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你雖暫時壓制了菩提的神魂,但以你的靈力,無法煉化它,你用了邪法。「梵樾皺眉,這一句並非詢問,而是定論。
「不錯。既仙道不公,於我縹緲再無活路,那我墮入邪魔又如何!三界本無法規,誰強誰就是規則!」松鶴眼中無半點慈悲仙骨,唯剩執拗。
「少為自己臉上貼金了,什麼為了仙門,不過就是一點私慾罷了。據本尊所知,兩任鳳皇入主天宮掌管仙界後,一直將東海十八島的洞天福地贈予仙族修鍊,你縹緲無人,修不成大道,倒將責任推給了鳳族……」梵樾發出一聲冷嗤,「都道仙族儘是些滿口仁義的偽君子,如此不要臉的顛倒黑白,還真讓本尊開了眼界。」
梵樾輕則不開口,一開口能噎死人,這話從他這妖族口中說出,懟在松鶴臉上,差點讓松鶴僅剩的一口氣差點沒了。
「你!」松鶴氣得發抖,臉色悲憤,卻無可辯駁。或許一開始他瞞著松風煉化菩提木是為了縹緲,但後來他詐死墮魔,吞盡東海靈氣,甚至不惜以眾弟子和白爍為祭時,他為的只是人心黑暗處那抹執拗的私慾罷了!
梵樾不再啰嗦,掌中銀鏈獵獵,「聽這些腌臢事都污了本尊的耳,廢話說夠了,本尊送你一程。」
銀鏈自梵樾手中飛出,直朝松鶴而去,松鶴本就只剩一點菩提心護著神魂,如今又失了爾昀為質,再無生機。
他閉眼等著魂飛魄散,忽一道劍光劈過,耳邊響起重昭驚詫的聲音,「師姐!」
卻是爾昀動了,她從松鶴開口就一直默然無言,此時卻拼盡全力攔住了銀鏈一擊。可她不過區區一下君,若非梵樾妖力受損,平日里光是銀鏈的餘光就能碾碎她的真元。銀鏈見她攔住,鏈身一頓,沒有立劈下去,鏈角堪堪落在爾昀額心一寸。
「昀兒……」松鶴睜眼望見這一幕,眼中動容,就要離開菩提樹心出手。
「不準過來!你走!」爾昀彷彿感知了松鶴意圖,並不回頭,眼淚奪眶大喊,「爹!求你別再害人了,你走吧,別回東海,再也別回來了!」
爾昀滿臉淚水,將體內金丹祭出,猛地朝水洞上空那一抹光線處砸去,水洞破開一道縫隙 。
「走啊!爹!」
以命相搏為松鶴掙得一線生機的爾昀不敢看重昭和白爍。松鶴已然墮魔,又殘害同門,別說天不能容他,縹緲舉派也會視他為叛門邪道。可松鶴畢竟是他爹,就算違背仙倫之道,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松鶴死在自己面前。
松鶴再不遲疑,捧著菩提樹心朝那縫隙飛去。
「找死。」眼見松鶴要逃,梵樾冷哼,再無耐心,銀鏈就要斬下。
「殿主!不要!」
「住手!」
白爍重昭連忙阻攔,梵樾反手揮下,一道結界將兩人攔住,兩人毫不設防撞在了結界上,也不知為何,白爍撞的地方柔軟無比,那結界彷彿活的般暗戳戳扶了她一把,重昭就沒這待遇了,整個人如撞在岩石上,被重重彈飛,又重重落地。
梵樾連餘光都沒落在以卵擊石的兩人身上,指尖微抬,銀鏈發出一道光芒,再不留情,刺向爾昀額心。
妖器刺入血肉,鮮血濺處,染紅了結界,白爍不忍看這一幕,早已避過了眼。
「爹!」
一道悲憤的喊聲響徹水洞,白爍轉頭,卻見松鶴身上射出萬丈黑光,化成一個渾圓護盾護在了爾昀身前,銀鏈刺入的是他的胸口。
銀鏈穿胸而過,帶走菩提樹心,飛回了梵樾手中。
「皓月殿主,今日一切皆我一人所為,菩提樹心完璧歸趙,縹緲不過東海末流,還請殿主饒我縹緲一門。」
松鶴顫抖地將爾昀的內丹拋入她體內,身軀漸漸透明。
「爹!」爾昀哭著朝松鶴飛來,松鶴抬手,彷彿撫向爾昀的臉,「孩子,爹、爹錯了……」
爾昀還未來得及觸到松鶴伸出的手,松鶴已化為飛灰。
「爹!」
見松鶴神魂消散,爾昀一口血吐出朝地上墜去,攔著重昭的結界消失,重昭連忙飛起,接住暈倒的爾昀。
黑光在水洞完全消散的一瞬,滿地菩提枝蔓消失,水洞幻境消散,海水拍打海岸的聲音在三人耳邊響起,三人置身於火冰島岸邊,晚月照在眾人身上,萬靈恢復生機,仿若隔世。
白爍一時也有些茫然,見梵樾欲走,不由喚他,「殿主……」
梵樾並未回頭,只腳步一頓,揮手在爾昀身上落下一道光芒,紅光閃過,爾昀面容痛苦,□□出聲,重昭怒喝,滿臉戒備,「皓月殿主,你做了什麼?!」
白爍沒防著梵樾竟會突然對爾昀出手,一時來不及反應,卻想起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連忙道:「師兄,護住師姐的元丹,不用擔心,殿主沒有傷她。」
白爍一回頭,梵樾已經化為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際。
果然爾昀痛苦的神色消失,沉沉睡去,重昭在她周身一探,見她真元並未受損,這才鬆了口氣。
「他做了什麼?」
「他取走了爾昀師姐今夜的記憶。」
萬籟俱靜,白爍望著天邊那抹星光,不知為何竟有些悵然。
白爍輕聲一嘆,重昭一愣,剛想開口問白爍怎麼會知道,卻見白爍轉過頭,從袖中掏出一根發著瑩瑩神力的枝芽,卻是一小截菩提木。
「這是……?」
「菩提木啊,方才那邪菩提要殺我,我偷偷在樹心邊上順了半截。這可是神界的神木,比一品地寶可珍貴多了,准能為你煉製一品丹藥。折騰了半宿,總算沒白忙活。」白爍嘿嘿一笑,伸了個懶腰,「走,阿昭,我們回家!」
望著白爍臉上的笑容,重昭壓下心中疑惑,輕輕頷首。
罷了,妖界半神皓月之主和他們隔了天與地的距離,何必再問。
縹緲島內殿燈火通明,玉簡被重新置於案上,松風望著先人的玉簡,面容老了數歲,憂心忡忡。
經過今日一劫,護山大陣被毀,鎮山玉簡的靈力也所剩無幾,十二流雲弟子蒙難,縹緲派已是日薄西山。
「師兄啊師兄,你一念之差,毀了縹緲千年根基啊。」松風滿眼無奈,重重咳嗽一聲,身形一顫,一旁的重昭連忙扶住松風,眼帶關切,「師叔。」
松風擺擺手,略帶疑慮問:「你方才說……那皓月殿主臨走前抹去了昀兒的記憶。」
「是。師叔,這個皓月殿主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松風搖頭,「三界只知皓月殿之主來歷成迷,是個妖修奇才,十年前他橫空出世斬盡極北饕餮,從此一戰成名。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不過我聽說他隱居在妖界極北之地,極少現於人前……那菩提降於東海後師兄以本命真元將它氣息掩藏,連天宮都不得知,可他這次來東海,分明就是為了菩提樹心,如此看來,他只怕與菩提淵源不淺……」
松風聲音一頓,「罷了,半神之事,也非我區區一個縹緲能窺探。昭兒,以後行走三界,若再有機緣遇到皓月殿主,以禮相待,切莫得罪。」
重昭一愣:「師叔……?」
「你師父墮魔之事若為天宮所知,我縹緲定受仙門唾棄,難容於三界。他既取走了昀兒的記憶,便是留了我縹緲一條活路。縱使仙妖有別,我縹緲也該承他這份恩情。」
仙妖雖素有嫌隙,但已不似數百年前那般勢同水火,唯有魔道為三界所唾棄。
「是,弟子明白。」
「那個外門弟子白爍……」
瞧見松風眼中疑慮,重昭神色一頓,忙道:「師叔放心,阿爍的記憶也被那皓月殿主一同取走了。」
松風點頭,鬆了口氣。
重昭將火冰島上發生的事盡數告知松風,卻掩下了白爍靈血的秘密和她在這件事中的關鍵所在,松風只知白爍出島採藥,陰差陽錯闖進火冰島觸動了封印,這才引得他前去發現了邪菩提的所在。
「她亦算對縹緲有功,今日之後便讓她做內門弟子罷。」
十二流雲弟子隕落,白爍雖修仙無甚天分,卻煉得一手好丹藥,對如今的縹緲也算是個人才。
重昭面色一喜,「多謝師叔。」
「昭兒,經此一事,我縹緲愈加衰敗,師叔老了,於修鍊一途再難寸進,今後縹緲一門的重擔就壓在你身上了。」
「師叔……」見松風滿臉悲涼,重昭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三個月後的「梧桐武宴」若你能取勝,奪得梧桐劍拜入天宮修鍊,咱們縹緲或許有重列三山六門的一日。」松風在重昭肩上拍了拍,望向滿殿玉簡嘆息道。
「師叔放心,弟子必竭盡全力。」重昭沉聲開口。
妖界極北,千里寒冰,此處終年積雪,是世間最窮凶極惡的妖獸聚集之處,但此時萬籟俱靜,萬獸皆不敢露出氣息,只因冰原最深處矗立著的那座瑰麗威嚴的雪殿。
冷月投下冷冽的微光,後殿中沒有一絲煙火氣,殿主喜靜,無人敢踏足後殿。只有案桌上的木頭龍二驢在左蹦右跳,但無論它怎麼蹦躂,總是在跳出木桌的一瞬被拍打回桌。
龍二驢第一百零八次摔了個狗啃屎,打算再接再厲。它的靈力被梵樾封印,這桌子四周又被下了禁制,龍二驢也知道徒勞無功,反正也沒人,權當找點樂子了。
一道紅光閃過,梵樾現身殿中,龍二驢跳躍的身軀一僵,連忙倒在桌上裝死,做一隻稱職的禁臠驢。
金豬從梵樾袖中飛出,卻是滿臉喜慶。
「太好了,終於拿回龍三了,快快快,你快煉了他。」
龍二驢正張著耳朵,聽見龍一豬叫喚,大眼一驚,只見梵樾掌心一株菩提心火正在閃爍。
梵樾揮手,地上出現一紛繁古樸的陣法,陣中火焰驟起,梵樾走進古陣,靜坐其中,焰火轉瞬將他上衣焚燒殆盡,只見他□□的上身處七顆星芒如刀刻斧鑿般烙在胸前,此時那七顆星卻生出詭異的荊棘圖案,連成一線刺中著心臟。
圓月映於半空,梵樾還來不及將菩提樹心煉化,突然一口血吐出,臉色蒼白如紙,龍一豬不知何時飛到了案桌上,舒坦地靠在僵硬的龍二驢身上,翹著腿對這幕並不意外。
「不是我說你,都被禁制壓製得只剩五成靈力了,還逞什麼強,只要再等一日,你神力恢復,收拾那邪菩提不就是個抬把手的事兒?可你偏要在最弱的時候和她以心頭血簽下神魂契約,巨耗心神不說,還幫她救下那兩個仙門弟子,我的殿主,你腦袋被驢踢了?」
龍一豬一邊涼涼開口,一邊應景地踢了踢腳下的木驢頭。
梵樾面容冰冷,冷冷朝龍一豬望來,龍一豬卻一撇嘴嘟囔,「還說都不讓說了?你傷成這樣,你看那丫頭有沒有關心你半句,人家一心牽掛著竹馬呢,我就不信你沒瞧見她偷偷摸摸藏了一截菩提木……」
龍一豬話還沒說完,一道紅光斬在了豬身上,龍一豬一個趔趄,摔了個眼冒金星,再沒力氣多話了。
古陣上火焰升騰,梵樾將菩提樹心按在胸前,樹心緩緩融入其中一顆星芒中,那猙獰的荊棘圖案顏色漸淺……梵樾閉眼,開始入定煉化。
皎月之下,龍一豬龍二驢緊張地看著梵樾煉化菩提樹心,就在樹心完全融入星芒的一瞬,古陣中火焰突然一閃,梵樾冰冷的臉上拂過一抹詫異,只見一道紅光閃過,梵樾消失在陣中。
這一幕毫無預兆,一豬一驢兩塊木頭同時蹦起,互相對望一眼,驢眼中一片茫然,乾巴巴問:「他、他被樹心吃了?」
「你才被樹心吃了,烏鴉嘴。」
「那人呢?」
龍一豬似是想到了什麼,長嘆一聲:「女人啊,真是冤孽……」
縹緲外島上,折騰了一宿的白爍坐著小木凳守在葯鼎旁,爭分奪秒打著哈欠正煉製著菩提樹心。
菩提乃神木,要是被松風掌門察覺到神木氣息,只怕她和阿昭商量的那些胡話就糊弄不了人了……
喝醉的老龜四腳朝天在角落裡打呼嚕,很是催眠。葯園子里除了火爐中噼里啪啦的燃燒聲,安靜得孤寂,白爍托著下巴百無聊奈地扒著柴火,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不住撇撇嘴。
「好歹同生共死了一回,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妖怪啊,還真是沒有人情味……」
白爍一時走神,手指被木頭屑刺了一下,划了道淺口,指尖瞬間淬了血,她呼痛一聲,沒怎麼在意,恰火爐里火星一濺,彈在她額頭上,白爍連忙伸手一擦,鮮血沾在額上,那在水洞中曾出現的暗月印記一閃而過,將她那一星子血飛速吸進。
白爍對這一切毫無所察,「走那麼急做什麼,好歹也讓我診診脈啊,就算是半神,祭了心頭血,總不會……哎喲!」
一道紅光閃過,白爍被重物砸中,小木凳碎成粉末,白爍倒在粉末中暈頭轉向。
「什麼鬼東西……?!」
白爍艱難推開壓在身上的東西,觸手卻冰涼又溫熱,白爍一愣,抬眼一望,只瞧見了一副□□的身軀和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