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鳳染八百年前帶著景澗飛升神界後,梧桐鳳島的鳳皇便是那位傳說中的鳳隱了。
鎮魂塔是以混沌神力煉化而成,需數年之功,當年他把從上古那討的鎮魂塔作為元啟的拜師禮贈予東華,東華卻為了給元啟贖罪轉贈給鳳族,如今下三界的鎮魂塔除了鬼界碧璽神君那裡鎮壓萬鬼的那一座,尚擁有此物的便是鳳隱了。
天啟曾見過這位鳳族的新皇一面,可惜只是當年梧桐祖林里她魂飛魄散沉睡前的匆匆一瞥。說起來他和這位新鳳皇著實沒什麼切實的交情。
聽說這位新鳳皇的涅槃之路很是坎坷,和他那侄兒談了一段差點毀滅三界的情,如今元啟灰飛煙滅,她怕是未必想見神界中人。
天啟並未隱藏真神氣息,他甫一抵達梧桐鳳島,鳳族大長老鳳雲便迎了出來。聽聞天啟要借鎮魂塔,鳳雲恭恭敬敬就要把他往梧桐祖林里迎。
他氣息未藏,前來迎接的竟不是鳳隱,連鬼王修言都沒這個膽子,天啟自是挑了挑眉。
鳳雲瞧見天啟的表情,連忙替鳳隱解釋。
「神君勿惱,我家陛下八百年前出走了許多年,後來回島後關閉了神識,怕是不知道神君來了。這些年陛下長居祖林,已經幾百年都未出過鳳島了。陛下曾有令……」鳳雲聲音惴惴,瞥了天啟一眼,「只要不是事關鳳族滅族的大事,無論何事都不能去祖林里擾她。」
這話說得,就像天啟能見到鳳隱已經是鳳族給足神界真神面子了。
關閉神識?想到元啟魂飛魄散也是八百年前,天啟嘆了口氣,難得沒有擺真神的架子,只隨意朝鳳雲擺了擺手。
兩人落在鳳島最南邊兒,蔥蔥鬱郁的梧桐樹林里,天啟瞧得裡頭的光景,忍不住愣了愣。
他是知道鳳凰一族的習性的,梧桐鳳島向來只有梧桐樹,梧桐祖林的景緻十幾萬年始終如一,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梧桐祖林的最深處竟被劈成了一處仙家小宅的模樣。
綠樹青草,小溪竹坊,仙獸生養,百花齊放。
這景緻十分眼熟,天啟仔細打量了片刻,方回過神來。
這一處地方,和大澤山東華劈出來的那座禁谷,原是一模一樣。
竹坊木門被推開,從里走出的少女瞧見小溪外的兩人一愣。她的目光在天啟的面容上停了停,如古井一般的眼底拂過一抹波動,隨即半禮一拜。
「下神鳳隱,見過天啟真神。」
少女布衣鳳瞳,木釵挽發,正是當年在梧桐祖林里沉睡的鳳隱。
「你閉了神識,還識得本君?」
鳳皇眼底透出一抹回憶的神色,「許多年前下神曾入過紫月山,三火前輩守著的紫月殿里有神君的畫像。」她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划過淡淡笑意:「我幼時常聽他給我念叨當年清池宮裡頭的事兒,聽得多了,想來他常常記掛的人該是您這樣的。」
天啟為著鎮魂塔而來,如今真站在了鳳隱面前,才突然有了元啟灰飛煙滅的實感。活了十幾萬年的老真神,他眼底忽而酸澀起來。
見天啟面上神色,鳳隱亦不再提往事,只問他:「神君前來鳳島,可是為了鎮魂塔?」
天啟挑眉,「鳳皇怎知?」
鳳隱笑了笑,「想來我這鳳島能讓神君跑一趟的,只有鎮魂塔了。聽聞神君千年前為尋故友而入時空洪流,如今歸來,應是有所得了?」
天啟頷首,「那鎮魂塔……?」
天啟話音未完,鳳隱掌心現出一座碧綠小塔,「當年得神君厚贈,鳳隱方能在此塔中修鍊元神,如今鳳隱涅槃重生,此塔早該還予神君。」
天啟接過鎮魂塔,「不必謝我,即便沒有這座鎮魂塔,以鳳皇的心性,涅槃成神也是遲早之事。」他在鎮魂塔上凝視片刻,抬首朝鳳隱看去,「你師承鳳染,應當知道鎮魂塔可以蘊養世間萬魂,包括神魂在內。為何……」
「為何這鎮魂塔里,沒有他的魂魄?」鳳隱接上天啟的話,「神君想問的,可是這句?」
天啟眉宇微頓,頷首。
「我尋過了。三界六道,九州人間,神君尋過故友的地方,我都尋過了。」鳳隱靜靜立在竹坊前,莫名的孤孑。
她抬眼看向竹坊前那顆梧桐樹,「我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也不知他何時才會回來,只是我想,我守著這兒,他若是還在,總歸會有回來的那一天吧。」
鳳隱說完,轉身朝竹屋裡走去,布衣黑髮,身影單薄。
鳳雲紅著眼眶瞧得不忍,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終是長長嘆了口氣。他朝天啟看去,「神君……」
天啟擺了擺手,神情難辨。
鳳雲知道今日天啟神君和鳳皇相見必定有些傷懷,倒不多言,行了一禮默默退下了。
鳳隱的身影消失在竹屋後,天啟握著鎮魂塔許久未動,他輕嘆一聲,轉身欲走卻頓住了腳步。
梧桐樹下的石桌上,一方青石棋盤,一壺醉玉露,白玉棋子散落在棋盤四周。
那石桌旁坐著一個白衣青年。
青年眉宇溫雅,不是他十分喜歡的模樣,可那一雙鳳眸像極了他的母神。
天啟有許多年沒有見他了,可也知道,那孩子長大了,該是這般模樣。
「紫毛大叔。」
他瞧見那白衣青年抬頭,朝他喚來。
天啟喉間忽然有些哽咽。
「咱們許多年沒有對弈過了。」青年指了指棋盤,笑起來仍是小時候的模樣,「你可有時間再教我一盤?」
「好。」
天啟終於開了口,他朝石桌走去,穿過青年的身體,坐在了他對面。
天啟眼底一絲意外都沒有,他倒上一杯醉玉露,遞到青年面前。
棋局動,棋子飛舞,但那杯倒在青年面前的醉玉露,卻始終無人去飲。
一紫一白兩個身影,就如當年無數個在清池宮裡成長嬉戲的日子。
一局弈完,青年的身影愈來愈淡。
天啟看向他,又看向竹屋的方向。
「她不知?」
青年搖頭,「不知。」
「你從未離去?」
「是。」
「生魂重生,要花萬年來聚魂,你可知道?」
「知道。」
「為何不入元神池,你身負混沌之力,最多千年便可重新以混沌神格降世。」
「再過兩百年她便能看得見我,我不願這千年她一人獨活於世間。」
青年笑笑,望向竹屋的方向,他的身體漸漸虛無,可聲音卻是毫不動搖地堅定。
「終有一天我會告訴她,歲月更迭,世事變幻,我一直在她身邊,從未離開。」
石桌前只剩天啟一人,棋盤化盡酒香散。他看著空無的一切,起身朝外走。
「如這是你所願,也好。」
他再未回頭,袖中握著鎮魂塔的掌心泛出陣陣暖意。
溪谷內再無人能回答他,只有那梧桐樹葉沙沙作響,彷彿在回應著他。
紫月山沉寂了許多年,當年神魔一戰三位真神現世將九幽煉獄從紫月山移走後,紫月山山門關閉,一閉便是八百年。
這八百年妖界勢力更迭,森鴻森羽相繼戰亡後,妖虎一族式微,族中長老帶領年輕一輩族人退入虎嘯山休養生息。而狐妖一族在十尾天狐鴻奕的統御下實力大漲,三百年前鴻奕攜鷹族公主宴爽飛升神界後,妖界第三重天出現了一個和妖狐族勢均力敵的冷泉宮。
冷泉宮宮主瑱宇和當年的仙族上君清穆一般,出身神秘,妖力高絕,三百年前橫空出世,力戰妖族十大高手未嘗一敗,後成立冷泉宮,引得妖族各路高手紛紛投效,短短三百年冷泉宮就成了妖界另一股強大的勢力。
鴻奕飛升時狐族尚無半神狐君,妖界亦久不出入神者,他飛升時在重紫殿留下御令,言三百年後妖皇於百族中誕生,誰能修鍊至半神之力,打破重紫殿外的天狐封印,誰就是妖狐一族新的皇者。
時間飛逝,數百年過去,妖狐一族常媚族長和冷泉宮的瑱宇都已是半神,距離鴻奕定下的三百年之期,只餘下短短十年,就在妖界兩大勢力為了妖皇之位蓄力而待的關鍵時刻,紫月在妖界重新升起,紫月山山門打開了。
消息傳到靜幽山和冷泉宮的時候,常媚和瑱宇好大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當年魔族差點在紫月山毀天滅地的時候天啟這妖神都沒出現,怎麼這平平淡淡的和平歲月里,紫月山說開就開了?
可兩人心裡門兒清,雖說鴻奕頒下御令在前,可爭得再凶,妖皇由誰來做,也就是天啟一句話的事兒,回過神來的兩人領著御下妖君,捧著厚厚的重寶,浩浩蕩蕩又分秒必爭地去紫月山問安了。
紫月殿里,天啟看著自個笑呵呵的神獸,頭都大了。
「你開的山?」
紫涵一副少年模樣,驕傲地點頭。當年紫涵遂天啟入時空洪流尋找月彌,五百年前耐不住寂寞回了紫月山,便和三火碧波在這座山頭寡淡度日,很是無聊了些時候。
「你升的月?」
又是驕傲地一點。
天啟深吸一口氣,「你還做了什麼?」
「什麼都沒做了呀神君,升了紫月啟了山門,他們還不巴巴地來紫月山朝拜您啊!」紫涵樂得眼都眯成了一條線,眼底要冒出星星了。
「哎,自從三火那龍崽子和碧波那娃娃出去遊歷後,紫月山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好不容易神君回來了,咱們紫月山要好好熱鬧一番。」紫涵顛顛地跑到天啟面前,「神君,這妖界又出了好些強者呢,你見上一見,他們臉上也有光啊……」
「哦?是本君臉上有光,還是你又可以占些天地珍寶?」
天啟冷冷瞥了自己的神獸一眼,很是為龍族貪財愛寶的天性頭疼。
紫涵被天啟眉宇一掃,心底瑟瑟,二話沒說化成幼龍模樣,抱上了天啟的大腿。
「神君……」幼龍拖長了的奶音軟綿綿的,紫色大眼睛裡泡滿淚珠,嘴巴扁扁,「您不要生氣嘛,我只是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天啟倒吸一口涼氣,看著腳下這團十幾萬歲的東西,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