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憶往昔
再看到她是體育課的時候,他們兩個班並不是同時上體育課的,應該是臨時調換的課才湊巧一起。
那天12班測驗仰卧起坐,她因為做的速度快引起了一陣轟動。
歡呼聲引得他們1班也看了過去。
「難得見女生仰卧起坐做的那麼好的。」
「是啊,那女孩不就是上次運動會上摔倒的那個么?」
「這會兒不戴眼鏡更好看啊。」
青春洋溢的年紀,男生們也開始關注異性,同學們在不停議論著,紀昱恆視線也朝那邊偏了偏,看到了被眾星拱月的她。
下課後他跟同學一道回教室,她也跟同學走在前面,經過籃球場的時候她同學突然被籃球砸到,然後15班的餘暉又不可一世地出現了。
果然話不投機雙方起了爭執,她也是個倔強的性子,直接把籃球扔了回去,正中了餘暉的頭。
「也是有個性的啊,餘暉都敢惹。」有同學說。
她們立刻拔腿就跑,被砸痛的餘暉一臉怒氣地抬起頭。
眼看他暴怒地就要追過去,紀昱恆和同學正好走到籃球場門邊,他長腿一踹就把鐵門一關。
餘暉一看是他,上次的火還沒消,「紀昱恆,又是你!」
籃球場上全是他的人,見狀都站過來作勢威脅。
紀昱恆的同學們也不是吃素的,陪他一起堵在門口。
早就互看不順眼的兩撥男生的氣勢瞬間上來了,這不僅僅是一般的校園衝突,還是優等生和不良少年之間的對決,雙方躍躍欲試地互相挑釁,「你們想幹嘛!要幹嘛?」
對方豎中指,「有種來啊!」
勢均力敵,彷彿戰爭一觸即發。
只有紀昱恆在人群里孤傲地站著,一如既往的冷漠,「今天誰敢在學校鬧事試試。」
餘暉心底的火苗蹭蹭蹭,新仇舊恨交織,他雙手叉腰,「真把自己當一校之主了?行啊,學校里我弄不過你,到了學校外面看看誰厲害,你這個校干還能護住所有人不成?」
紀昱恆瞥了一眼那兩個在人群里消失的身影,沉聲警告,「那你也可以試試。」
然後再一踹門,轉身離開。
已經被激起鬥志的同學們瞬間懵逼,趕緊追上去。
「班,班長,我們不打啊?」
餘暉暴跳如雷,又不敢在學校動他,只在身後怒喊,「他媽的誰怕誰啊!」
之後就是湊巧撞到她在小姨家補課,那天他去小姨家是受母親囑託去給小姨送東西,一進門他就在學生堆中看到了塗筱檸。
他看到她正咬著筆尾對著又多又雜的試卷一籌莫展,他不由翻翻被小姨放在客廳茶几上的材料。
小姨正好從房間走出來看到他,以為他對卷子感興趣,便問,「不是說不來我這兒做題目的么?」
他看小姨一副不知他來幹嘛的樣子,想必是母親並未同她提前說,就應了一聲,「家裡的習題冊都做完了,您這兒的卷子做做打發時間也行。」
小姨笑了,「你這第一名倒是一點不謙虛。」然後指指一個空位,「你就坐那兒吧,正好我馬上講課了,你一道聽聽。」
紀昱恆就坐了過去,在座的都是C市各個初中的尖子生,大家多多少少參加過市裡的什麼各種奧數和英語競賽考試,照面多了自然也是相互熟悉的,看到他也來補課,大家危機意識更強了,心裡都暗戳戳想,虧得來了,嘴上都說在家不看書不複習的,現在卻連大學霸紀昱恆都來了,所以哪有什麼天才,要想成績拔尖還得靠補課啊。
只有塗筱檸一個人坐在角落,還在望著試捲髮呆,後面的自我介紹也顯得很無底氣似的。
幾張卷子下來大家的水平就顯現了,塗筱檸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墊底也理所當然。但是其他尖子生都心高氣傲的,時間久了有點看不上她,覺得她這種的怎麼能跟他們在一起補課呢,真是拉低了他們水平,大家便有意無意地開始排擠她。
有次默寫英文單詞,塗筱檸忘帶了橡皮,她小聲問旁邊的人借,旁邊人白了她一眼,不僅沒借還把橡皮故意收起來,然後一副怕她要抄自己的模樣,用本子把自己的答案遮了起來。
塗筱檸一愣,低頭沒再說話。
紀昱恆默寫好就合上本子去洗手間了,經過表妹房間的時候他看到她在裡面認真寫作業。
他敲敲房間門,表妹轉頭,「哥?」
他們相差四歲,妹妹正在讀小學五年級,在學校里也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你有橡皮擦么?」他問。
「有啊,你要嗎?」妹妹走過來遞給他。
紀昱恆沒接,視線落在學生堆里,「那裡有人沒帶橡皮擦,你把你的放那兒借一下。」
妹妹哦了一聲,雖然年紀小,但她也是個聰明的,「你的橡皮擦怎麼不借啊?不會是個女生吧?」
紀昱恆只往洗手間走,邊走邊說,「我也沒帶橡皮擦。」
塗筱檸再次受到排擠是下課她在換鞋的時候,那天幾個男生看到她蹲在門口穿鞋,便想惡作劇她一下,幾人眼神一交換,故意一齊沖了出去撞到了她,她重心不穩隨手抓住了其中一個男的手臂卻被厭惡地甩開。
「白痴,別碰我。」
這一甩,她就要跌落下樓梯,原本跟妹妹站在人後的紀昱恆撞開那幾個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謝謝。」她總算站穩,驚魂未定道謝,她發間有淡淡的薄荷味,好像是海飛絲。
「沒事。」他收回手往下走。
「喂!紀昱恆,一起打球去啊!」身後很快傳來腳步聲,是剛剛那幾個男生,他們一直追他到樓下。
他們約了他幾次打球了,他一直沒答應,今天他卻站定在樓下看著他們,「走。」
男生們興奮了,學習上比不上紀昱恆如果球場上打贏了他也算是種榮耀,到時候在C市同一屆里傳出去該多有面子。
大家趕緊跨上自行車約到前面籃球場上見,紀昱恆剛給車開好鎖就聽到表妹的聲音。
「我也去!」
他趕她,「女孩子去什麼籃球場。」
表妹直接坐上他的自行車后座,耍賴,「我就去!」
紀昱恆無奈,只得帶她去。
結果可想而知,幾個男生在球場上被紀昱恆虐吐了。
他們直接被打趴在地上,看他還在拍球大有要繼續的意思,氣喘吁吁地連連擺手,就差給他跪下了,「不打了不打了,紀同學,不,紀大神,您高抬貴手,我們甘拜下風!」
紀昱恆這才把球扔掉,擦了把汗離去。
表妹不知跑哪兒買來一瓶水給他遞過來,看他仰頭喝水她笑地古怪。
「笑什麼?」
表妹打量著他,還是笑,然後慢悠悠地說,「哥,你是不是喜歡剛剛那個姐姐?」
他拿礦泉水瓶敲她頭,「胡說八道什麼。」
表妹揉揉腦袋,「我看得出來,你對她跟別的女生不一樣。」
他瞥她一眼,「你一小學生懂什麼。」
表妹又嬉皮笑臉,「別小看小學生,現在小學生懂的可多了。」然後再看她哥,她樂著追上去,「喂!哥!你臉紅什麼啊!」
那天后她沒再去小姨家補課,後來無意聽小姨說當天她就自己回了這補課,小姨嘆氣,「是我疏忽了,都沒注意她被其他孩子排擠了,其實這孩子還是挺用功的,在班裡成績也不算差是中游,多花時間補補課還是有成效的,只是不大適合跟你們尖子生在一道上課而已,她爸爸跟你姨夫還是同事,有空我還得跟人家媽媽打個招呼去。」
紀昱恆沒作聲,繼續翻習題冊,只有妹妹在一旁捂嘴偷笑,被他橫了一眼。
再有交集就是那個晚上,幾個班男生相約打籃球,球場下有男生在八卦,「15班的餘暉今天放話,要找上次用籃球砸他的女生報仇,那女生慘了。」
「真是,惹誰不好惹上那種小地痞,那餘暉也是沒風度,女生都不放過。」
「餘暉這心狠手辣的,不會堵住人家女生做什麼壞事吧?」
「誰知道啊,他本來就是個二流子,前幾天還在學校天橋上對著人家吹口哨呢。」
紀昱恆投了最後一個三分球,下場。
「不玩了啊?」同學問他。
他嗯了一聲,「家裡還有事。」
他騎車先走了,卻沒回家,而是往小姨家方向去了,也是補課時無意發現她家跟小姨家在一條線。
果然真被他撞上了餘暉,只是他來遲了,她已經受傷。
他的出現又讓餘暉轉移了注意力,餘暉對他心裡本來就有恨,待她走後兩人到空曠的地方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架,這是紀昱恆第一次打架,餘暉對他是恨痛了,下手重的很,但最後流血的只有餘暉一人,事後兩人都靠在燈桿下喘氣。
餘暉被他揍得用手背狂抹鼻血,但卻怎麼都止不住,凝了會兒紀昱恆他突然笑了,「我說,優等生,你不會喜歡那個塗筱檸吧?他么剛剛把我往死里揍啊。」
紀昱恆站直,「少放屁。」
餘暉更加確定,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臉壞笑,「不就是個妞嗎,原來你喜歡這一掛的?早知道……」
他沒說完又被紀昱恆的籃球砸中,他瞪眼,「你他媽有完沒完了!」
紀昱恆的聲音卻在暗黃的燈光里冷戾無比,「餘暉,如果你還想混到畢業就別惹我,初中輟學你知道意味什麼,你可以不在乎你的前途,可你父母當初是怎麼在教導主任面前哀求的?他們又是怎麼保證的?要我提醒你么?」
餘暉被戳中軟肋,「你!」
紀昱恆扶起自己自行車,「以後在學校收斂點,你以為今天的事辦的神不知鬼不覺?你看看那是什麼。」他微微揚起下巴。
餘暉一抬頭看到路燈下的監控器,「你什麼意思?」
「就是告訴你,如果有人舉報你在校外欺負同學,再蓄意報復毆打校干,學校要調這種監控查證是分分鐘的事。」
餘暉一怔,又立馬反應過來,「他媽的,報復她我認了,打架明明是你先動手的!」
紀昱恆此刻的眼神是他這個年紀少有的晦暗不明,「那你可以試試,看學校到底相信我還是相信你。」
餘暉氣急,指著他,「紀昱恆你可真狠啊!」
紀昱恆跨上自行車,「以後你不惹事,我們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但你最好學會謹言慎行,如果讓我在學校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退學的代價你是否承受得起自己掂量掂量。」
身後是餘暉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威脅我,真有種!」
紀昱恆在離去前最後警告,「你也別挑戰我耐心,我這人要麼不出手,出手就一定置對方於死地,你記好,否則我說到做到。」
他騎車沒多遠又回到那被翻開的下水道井蓋旁,看到地上還躺著什麼。
他停下一看是一盒被摔碎的磁帶,他撿起了,從包裝上看到三個男人和《Thanx》這個不太正常的單詞,應該是一個組合和專輯的名字,因為後面附上了一句:the 5th year to my fans——Dirge,再翻看背面一共12首歌,最後一首是《蟬時雨》。
至此,餘暉再也不敢當著他面在學校惹是生非,收斂很多,也再沒有去騷擾她,直至初中畢業。
高中他自然以全市第一名的中考成績考入C市第一高級中學的衝刺班,這個班聚集了C市所有同屆的尖子生,學習也更為緊張,他還是心無旁騖地學習,只是偶爾他會拿出那盤被修復過的磁帶出來聽,莫名的心就會靜下來,但那時的他終究背負有母親的希望,他不能有其他雜念,他必須考上最好的大學,其他的於他而言還是太遙遠了,所以每次那道身影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後他又投入了昏天暗地的學習。
他參加學校和市裡甚至全國的各大競賽,最終以優異的成績在高二就被保送進國內最好的大學A大,可他的目標不止於此,他還要讀研讀博甚至公費出國留學,只有他越來越優異,將來才能給母親安穩的生活。
在別人都打遊戲談戀愛的大學裡,他幾乎通宵泡在圖書館,那時的他只有一個目標,變得強大更強大。很多女孩向他表白都被拒之千里,同學都笑他不解風情,一心只讀聖賢書,再這樣只會變書獃子,但他不以為然,甚至還寫了一句話貼在寢室的牆上用於警示自己——如果連明天的路都不知該如何走,你現在有什麼資格去談笑人生?
他是母親的希望,是她的依靠,他要替父親給母親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在大學的某一天微信就這麼應運而生,所有同學紛紛申請,流行一時,瞬間取代了QQ,當時沒有任何社交軟體的他在老師的要求下才申請了一個,上傳頭像的時候他選了一張蟬的國畫,同學問他為什麼弄得像個老年人,他卻笑而不語。
只有自己知道是在紀念初三那個夏天,在他心底最特別的夏天。
其實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腦海會不受控制地時常浮現起那道倩影和她無所畏懼的表情,有時也會忍不住想她現在過得怎麼樣,是不是也有豐富的大學生活,亦或是已經談戀愛有了心上人。
一念及此他就會遏制住念頭,告訴自己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不強求,有些人有些事,終是可遇不可求。
陪伴他的只有那盒不為人知的磁帶,直到有一天磁帶這個東西也被淘汰,大街小巷全被mp3,mp4取代,他小心收藏起這盤磁帶,囤出家裡書房的一個抽屜來放它,細心安置,妥善保管。
因為心底隱隱的總有一個念頭,興許以後還能再見到她,然後親手把這盒磁帶還給她……
讀研的時候他如願獲得去美國哈佛做交換生的機會,研究生畢業前夕他已開始在華爾街實習,甚至已經爭取到留美讀博的名額,留在華爾街也是指日可待、順理成章的事,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又讓他的人生再次跌入谷底。
母親的體檢報告出來了,懷疑乳腺有問題,她去複診後確認是乳腺癌。
本來她還想瞞著他,但小姨不忍心偷偷告訴了他,他立刻放棄了讀博的機會,義無反顧地決定回國,也捨棄了能留在A市各種的大好前程,他甘願回到C市,回去照顧母親。
百善孝當頭,所有的一切大不了從頭再來過,可母親只有一個,他已經沒有了父親,不想再留下任何遺憾。
母親開始了漫長的化療,父親的老同事們得知他已畢業回國邀請他去銀保監局工作,同時承諾給他自由的時間可以去照顧母親,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叔叔阿姨,他一時難卻,考慮到照顧母親確實需要彈性的工作,便先答應了,也參加了那一年的銀監筆試,毫無懸念是被順利錄用。
只是這份工作好是好,相對於他這樣本該拼搏的年紀而言略顯枯燥無味。
那天正值雨天,單位舊址拆遷,新大樓在裝修,他們才將辦公室搬到DR銀行臨時借出的辦公樓,雨天堵車,他險些遲到,跨進DR辦公樓,那道身影倏然映入眼帘,卻在慢慢合上的電梯里顯得既不清晰也不真切,他下意識地跨步向前,快速伸手擋了一下電梯,真的就這麼偶然地再次相遇了。
她比初中的樣子成熟了一些,不再戴框架眼鏡卻還有年少時的青澀,依舊那麼粗心,把傘上的水滴濕了他的褲腿和皮鞋。
他們並排站著一同乘電梯,她幫他按電梯的時候輕輕捋了一下頭髮到耳後,只是發間再也沒有了薄荷的氣息。
她對他說,「不好意思。」
他說,「沒事。」
就像多年前他在樓道伸手拉她一樣,但她可能不記得了。
那天來到辦公室,他坐了很久都沒打開電腦,只在桌前的筆記本上寫了三個字,筆跡工整,蒼勁有力。
——塗筱檸。
最終打開電腦,畫面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微信頭像上,他望向窗外,看著那快結束的小雨聽著那陣陣蟬叫,瞬間眉角舒展,眼底溫和,一如在多年前的那個考場里。
原來兜兜轉轉,又是一場蟬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