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金丹落於白爍手中的一瞬,晨曦升起,第一縷陽光落在山間,鳥雀飛於半空,死寂的無名山恢復了生機。
眾人望著那三座無名冢,一時相顧無言。
忽然一隻手伸出,朝白爍手中的金丹拿去,少年橫身一擋,緊緊盯著南晚,「你要做什麼?」
南晚被梵樾一盯,心底一怵,皺著眉頭輕哼:「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們來異城的目的,這邪丹的神智消失,梧桐樹心的下落也就沒人知道了。本君不過是想看看這邪丹里有沒有梧桐樹心的線索。」
眾人經歷了這麼心潮起伏的一夜,倒只有南晚記掛著正事,還真是個人才。
白爍摩挲著手中金丹,挑挑眉,「金曜仙座將梧桐樹心藏在無名冢,恐怕真正的寓意是為了讓來此之人度化容先前輩留下的這枚充滿怨氣的金丹。照理說,金丹怨氣已滅,梧桐樹心該出現了才對啊……?」
白爍話音剛落,一縷陽光落在白爍掌心的金丹上,金色的光線自金丹上折出,直朝無名冢後投射而去,冢後十來米處,霧氣散開,光線所指之處,一座石墓驟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眾人在這山野爭鬥了一夜,竟無人發現這座石墓,可見這石墓早已被結界所遮,只有金丹怨氣滅去,才能開啟石墓。
想來這裡頭才是真正埋藏梧桐心火的地方。
眾人還來不及動,南晚已飛身上前,手中仙劍飛出,一劍劈下,石墓大門紋絲不動。
緊隨其後的慕九見南晚又吃了癟,叉腰嘲笑:「喲,南晚,你們雲霄真是好教養,打架渾水第一,搶東西也第一喲!」
南晚臉色難看,他在這鬼地方耗了一晚上,到頭居然還進不去藏梧桐心火的地方!
「本君進不去,難道你們就能?」
慕九繞著石墓大門晃了一圈,摸了摸下巴:「這金丹的怨氣也化解了,按理說金曜老兒第一關的試煉我們也算通過了,白丫頭,你來瞅瞅,這大門是不是有啥蹊蹺?」
慕九還真是只狐狸,心頭敞亮,這些人裡頭或許打鐵匠最抗打,但腦子最好使的,是這個賊兮兮的半仙丫頭。
白爍連忙走到墓前端詳,突然道:「你們看這石門上刻的什麼?」
眾人湊近看,只見浮雲之下,一人立於群山之巔,身負長劍仰望天地,而他身後,是九尾圖騰。
「狐族的圖騰?」慕九挑眉。
「這山……」北辰也緩緩開口。
「北辰上君,是昆崙山對不對?」
北辰頷首:「不錯,是崑崙。」
白爍一拍手,「這就對了。我懂了,這浮雕上刻的是崑崙和狐族的圖騰,或許崑崙和狐族的人一起就能打開石墓。北辰上君,你和慕九殿下試試看?」
「誰要和他崑崙一起?」慕九鼻孔朝天,雙手抱胸,一副你求老子老子也不幹的模樣。
北辰淡淡開口,「本君進異城,只因對容先掌門有憾,如今容先前輩已去。梧桐樹心與本門無關。」
「哎北辰上君……」北辰轉身欲走,白爍傻眼,她可不想白忙活了一晚啊!
白爍還想再勸,南晚卻抬步攔住北辰。
「北辰兄,仙族同氣連枝,我等既入了異城,就該同心協力,梧桐武宴不止是一場爭鬥,更是我仙族和妖族關於仙妖之地洞天福地將來百年的劃分,無論這場比試哪族獲勝,我仙族總該盡全力,北辰兄不應在此時放棄。」
漂亮!還是正兒八百的仙門子弟會說乖話!
白爍揚眉。
果然,北辰眉心微皺,停下了腳步。
白爍一看有戲,連忙對慕九低聲道:「小殿下,咱先進去,南晚那廝說的沒錯,來這兒總歸是為了梧桐樹心,以你的身手,定不會輸給北辰南晚,若是你拿了三顆梧桐心火,那將來可就是左手寂滅輪,右手梧桐劍,到時候三界誰比你威風?」
慕九心中意動,卻稀奇地看向白爍,上下打量她,「兄弟,我這眼沒瞎吧,你可是個仙。」
白爍在慕九肩上一撞,「瞧你這話說的,仙妖本是一家嘛。」
慕九朝白爍看了一眼,心底也有思量。
白爍明明是個神仙,卻一肚子花花腸子,她身邊的少年和打鐵匠氣息難辨仙妖,更是來歷古怪。慕九骨子裡最愛折騰,越是瞧不明白白爍,他反而越來了興趣,況且手握兩柄一品法器的誘惑確實不小。
慕九朝北辰挑挑下巴,「北獃子,百年一次武宴,咱們仙妖兩族總歸是來了,空著手回去你不丟人小爺我還丟人呢,試試?」
北辰面無表情,轉身對向石墓上的圖騰,長劍出鞘,並不廢話。
慕九也斂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寂滅輪現於掌心。
只見兩人同時躍起,一白一紅兩道靈力自崑崙鐵劍和小寂滅輪上揮出,仙妖之力同時落在石壁上,璀璨光芒閃過,靈力消散,墓門應聲而開,一階石梯出現在眾人眼前。
白爍眼睛一亮,「開了!」
這次未等南晚捷足先登,慕九一步上前,率先躍進石墓,眾人也不遲疑,踏下石階。
階下墓十分簡單,僅石壁挖鑿而成,墓下一方靜水流淌,沿石階而下百步,不過一方石室。
石室正中,靜靜懸著一枚燃燒的梧桐心火。
慕九正瞪大眼瞅著,滿臉稀罕。
那心火上散著純凈無比的靈力,只是靠近,眾人便覺靈台一清,被鎖靈陣壓制的靈力竟有鬆動之意。
竟能以法器之身壓制前天帝暮光的神法,不愧是鳳族的聖物!
別說用它煉劍,就是放在身邊修鍊,也必能一日千里。
眾人眼中現出火熱,除了梵樾,連花紅也微微挑了眼。
白爍更是兩眼放光,她是墓中唯一一個感知不到梧桐心火靈力的人,可她只用眼睛看,都知道這是個寶貝!
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大寶貝,必須得是她家阿昭的啊!
眾人心思各異,就在白爍等人踏進心火半米之處時,那半空中的梧桐心火竟火光一閃,瞬間化成兩枚。
這異變唬得慕九一愣,他一晚上受的驚嚇多了,生怕有詐,條件反射朝後退了一步,「怎、怎麼回事?」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白爍盯著那兩枚心火,似有所悟:「你們不覺的,這第一枚梧桐心火,拿的太難,時間也費的太久了嗎?」
慕九摸摸下巴,同意點頭,「不錯,鎮守第一枚心火的就是上君巔峰,雖說只是個金丹,也足夠把我們所有人打趴下了,要三關都是這麼難,才給我們三日時間,根本取不走藏在異城的三枚心火。」
「所以這山裡其實是兩道試煉。第一關是度化容先前輩的怨念,第二關就是仙妖兩族合力打開上面的那座石門。」
白爍朝上面努努嘴。
「打開石門?」南晚不解,「就這麼簡單?」
「這可不簡單。」白爍一攤手,「仙妖兩族子弟攜手合作,幾萬年了,這種事,還只有當初的鳳染陛下和常沁妖君做到過。」
說的還真是,雖因幾代神君努力,仙妖兩族暫停戰火,可也只是表面和氣,暗地裡爭鋒不斷。金曜是當年暮光一手帶出的老人,又受鳳染感召,一直以消弭兩族怨憤為己任。他在梧桐武宴裡布下這個任務,一點都不意外。
梧桐島棲鳳閣中,鳳弦望著水鏡中侃侃而談的白爍,頗為欣慰地摸了摸鬍子。
「想不到年輕一輩的仙族子弟中,竟有如此聰敏的弟子。方才容先這一劫也是她看破了先機,指引了北辰和狐族的小子。可惜……」鳳弦嘆息一聲,「這女娃娃仙骨太差,與大道無緣,怕是壽數勉強只能過百年。」
金曜遺憾之情亦然,「雖無仙緣,但這丫頭天資聰穎,善謀,待此事過,入天宮奉個文職,有九重天的靈氣滋養,或許能有機緣。」
「掌座慈心。」鳳弦點頭讚許,忽而又道:「掌座覺得此次梧桐武宴,勝的會是哪家子弟?」
金曜目光在水鏡中北辰、南晚、慕九身上掠過,最終在重昭身上微凝。
「崑崙修的是清靜道,雲霄又過於看重勝負,狐族雖狡而敏,卻少了分氣度,唯有此子,看似平庸,卻沉穩內斂,方才與容先金丹一戰,本座看他的仙力不在北辰之下。」
鳳弦贊同,「掌座慧眼識珠,不知此子來自何派,以前並未聽說仙族有此人。」
「縹緲。」
「縹緲?」鳳弦驚訝。縹緲沒落已久,百年來連上君都未出過,想不到竟調教出如此優秀的子弟。
「縹緲也曾是仙門六府,不過自凌波道長羽化後,一日不如一日,這次梧桐武宴,此子定會一鳴驚人,只要有他在,最多百年,縹緲定有重回六府的機緣。」金曜摸了摸鬍子,笑道。
鳳弦心中亦贊同金曜之言,正欲開口,卻見金曜的目光落在了白爍身邊那少年身上,不由好奇,「掌座對這少年有疑慮?」
金曜卻看向鳳弦:「長老心中難道沒有?」
鳳弦微笑:「這少年我看不清。既看不清,便不摻和。」
「還請長老賜教。畢竟仙族子弟皆在異城,雖有水鏡可時時觀測,可本座亦要對眾派掌門有所交代。」
鳳弦看向水鏡中的花大鐵,「不知掌座可聽說過異城王膝下有一女,十八歲就能拔異王劍,天生神力,世所罕見。」
金曜點頭:「自然有所耳聞,此等神力,本座還曾以為異城王會立此女為繼任者,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聽聞這孩子數年前被驅逐出了異城。難道這來歷詭異的打鐵匠是……?」
「天生神力,又在異城中不受鎖靈陣約束,必是異人。」鳳弦看向水鏡,「想來她便是那位小殿下了。」
「既是異城王女,為何要遮掩身份藏在這些子弟當中?難道是為了梧桐心火?不對,她的身手,足以與上君巔峰一戰,梧桐心火對她意義不大。那她到底為何此時回到異城……?」金曜心中疑惑。
鳳弦開口,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數年前,鳳族子弟曾在妖族極北冰雪之境見過異城王女一棍斬殺雪豹,從此三界便沒有她的消息了。」
「極北之境?以棍為法器……」金曜神色一頓,看向鳳弦,「皓月殿!長老的意思是異城王女來自皓月殿?!」金曜一驚。
「掌座可聽說過皓月殿主殿前兩員大將?」
「鎮山,天火?!」金曜失聲,「她就是天火妖君?」
皓月殿能在短短十年內崛起妖界,與冷泉、靜幽三足鼎立,除了殿主梵樾已近半神,更因為殿下收攏了兩員大將,鎮山、天火不過是兩人的妖君名號,無人得知這二人來歷,只知兩人妖力高深,法器皆為棍,鎮山曾一棍劈落妖界三重天的生死門而聞名,可這天火妖君的名號,則是在皓月殿一次次與冷泉爭奪洞天福地的戰役中打響的。
冷泉宮十二使在她手中折了過半,她殺伐果斷,手段冷厲,幾乎能做皓月殿半個主。
這兩人對梵樾忠心耿耿,就是皓月殿的半邊天。
她出現在異城,難道那少年……
「難道這少年是……?」
金曜神色一沉,目光落在白爍身邊的少年上,正欲起身,卻被鳳弦長老按住了身。
「掌座莫急。」鳳弦搖頭,「皓月殿主已近半神,他若想對這幾個孩子不利,不至於如此兜兜轉轉。」
金曜一頓,心下一定,想到自己統領仙族,卻一時因這少年身份而心境大亂,不免苦笑:「長老說的是。眼下仙妖兩族面上還算和氣,皓月殿主身為半神,哪怕是整個異城怕是也未被他放在眼中。動這幾個孩子,無異於整個仙族作對,他沒有這麼蠢。那他……為何會出現在異城?」
「老朽也猜不出皓月殿主的用意。以他的身份,異城中確實沒有什麼值得他所圖。還有一日梧桐武宴便能結束,皓月殿亦受邀來了梧桐島,賜梧桐法器之日,他亦會出現。到時掌座自可親自問一問皓月殿主。」
金曜點頭:「只能如此了。」
「前兩關他們已經順利通過,不知掌座將第三枚梧桐心火放在了何處?」
金曜笑道:「其實本座並沒有藏第三枚梧桐心火。」
「哦?」
「這次梧桐武宴,本就是為了異城能重見天日,異族能行走於三界。這也是異城王與本座所願,所以最後一枚心火,本座散在了異城上空,本座與異城王約定,只要仙妖子弟能平息容先怨念,將金丹交予異城王,異城王就會召集滿城異族子民,合力召喚出最後一枚梧桐心火,而異族百姓選擇的人,就是這次梧桐武宴的勝者。」
鳳弦一愣,想起重昭在異城救異族小娃一事,「重昭於異族子民有恩,這第三枚梧桐心火,他們必然會給他,難怪掌座會說此宴結束,此子必能聞名三界,原來心中早已有了定論。」
金曜頷首,「心中有公,善待三界眾生,才配得到這三枚梧桐心火。」
兩人相視一笑,金曜揮手,水鏡散去。
鳳島最西一處閣樓中,瑱宇亦望著石室中的眾人,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
茯苓立在一旁,目光凝在重昭身上。
瑱宇看向她,「你認識這仙族的小子?」
茯苓一驚,卻是抬眼問:「宮主覺得此子如何?」
「仙骨絕佳,道心沉穩,是個人才。怎麼?你想用他?」
「不錯。」
瑱宇微微挑眉,「他可不是柘桑之流,道心堅定,又即將繼任縹緲,想讓他入妖棄仙,只怕不太可能。」
「柘桑這種人,不過也就能攪亂一灘渾水罷了,這人才是真正能為我冷泉宮開拓基業。皓月殿是塊難啃的骨頭,狐族也深不可測,宮主若想統領妖族,一定需要這樣的人才。」
「哦?」瑱宇驚訝,「看來你和他有些淵源啊,竟這般看重。不過此事怕是難辦了……」
茯苓一愣,「宮主何意?」
瑱宇眼中露出一抹莫測。
「區區一個梧桐武宴,如何值得本尊親自來這鳳島。你猜猜梧桐武宴為何會在異城?而梵樾又為何會出現在異城?」
茯苓心中一驚,連忙看向水鏡,哪知瑱宇隨手一抬,水鏡已然消失。
茯苓猜測,「難道異城王已與宮主聯手?」
「不錯。本尊數年謀劃,就是為了今日。這座城,是本尊為皓月殿主準備的必死之地。」瑱宇嘴角一勾,輕聲開口。
茯苓心底一抖,她早就察覺這異城不正常,可沒想到瑱宇心思竟如此之深,所謀之事連她都不知。
「宮主,就算有異城王投誠,可梵樾已是半神,屬下怕他不是梵樾的對手,不如讓屬下入城,去幫……」
瑱宇抬眼朝茯苓看來,眼角露出一抹嘲意,茯苓連忙閉嘴跪下。
「屬下失言,宮主謀劃,定萬無一失。」
「過了明日,沒有人能從這座城裡走出來。」
瑱宇起身,走到茯苓身邊。
茯苓只覺一隻手落在她肩上,心底一顫。
「不過本尊答應你,若異城之事出現變數,那小子能活著從異城出來,本尊會不惜一切手段,將他納入我冷泉門下。」
房中,瑱宇冷漠卻又帶著些許趣味的聲音響起,茯苓垂首,並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