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鳳殿之中,金曜肅穆居首,天宮三上仙並鳳雲長老立於下,各仙府掌門並北辰位列於左,瑱宇懶懶居在右座,茯苓立在他身後。花紅神情微沉,不時望向殿外,慕九也皺著眉望著殿中一幕。
閃電不斷在殿中響起,驚雷上君懸於半空,一道道雷鞭向下揮去。
「十鞭!」
「十一鞭!」
仙將的聲音在殿中不斷迴響。
殿中央,松風一身道袍,可縱雷鞭鞭笞在身,他亦眉目堅定,不動分毫。
誰都沒想到,松風一代仙府掌門,竟願代徒受刑,但金曜仙座已允,仙門各派便沒有反對的道理。
「二十七鞭!」
又是一道雷鞭落下,松風身形微顫,驚雷上君手中刑鞭亦一頓。
「二叔!」
「掌門!」
不遠處,縹緲弟子悲憤難當,爾昀滿臉是淚,就要朝松風衝來。
「爾昀!不可阻攔!」
雷電中,松風微喝,深吸一口氣,隨即看向驚雷。
「仙上,刑罰未完,縹緲猶在,不怯罪責,有勞仙上。」
驚雷頷首,眼中拂過敬意,手腕一動,雷鞭再度落下。
一道道血痕布滿道袍,雷電中那道身影堅韌如山,道骨不移,殿中無論仙妖齊皆動容。
「三十五鞭!」
「三十六鞭!」
隨著最後一道雷鞭落下,驚雷上仙落於地,手中現出一方瓷瓶,當即朝松風走去。
「松風掌門,這是本君煉製的雪靈丹,專化雷傷……」
可驚雷尚未走近,殿中央,松風額心那一點殷紅驟然碎裂,驚雷面色一變。
「多謝君上,但……不必了。」松風再堅持不住,半跪於地,一口血噴出。
殿中仙妖皆是一驚,唯有瑱宇毫不意外,勾了勾嘴角。
「二叔!」
爾昀整個愣住,悲憤大喊,就在這時,一人衝進殿中。
「師叔!」
鳳殿門口,重昭身影驟停,他望著殿中瞳孔一縮。
只見松風半跪於地,灰白髮絲披散在身,數不清的血痕縱橫交錯在道袍上,鮮紅的血沿著他無力垂下的手滴落在地。
沒有人想到,這個時候重昭竟闖了進來。
聞其聲,松風抬頭,此時眾人才瞧見他瞳光消散,額心靈台碎裂,已是隕落之象!
眾掌門個個面露震驚,難以置信,縹緲掌門已晉位上君多年,就算受了三十六雷鞭,頂多修養個十來年便能大好,怎麼就靈台碎裂將要隕落了?!
一時眾人面面相覷,殿中毫無聲息。
這時,仙光一閃,青衣帶著白爍落於殿中,白爍渾身是血,駭得小狐狸一跳,花紅瞬間出現在白爍面前。
「小白?!」
白爍卻無暇他顧,見松風面帶死氣,她悲憤之餘更擔心重昭。
自重家覆滅,重昭心中松風不止是授業傳道的師父,更如他父親一般。她本已說服重昭放下重家舊怨,可若松風出事,她無法預料重昭會變成什麼樣子。
殿中,松風望著重昭欣慰一笑,再支撐不住,身軀轟然倒下。
「師叔!」重昭踉蹌向前,接住了倒地的松風。
金曜也轉瞬出現在松風身旁,朝他靈台探去。
「滾開!」重昭一道仙力揮出,憤怒斬向金曜,將松風護在身後,雙目赤紅。
他那點僅存的仙力自是傷不到金曜,金曜隨手拂過。
「昭兒!不、不得無禮!」
大口的血從松風口中湧出,他卻虛弱又堅定地攔住了重昭。
「師叔!」
「昭兒,扶我起來。」重昭惶恐回頭,小心扶住松風,松風努力站起,依舊道骨仙風,眉目間不見半點怨憤。
「孽徒莽撞,還、還請仙座不要與他計較。」
「松風掌門,怎會如此……?」金曜自是不會與重昭計較,見松風模樣,他難掩震驚,以他半神之能自然看得出松風靈台碎裂油盡燈枯。
「下君日前於東海渡劫,於雷劫下靈脈碎裂,一身仙運已然散了。」
重昭抱著松風的手一抖,不是,松風這一身傷是為了他。他從異城歸來,靈脈損於邪龍之下,為了讓他順利入天宮授靈,松風強行為他療傷,才致靈氣外泄,舊傷反覆。
「那掌門為何還要替重昭受這三十六鞭?」
金曜問至一半,啞然失聲。
松風是為了重昭,重昭靈脈已損,再受這三十六雷刑鞭,必於大道再無機緣,仙途盡毀。
松風這是在用他的命,換重昭的仙途大道,慈師如父,大抵如此。
金曜再不多問,痛惜沉默。
松風卻坦然一笑,「下君心中所想,想必仙座已然知曉,無需下君再贅言。」
「掌門慈心,本座不如。」
金曜長長一嘆,遠處,茯苓手心握緊,眼帶嘲諷。
「仙座,小徒刑罰,可算過了?」松風聲音虛弱,眼帶企盼。
「自然。」
「那小徒刺殺紫薇星之罪……」
「刑罰既受,此事從此仙界之內,不必再提。」
「好、好。」
松風連道兩聲好,看向重昭,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來不及說,嘴角含笑閉上了眼。
老龜啊,你那兩片龜殼下,還真是從無妄言。只是若老道命該如此,能為我那徒兒爭得一線生機,也就夠了。
「二叔!」
「掌門!」
爾昀和一眾縹緲弟子悲憤湧上前,卻又頓住。
道袍下那消瘦的身軀點點消散,松風就這麼在滿殿仙妖前,化為了塵埃。
須臾之間,重昭手中只剩下一件染滿鮮血空空蕩蕩的道袍。
「師父。」
仙人隕落並不少見,可一派掌門走的這般慘烈,卻是極少。
重昭這一聲「師父」,悲戚無比。
一時殿中靜默,眾仙面上不忍,心中不安。
白爍立在一旁,眼眶通紅不知所措。
一聲嘆息響起,金曜看向殿中諸人,沉聲開口。
「松風掌門隕落,是本座失責,雖昨日本座已除重昭「梧桐武宴」魁首之名,但本座決定,待松風掌門三年仙逝期滿,本座將再許重昭入天宮,為其授靈。」
「仙座,不可!」
曦雲臉色一變,急急開口。
「夠了!本座意已決。曦雲掌門,這九重天宮究竟是本座所掌,還是你雲霄的一言堂?!」金曜面容微冷,沉沉看向曦雲,滿目威儀。
「下君僭越,仙座息怒。」
金曜掌天宮百年,從未動怒,曦雲麵皮一抖,連忙請罪。
松風隕落說起來是仙門所逼,事已至此,大局已定。
「重昭,帶松風掌門回縹緲吧。從今以後你身上的罪責免去,此事亦不累及縹緲。三年後,本座在天宮等你。」
金曜聲音和緩,大殿中卻無人應答,眾人忍不住朝殿正中看去,只見重昭抱著松風道袍,低垂著眼。
「重昭!仙座大恩,你還不快謝過!」
仙門掌門中,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免我罪責?不累縹緲?呵……」
冰冷不屑的嘲笑刺耳又突兀,「金曜仙座,你九重天宮……真是好大的恩德。」
殿正中,重昭緩緩轉身,抬眼看向金曜。
他眼中血紅一片,冷漠而譏諷。
「阿昭……」白爍心頭一緊,就要上前,卻被花紅皺眉拉住。
「丫頭,不要過去,這小子不對勁……」
不遠處,瑱宇嘴角笑容漸大,終於……時機到了。
「重昭,你放肆!」
不待金曜開口,曦雲已重重喝來。
重昭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死死盯著金曜,眼中血紅漸深,竟纏上了黑氣。
「邪氣!仙座,此子心有怨憤,已墮邪魔之道,留不得他!」
眾人皆為重昭眼底的黑氣所驚,曦雲神情一正,毫無預兆一劍朝重昭揮去。
神光一閃,曦雲仙劍被掃飛,卻是金曜出手,護在了重昭身前。
「仙座!」曦雲臉皮通紅。
「重昭!不要胡來!」金曜聲重,「你師父為你而隕,你若墮妖邪一途,松風掌門豈能瞑目!」
「累師而亡,何敢再為其弟子,當自絕於師門。」重昭看向一旁的縹緲眾弟子,眼中沒有半分情緒,「你們聽著,從今日起,我重昭不再是縹緲弟子,和縹緲再無半分干係。」
「師弟!」
「師兄!」
爾昀和縹緲眾弟子見重昭發狂,心中焦急又悲憤,卻位卑言輕。
「師弟,二叔已經沒了,你,你不要……」爾昀哽咽著不知如何是好。
「重昭一身仙法靈脈,皆源於仙,一身仙骨在身,不能違師命,不能背天理,不能斬仙族。仙骨如桎,仙脈如梏,今日我就把這一身仙骨還給你們!」
重昭一躍而起,手中仙劍化為無數碎片,他長嘯一聲,仙光閃爍大殿,萬千碎劍,盡數刺入他身體之中。
「阿昭!」白爍瞳孔一縮,躍起阻止,但重昭碎盡靈脈爆發的靈力竟在霎時達到了上君巔峰,無數靈氣從他身體中逸出朝殿中四處湧來。
這靈氣暴戾無比,殺意森森,無論仙妖皆傷其下,各派掌門紛紛出手阻止這暴戾的靈氣傷人。
白爍還未靠近就被靈氣彈飛,花紅眼疾手快將她拉回,護在身下。
靈氣散去,一聲巨響,重昭重重落地,一身仙骨盡數碎裂,他渾身是血,卻立而不倒,彷彿只憑一口氣息死死撐住,雖他仙骨俱斷,靈力全無,眼中那股黑氣卻比方才更盛十倍。
這是碎骨還仙,以仙墮妖之法!
「仙骨已碎,仙脈已絕,從今以後,我重昭再不是仙,今日你們若不殺我,總有一日,所有逼死我師父的仙族,重昭必親手刃之!」
那個一身正派滿身仙氣的少年彷彿從地獄中走出的邪魔,冰冷地望著殿中所有仙族,連修鍊萬載的金曜也為他眼中的怨憤和殺意而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