟我說過,說他想回家了。」
宋冉買了次日的機票去伽瑪。
十個小時的飛機,她太累了。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在那樣短暫的夢裡夢見了阿瓚。
她的眼睛分明好了,可夢裡依然一片漆黑,看不到阿瓚的臉,也摸不到他的身體。只有他低低的哭聲。
這樣的夢是什麼意思?
像是某種不好的預兆。
彷彿他真的去了一個黑暗而安靜的地方。
是地下嗎?
宋冉心痛欲裂,醒來的時候,面頰上淚水兩行。
落地時間是七月一號的下午三點。伽瑪氣溫已超過四十三度。
宋冉一出機場就被刺目的陽光晃花了眼。高溫蒸騰,她一秒間就冒出了滿身的熱汗。連風都是從火爐里吹出來的。
機場外沒了摩托車,換成了正規的計程車。
她乘車去酒店。車窗外,去年炸毀的樓宇大部分重建起來,就連損毀的亞歷山大宮殿都在世界教科文組織的幫助下,由各國的文物修復專家在修繕。
街道上人來車往,商鋪林立,竟透著一絲繁華。
她仍望著,司機熱情地問:「女士,你應該不是第一次來伽瑪吧?」
「來過很多次。」她說,「上次是去年十二月。」
「難怪你覺得驚訝。我們的城市在重建,我們的生活也在繼續。商場、寫字樓早就正常運轉了。」司機很驕傲,「很多城市都是如此。我們已經收復了83%的國土。」
宋冉扭頭看他,說:「祝賀你們。」
「這當然值得慶賀。雖然戰爭還沒結束,但很多城市已經恢復和平。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和平是這世上最好不過的事了。」
宋冉無意一瞥,看到他半截假肢。
司機注意到她的目光,聳肩笑道:「獻給了國家。」
宋冉目光柔和了些,問:「你當過兵?」
「對。倉迪保衛戰打了一個月。這條腿就丟在了那裡。」
宋冉心頭微緊:「倉迪?什麼時候?」
「從三月到四月。」
她一時沒說話。
「你去過倉迪嗎?」
宋冉點點頭,問:「你見過庫克兵嗎?」
「當然見過。見過很多次,他們作戰真厲害。」司機說起庫克兵,滔滔不絕,大大的眼睛裡光芒閃閃,「如果不是他們,恐怖分子不會這麼早被打散。東國人民永遠感謝他們。」
「你見過亞裔的庫克兵嗎?」
「沒見過。」司機遺憾地摳摳腦勺,「亞裔的太少了,只有十來個,噢,都是中國的。但我一個也沒見過。聽說有個亞裔的爆破拆彈兵很厲害。他除掉的恐怖分子有好幾千人。這等於拯救了上萬的平民。可惜我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只知道是中國人。女士,你是中國人嗎?」
「是。」宋冉蒙蒙地點了下頭,「我和他一樣。」
「我愛你們。」司機熱烈道。
宋冉卻不說話了,靜靜望向窗外。
她不願再跟陌生人談論起他了。
疼。
宋冉此番過來,最終還是得到了羅戰的幫助。她一到酒店,就見到了東國戰爭事務委員會的哈維少校。
哈維少校三十多歲,高大而強壯,一身軍裝等在酒店大堂。
他一見到宋冉,就起身上前沖她敬了個軍禮,又深深鞠了個躬,說:「宋女士,對於你的失去,我感到非常抱歉。」
宋冉卻微微一笑:「我並不認為我失去了他。」
哈維少校一愣,看向她的眼神又敬重了些,說:「您在東國的行程將全程由我負責和陪伴,一路上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儘管和我說。」
宋冉說:「我只有一個需求,就是找到他,帶他回家。」
哈維少校告知了宋冉更多的細節。
五個月前的那夜,極端組織投入大量兵力進攻醫院,意圖將傷員和作戰的庫克兵一網打盡。但最終趕來救援的庫克兵擋住了進攻。住院部2號樓被成功救了下來,只是當晚戰況慘烈,庫克兵也有傷亡。
而當時情況危急,李瓚隻身追去倉迪寺時,隊友無法支援。只有本傑明趕了過去,在倉迪寺後牆下接到了被繩索吊下來的宋冉。
「你身上的頭盔和防彈衣都是李上尉的。」哈維少校說,「這說明他身上沒有任何護具。你不是被扔下來的,是放下來的。他怕把你摔傷。本傑明接住你後,想等李瓚,但他砍斷了繩子。」
宋冉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表情。
「本傑明以為你死了,半路卻發現還有心跳。挾持者開槍時,李上尉的子彈打中了他的手臂,或許因為這層原因,他打偏了。
醫院戰役結束後,摩根他們趕去倉迪寺,但寺里沒了活人。他們損失慘重,拋棄了倉迪寺據點。成堆的碎屍被燒掉。
有上百人,糊在一起,難以分辨。在那之後,再也沒人見過李瓚。這幾個月,我們試圖從俘虜的恐怖分子嘴裡撬出一些信息。但沒人知道當初倉迪寺遺留的那撥人逃去了哪個據點,也一直沒找到有用的線索。半年來,他們每次公開處理俘虜的視頻我們都看了,私下處理的地點也都找了。但大部分屍體都沒法辨認……」
宋冉停了許久,問:「阿瓚的戰友們呢?」
「三月份的時候服役期滿,就地解散回到各自的國家去了。只有……」哈維面露不忍。
「只有什麼?」
「喬治和本傑明死了。」
宋冉一怔,如此炎熱的天氣,她渾身打了個寒噤:「怎麼會?」
「醫院那晚,有兩名庫克兵死亡,一個是喬治,另一個你不認識。」
「那本傑明呢?」
「役滿解散後,他沒有回國,繼續加入了其他小分隊。有次不知為了什麼原因,擅自行動,被俘了。」哈維說到此處,停了一下,「被折磨死了。」
「視頻被公布在網上,因為太過血腥,已被刪禁。」
「自那之後,隊伍中其他隊友也都斷了聯絡。前段時間,戰事委員會試圖聯繫他們,商量戰爭勝利後授予國家獎章的事,可誰都聯繫不上。唯一找到了凱文,回復郵件的是他的家人,說他身心留下了嚴重的創傷後遺症,精神狀況很糟糕,甚至數度自殺過。他不肯再來東國,還通過他的家人轉告,希望我們永遠都不要再聯繫他。」哈維說完,默然許久,感傷道,「他們是所有庫克兵分隊里最優秀的一支隊伍,清掉了無數個恐怖組織的分據點。」
宋冉長久地沒有說話,目光渙散,望著虛空。她看見酒店外,一輛公交車停靠站邊,抱著課本的大學生有說有笑地下了車。陽光很刺眼,她忽然看見山澗的小溪里,一群二十歲出頭的大男孩們脫得只剩褲衩,在水裡打鬧、抓魚。
「等你休息好了,我會陪你去倉迪,看看能不能找到關於他的線索。」哈維低下眼眸,不敢直視她,「李上尉是我們的英雄。找不到他的下落,我們也很慚愧。」
「我明天就可以出發。」宋冉說,「不過,我現在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她的食宿問題已安排好。哈維跟她約好第二天的出發時間,又寬慰了她一會兒才離開。
宋冉回到房間,人感到虛脫,渾身無力。
她躺倒在床上,緩慢地呼吸,出氣。她很累了,但時間還早,她睡不著。也不想閉上眼睛,陷入黑暗。
她望著天花板發獃。其實並不敢深想這趟過來結果會如何。她甚至不敢問自己的心,不敢問自己阿瓚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
她不願也不肯去想。她只想去找他,哪怕把東國走遍。
事到如今,彷彿只有這一件事是對她有意義的。
她甚至無法從東國好轉的局勢中體驗到半分喜悅。
太諷刺了。
這是不是說明,或許大愛只是一種幻象?而人終究是自私的,只有個體自身的痛苦才是最為錐心深刻的?
宋冉走上陽台,眺望陽光下的伽瑪城。
一半重建,一半創傷。
她看到,隔著一條街,對面竟是伽瑪理工大學。
校園裡樹木茂盛,年輕的學生來來往往,一片生機。
宋冉忽然想到薩辛,她想去見他。薩辛見過李瓚。在東國,他是僅存的一個和她有著關於李瓚共同記憶的人。
如今戰爭進入尾聲,他應該早就回來讀書了。
宋冉一邊下樓一邊給薩辛發信息,不知他能否及時看到推特。沒關係,她記得薩辛的姓氏,去校園裡打聽一下就可以。
走進理工大學校園,迎面一群身著白襯衫的年輕大學生經過,男男女女抱著課本,激烈地討論著學習問題。
宋冉只聽懂了xy和αβ。
遠處被炸毀的教學樓已修補起來,林蔭道兩旁樹木茂盛,大樹間夾雜著幾株新種的小樹,想是原來的樹在戰火中損毀了些。
鳥兒在樹梢鳴叫,宋冉忽然想起了小鳥和大樹的故事。
那時,李瓚說這是一個愛情故事。
故事的最後,小鳥找到了大樹呢。
宋冉望著樹稍,輕吸一口氣,目光落下,發現主道右側新建了一個小廣場。中央躺著一個巨大的黑色長方石碑。石碑不高,但又寬又長。
石碑四周的邊緣擺滿了鮮花。空地上燃著一束火,火苗跳躍。
宋冉走過去,只見黑色石碑的頂面上刻著一行金色的東國字元,她看不懂,但她瞬間猜出了那行字元的意思——致戰爭中為國捐軀的理工大學學子。因為石碑的四個側面上印滿了年輕人的黑白頭像,每個頭像下刻著他們的生卒年。
宋冉走到石碑前,目光順著一個個年輕而鮮活的笑臉往下找,一直找到第三行第十一個,她驟然停住,心像被刀子狠狠剜開——
薩辛黑白色的笑臉定格在石牆上。
那許是他剛入學時的照片,十七八歲的男孩子,笑容青澀而靦腆,大大的眼睛裡閃著星星般的光芒。
照片底下刻著生卒年,死時20歲零9個月又13天。
宋冉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黑色大理石堅硬而冰涼,視界一瞬間模糊在水光中。那黑白色的照片里,他的笑臉像經過陽光暴晒一般,模糊不清了。
她手指摁在他的臉上,撐著大理石壁,緩慢而深深地彎下腰去。她大口大口喘著氣,直起身再看他一眼,突然就跪倒在地,趴在石碑上,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