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燭火在內殿靜靜燃燒,明珠內壁下玉簡散著瑩瑩靈光,一個單薄的身影在殿門外探頭探腦,正是白爍,她悄悄推開殿門一角,快速走進內殿來到了玉簡下。
白爍四下一望,夜裡悄靜無聲,她伸手朝玉簡拿去,就在她觸到玉簡的瞬間,一束靈光從玉簡中射出擊在白爍身上,一道仙網從天而降,將她整個人兜住,懸在了半空。
白爍還沒回過神,內殿霎時燈火通明,殿門被推開,爾昀領著內門弟子魚貫而入,眾弟子仙劍祭出,劍指白爍。
白爍瞳孔一縮,慘了,被發現了?不對……柘桑不是把守殿的弟子都調走了嗎?
「白爍?你怎麼會在這裡?」爾昀亦未想到埋伏了一宿,捉到的竟是白爍,神情訝異。
「誤會誤會,爾昀師姐,我是來打掃內殿的。」
「打掃內殿?這個時候?」爾昀神色狐疑。
「我……」白爍結結巴巴,還沒想出理由,旁邊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師妹,你可千萬別被她騙了。」柘桑從眾弟子身後走出,淡聲道:「一個外島的葯童,深更半夜潛入內殿禁室怎會是為了打掃,本君看你分明是想偷鎮山玉簡。」
白爍見柘桑出現,眾弟子又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樣,心下一沉。
糟了,被算計了,柘桑是有意誆她來取鎮山玉簡!
可柘桑不是想修行玉簡上的靈法嗎?他若想整治她,直接將木木往掌門面前一提溜不就行了,收留妖族,足以讓她被趕出縹緲了。
「白爍,你為何要偷玉簡?」爾昀眼一沉。
「我、我……」白爍一時想不出柘桑陷害她的意圖,急的額頭冒汗。
「她一個半仙,就算拿了玉簡也無甚大用,本君看她分明是受人指使。」
柘桑眼一眯,突然開口。
白爍一愣,這人傻了?我還沒咬出他呢,他倒來自爆?
「受人指使?師兄的意思是……?」
「師妹,鎮山玉簡是師門先輩靈力匯聚而成,若有人將玉簡中的靈力吞下,可抵數百年修鍊。她拿了無用,可對重昭師弟就不一樣了。」
柘桑一句話石破天驚,白爍瞳孔一縮,終於明白柘桑的意圖,他是為了陷害阿昭!
木木而今只是個未啟智的小妖,就算掌門發現她收留妖族,看在阿昭的份上,最重也不過將她逐出縹緲,在師門眼中,阿昭自入島後和自己並不親近,只要掌門有心偏袒,她收留妖族一事牽扯不到阿昭身上。可如今她要偷縹緲鎮山玉簡,這可比收留一個小妖的罪名嚴重的多,況且她一個半仙,連玉簡都驅動不了,偷了也無用處,除非是受人指使……
她和阿昭一同拜入縹緲,又是人間舊識,除了阿昭,又有誰能驅使她?
人贓俱獲,白爍現在可真是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這離開縹緲三年的流雲首席,真是陰險惡毒至極!
也怪她蠢,自視聰明慣了,在火冰島算計了邪菩提一次,還以為聰明能當糧食吃。
白爍心裡發苦,爾昀卻突然開口。
「師兄慎言,重昭師弟與白爍雖是人間舊識,但自入師門後,師弟潛心修鍊,從不過問島內之事,與白爍也無來往,以師弟的天分,不過三年就已位列仙君,他如此資質,何必要靠鎮山玉簡?」
總算有個明白人了!白爍精神一震,「師姐說的極是!」
「師妹,知人知面不知心,重昭師弟拜入我門也不過區區三年而已。你以為他平日里當真與這白爍毫無勾連?又是真的靠己身修鍊才進展神速?」
爾昀眉頭一皺,「師兄此話何意?」
「不如你問問這個小葯童,兩年前重昭究竟是靠什麼贏的我?」
柘桑這話一出,眾人齊齊朝白爍望去。
「當初要不是你為重昭煉丹,讓他一夜間靈力大漲,那場比試,本君又豈會輸?」
眾弟子頓時嘩然,面面相覷小聲嘀咕。兩年前柘桑已觸到仙君門檻,彼時重昭才剛築基,就算得了前掌門的靈力傳承,可比起苦修兩百年的柘桑,確實還有差距。
連爾昀也心生疑慮,面有怒意,但她那怒意究竟是因為重昭服了白爍煉的丹藥取勝,還是因為重昭仍和白爍暗中有往來,就不得而知了。
「柘桑師兄,輸了就是輸了,當年約戰的可是你,就算你耿耿於懷,也不能血口噴人啊!」白爍大聲喊:「那時我才剛開始學煉丹,我可煉不出能讓阿昭吃了一夜間就打敗你的二品靈丹!」
強行拔高仙人修為,非二品靈丹不能成,當年才剛剛拜入縹緲的白爍確實沒那個能力,否則她這種煉丹鬼才,別說縹緲了,就算天宮也得招攬。
白爍只管睜著眼睛說胡話,就算柘桑再聰明,也想不到她有一身詭異的靈血,而且她能練出二品丹的事如今只有老龜知道,連縹緲眾人都以為她平日里不過幫著老龜煉些三品丹而已。
爾昀面色稍霽,震了震精神,「不錯,師兄,若是白爍有這個本事,也不會只是個半仙了。當年的事……」她頓了頓,有幾分無奈:「師兄就不要再介懷了。」
眾弟子想起三人之間的糾葛,看向柘桑的神色不免帶了幾分遲疑。
柘桑神情一僵,倒是沒想到白爍如此難纏,輕哼一聲,「此事原本也不過我的猜測,是真是假,待重昭師弟閉關而出,我親自問他便是。不過……白爍,今夜你盜取鎮山玉簡總不能抵賴吧,「梧桐武宴」在即,三界人才輩出,以重昭師弟的靈力,就算晉位仙君,想奪得首名也不是易事,師妹,武宴的首名可是能拜入天宮的,這種一朝登天的機會誰不心動,若是他因此對玉簡生了覬覦之心呢?」
爾昀神情一頓,二叔將滿門的希望壓在了重昭身上,一心愿他在「梧桐武宴」上為縹緲爭個名聲,可重昭師弟受了傷……
梵樾雖取走了爾昀的記憶,但她模模糊糊記得那夜斗邪祟,重昭受了重傷,所以才會閉關修鍊,這件事只有她和二叔知道。師弟一向將師門榮譽看得比命還重,吞噬仙力修鍊乃仙門大忌,二叔定不會允許他借用玉簡的靈力療傷,若是重昭師弟一時想岔了……
「要不是為了重昭,她白爍一個小小的半仙,豈敢犯下這等大逆之事?」
「柘桑師兄,你別什麼事都賴在阿昭身上,阿昭自入門後和我一向沒什麼來往……」白爍皺眉剛開口,柘桑揮袖,靈光在她胸前一閃,她胸前衣襟破開一道口,一枚竹笛掉了出來。
那竹笛通體瑩玉,泛著淡淡靈光。
「沒什麼來往?他會為你制築基靈器?」
靈器會帶上製造者的靈息,旁人認不出,可爾昀經常和重昭一起修鍊,自是對玉笛上的氣息十分熟稔。
制靈器十分耗損靈力,白爍帶著這枚竹笛,她對重昭的重要不言而喻。
爾昀面色一變,其實她在火冰島見過這枚竹笛,可她那夜的記憶被梵樾拿走,根本不記得這樁事了。
白爍神色一僵,忙握緊胸前搖晃的竹笛,「這不過是阿昭贈予我防身的,爾昀師姐,你不要誤會……」
見眾弟子被柘桑一席話說動,連爾昀也神情動搖,白爍心知盜取玉簡的事決不能和重昭扯上關係,這件事要是定了論,重昭必受三界唾棄。三年前她害得阿昭家破人亡,這次絕不能再連累他。
「我今夜盜玉簡,和阿昭沒有半分關係,是……」
大不了魚死網破,揭開這縹緲首徒的黑心腸!
「白爍!」就在白爍出口的一瞬,柘桑聲音一沉,怒喝打斷:「盜取鎮山玉簡可不是小事,你可要想好了。」
白爍瞳孔一縮,只見柘桑揚起了手,他手腕間一道淡淡的符咒若隱若現。
如影隨身咒!柘桑下在木木身上的咒法!如果她說出今夜的一切全是柘桑逼迫而為,那梵樾的妖身必為整個縹緲所知。
一個收留妖族的半仙,不管她說什麼,都沒人會信!
白爍吼到嘴邊的話卡住,一時竟無法開口。
見白爍停聲,柘桑淡淡一笑,「不過我聽師妹說這些年你為師門煉製靈藥,也算有些苦勞,只要你說出背後指使你做下這一切的人,若其情可憫,只是為了旁人,仙道慈悲,我自會向師父求情,饒你一命。」
「白爍,你究竟為何要盜鎮山玉簡?」爾昀沉沉開口,她並不想把這種大罪和重昭扯上邊,可眾目睽睽之下,她今夜若不問個明白,難對縹緲上下交代。
「好,我說……」眾人逼視下,白爍終於開口。
柘桑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是為了我自己。」
白爍的聲音在安靜的內殿響起,柘桑嘴角一僵,驟然看向白爍。
「爾昀師姐,你也知道我於仙根淺薄,我拿玉簡,是為了自己修鍊。」
「胡說八道,你一個半仙,連如何驅使玉簡都不會……」柘桑怒聲開口。
「誰說我不會用了。」白爍灼灼抬頭,「以心頭血相祭,就算是個半仙,也能奪舍靈器的靈息。」
白爍開口,滿殿靜聲,強行褫奪靈器靈力,這可是邪法!
「笑話,你用這種邪法,就算能借靈器之能一步登天修為仙君,卻永無寸進的可能。沒有人會用這樣自絕前程的方式修鍊!」
「我本就沒有仙根,修不成仙君,有一步登天的機會,我為什麼不用?」白爍淡淡開口,「做半仙有什麼好,處處被欺凌,日日受人白眼!你問問他們,誰不想做流雲弟子,受人敬仰?」
白爍指著滿殿弟子朗聲問。
一眾弟子面有覷覷,紛紛別過了眼,爾昀卻鬆了口氣。
只要白爍盜取玉簡之事和重昭無關,白爍的腌臢心思她根本不在意。
柘桑狠狠握緊了掩在袖中的手,他滿心籌謀,以為可憑藉今夜之事將重昭趕出縹緲,哪知白爍竟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把重昭牽扯進來!
這個蠢女人!
「白爍,盜取鎮山玉簡,可是死罪!」柘桑沉沉開口,眼含陰鷲。
「我知道,不過與其做個備受欺凌的小葯童,我倒寧願搏一搏,現在被發現了也是我運道不好,要殺要剮隨你們!」
白爍老神在在往仙網裡一坐,一副死乞白賴的模樣。
「你!既然你找死,也怨不得仙門無情,來人,白爍欺師滅祖,盜仙門至寶,將她拖出去剔除仙骨……」柘桑滿臉怒容,正欲降下刑罰,忽然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既然她已經承認了盜取玉簡是為了自己修鍊,也說了和重昭無關,那此事便是她一人之過。」
松風自內殿而出,眾弟子連忙收劍行禮。
「拜見掌門。」
「二叔。」
「師父。」柘桑連忙斂了神色,恭謹行禮。
「白爍,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相?」松風抬手一揮,白爍自仙網掉落地上,他望向白爍,沉聲問。
玉簡被動的一瞬就已被松風感知,他早已來到內殿,直到此時他方現身。
「掌門……」白爍長居外島,除了三年前救回松鶴那次,這是她第二次見松風,面對松風的質問,白爍面色一白,跪倒在地,不敢抬頭,「弟子私心作祟,犯了大錯。」
「仙道一途,本就艱辛,無仙緣便是無仙緣。你有煉藥的天賦,做個煉藥師也不無不可,但你一念之差,大錯鑄成。」松風輕嘆一聲,「我念你這三年對縹緲有功,就給你一個機會。」
「師父!」柘桑臉色一變,還未開口,松風已朝他淡淡望來,柘桑心底一忌,閉上了嘴。
「後山玄冰洞乃我門懲罰內門弟子之處,只要你能在洞中熬過三日寒冰加身之刑,便是仙道慈悲,天意所在。如果三日後你能活下來,我便放你離開縹緲。」
罷了,白爍這小童眼神澄澈,並非是貪圖仙權之人,她與重昭心意相通,只怕知道他受傷之事,今夜盜玉簡恐也是為了重昭……可眾目睽睽,她犯了仙門大忌,若是不罰,難以服眾。
三日後不正是縹緲眾弟子再次比試之日?也是阿昭出關之日,他如今已是仙君,破開玄冰洞並不難,掌門這話,分明就是給她留了一線生機。
本以為死定了的白爍聽得此言,眼含感激,以首叩地:「多謝掌門。」
「天意如何,全憑你的命數了。去吧。」松風擺擺手,便有弟子上前將白爍帶出內殿。
白爍撿回一條命,倒是乖覺,一言不吭跟著弟子而去。
殿內,柘桑眼中憤恨,怒從心起,他豈會不知掌門看重重昭,如此安排亦是對重昭的安撫。若是白爍身死,必會被正在閉關的重昭感知,重昭正是修鍊的要緊關頭,若他道心受損,必會有走火入魔的風險,松風正是因此才饒了白爍。
可他回縹緲就是為了重昭,就算今夜之事不能將重昭牽連進來,但讓他籌謀成空的小小半仙,必須死。
「師父,弟子聽聞重昭師弟已晉位仙君,為我縹緲爭得了此次參加「梧桐武宴」的機會。」
殿中,柘桑突然開口。
「不錯。」松風點頭,「我縹緲數百年,總算能再赴鳳島,看一看這三界盛事了。」
「弟子久未歸縹緲,有一事請師父成全。」
「何事?」松風一愣。
「弟子在外歷練數年,曾於北海斬凶獸而頓悟,如今亦已是仙君之體,弟子亦想在「梧桐武宴」上為我縹緲爭光。三日後的流雲弟子比試,弟子想與重昭師弟再次一戰,若弟子僥倖獲勝。還請師父應允,讓弟子代表縹緲入梧桐鳳島。」
柘桑一句說完,滿殿俱驚,只見他弓著的身子緩緩直起,周身靈力大漲,全然已是仙君之體。
殿外,白爍腳步一頓,不敢置信地回頭。
突然,她飛快從乾坤袋中掏出個小紙人朝一旁柱子後一扔,還來不及再做什麼,就被一眾弟子押走。
妖界,冷泉宮。
茯苓正在殿中修鍊,忽一道帶著仙氣的靈羽直飛入殿。
茯苓驟然睜開眼接住了靈羽,她匆匆看完,隨手將靈羽扔進一旁的火盆中,嘴角一勾。
一旁的侍女見茯苓心情大好,不由好奇:「君上,何事如此開心?」
「沒什麼,想不到無意中救的一條狗,倒是給本君演了場好戲來看。」
「君上說的可是幾年前咱們在北海救的那個仙門弟子?我記得他叫什麼桑來著……好像是東海哪個破落仙門的人……」
「縹緲。」茯苓眼眸一閃,略帶深意開口,「倒著實是個破落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