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明鏢暗鏢,是鏢局對走鏢的兩種稱呼。插上鏢旗,鏢號喊得恨不能天下皆知,那是明鏢,賣的是道上的面子,鏢物一般不是貴貨,運送得自然也招搖。與之相反的,則為暗鏢。鏢師喬裝打扮,儘可能的避人耳目運送鏢物。一般來說,此類暗鏢所運之物多為貴重物品,譬如金銀玉石亦或古董寶貝。
明鏢打著鏢局的名頭,又是普通貨物,綠林好漢見了多半要給些薄面,不會下手劫掠,如今日這般占店埋伏在先,早有預謀的,那鏢多半是值錢的暗鏢。
這一點,陸徜與明舒已默默達成共識。
「今夜風雪估計會更猛烈,露宿的危險不比住店低。」陸敞琢磨了片刻開口。
夜晚風雪更加瘋狂,若在室外不被凍死也去半條命,再加這荒郊野外山木甚多,風勢猛烈別說石落樹折,馬車被掀翻都是有可能的,他們沒有其他選擇。
聽他這話中意思,還是打算進店,明舒當即點頭附和:「我也這麼想的,咱們要如何行事?先探探店內情況?」
「誰跟你咱們?你給我回馬車上去,沒我命令不許下來。會駕車不,要是會,就將馬車駕到隱蔽的地方。」陸徜壓低聲音,想了想不放心,又道,「算了,不要你駕車,我隨你回去趟。」
「我不要。」明舒梗起脖子搖頭,「我在這可以幫你。」
「你幫我?你能幫我什麼?」陸徜輕蔑地打量她,滿臉嫌棄,「快回去!」
「我怎麼不能幫你?」明舒覷了眼他的身後,搖搖手讓他湊近才道,「這暗鏢既重,護鏢的鏢師肯定多,看車馬痕迹他們來的時間沒比咱兩早太多,可如今一點打鬥聲音與痕迹都沒有,這伙賊人定然是趁他們避雪無防備之際下了蒙汗藥。我們只消找到解藥,你將賊人引走,我伺機潛入其中解了他們的毒,便可借鏢局之手打退賊人,咱們也有落腳處了。」
語畢她翹翹下巴,眉間有些得色,彷彿做了什麼了不起的計劃。這神情陸徜格外熟悉,十歲那年,江寧府出了樁血案,案發地被當成凶宅,鬧鬼的傳聞傳得沸沸揚揚,偏簡明舒不信邪,兼之年紀尚小,憑藉初生牛犢之氣呼朋引伴到凶宅玩耍,被看不慣她的孩子惡作劇關在破屋裡一夜。他把她背出來的時候,她眼眶通紅,嘴裡還要逞強,一句軟話不肯說。
後來,她就得了個諢號,簡大膽。
不過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長大後,這人慢慢就變了,有了架子,也有了距離,再不做這些荒唐事,成了不折不扣的簡家大小姐。
如今失憶,倒勾出她的舊脾性來。
「如何?不錯吧!」她等他誇。
陸徜只有眼睛露在外,眸中可沒什麼讚許,抬手戳她眉心:「凈想這些不著調的,你給我回去!」
「我……」明舒還想爭辯,卻忽然眼色一變,聲音頓小,「有人來了。」說話間她拉著陸徜就往馬棚後一縮。
陸徜也已聽到動靜,比她更快反手就將她藏在自己身後按著頭蹲下。
踢踢它它的腳步聲響起,客棧後面走出兩個人,都戴著風帽,裹著厚衣,正經過馬棚前的這條小道。
「咳,啐。」其中一人清了清嗓,朝地上吐口痰,罵罵咧咧道,「奶奶個腿,這凍死人的天,哪個不長眼不怕死的蠢蛋會跑到這荒郊野外。老大也忒小心,這鬼天氣還要咱在外頭喝西北風放哨,剛才那把血都不夠老子熱手的!」
不長眼不怕死的蠢蛋正貓在馬棚後窺探著。
透過木柵欄的間隙,明舒瞧見說話這人正提著柄長刀,刀刃上往滴著血,在雪地上拖出長長一道,沒來由讓她打個寒戰。
想來在外頭守門放哨的鏢師已經遇害。
「九哥息怒,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老大不也是為著安全著想。」另一人勸道。
「啪」一聲脆響,先前說話那人重重拍在這人腦袋上,暴躁道:「你個龜孫子替他說什麼好話,他們躲在屋裡喝酒吃肉管過咱們沒有?」
「哥哥莫惱,這批肥羊有些來頭,哥幾個好不容易才誆到這裡下了手,可不得謹慎些。等這雪過去,咱們把那貴貨一分就能下山逍遙快活,豈不快哉?來來,先喝兩口暖暖身體。」那人忙孝敬了一瓮酒過去。
前頭這人劈手奪過酒,豪飲滿口後才道:「算你識相。」
那人諂媚笑著奉承兩句,又道:「九哥先往前頭去,小弟撒泡尿就過來。」
兩人說著就散了,一人往屋前去放風,另一人自尋地方解手,好巧不巧,就走到陸徜和明舒藏身處的旁邊。
明舒只聞一陣窸窸窣窣解褲帶的聲音,包裹在頭巾里的臉已經發燙,拉著陸徜就想往後退,不想陸徜回頭拽住她,默默搖頭,無聲的目光隱約透出兩分笑意,像在逗她。
她急了,那邊已經傳來嘩嘩水聲,在寂靜夜裡格外清晰,尿騷味散開,隔著兩三層巾毯都能聞到,她忍不住用手捏住鼻子,狠狠掐陸徜的手臂——還不走?貓在這裡聞臭嗎?
「嘶!凍掉老子命根子了!」那人尿完後哆哆嗦嗦提褲轉身,打算離開。
明舒只覺得眼前一花,陸徜已經掙開她的手,在夜色里如同無聲的虎豹般貓著腰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那人口鼻,另一手飛快鉗住他的雙手往後一扭。待明舒回神之際,那人已經被陸徜拖到了馬棚後。
「別喊,問你什麼就答什麼!」不知幾時,陸徜右手已經翻出柄巴掌長的匕首,匕首的鋒刃就抵在這人咽喉上。
這人瞪大眼,慌忙點頭。陸徜將捂著他口鼻的手撤回,不想這人竟有點功夫,雙手抱住陸徜執匕首的手腕往外推,張嘴就要叫。明舒見勢顧不上多想,飛快摸了團雪狠狠塞進這人嘴裡,那廂陸徜一腳踏在他小腹上,叫這人鬆了手,他毫不留情將匕首重重扎進這人上臂再用力抽出。
一捧血沫飛起,濺了幾滴在明舒臉上。
明舒有些恍惚——眼前的陸徜很陌生,眼底眉梢的戾氣狠辣讓他判若兩人。
「再耍花招,這刀子就不是扎在這裡了。」陸徜低下頭,聲音冷且厲,「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匕首的刀尖,划到他心房之上。明舒毫不懷疑,倘若這人再的異動,陸徜的匕首會毫不留情地結束他的性命。
這人疼白了臉,被陸徜徹底震懾,連嘴裡的雪都忘了吐,只不停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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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問一答之下,這人就差連祖宗八代都交代了。陸徜和明舒很快就打聽清楚客棧里發生的事。
有一批從臨安來的鏢隊,受臨安大商號陶記所雇,喬裝打扮成運送瓷器的商隊前往汴京,而真正押運的貨物,卻是藏在瓷器膽腹內的玉石首飾。這批玉石乃是泊來物,有幾件甚至還是要送入宮中的貢品,價值不菲,所以除了陶家自己押運的夥計外,還找了鏢局護鏢。
不料陶家一個夥計眼紅這批玉石,便心生惡膽,勾結山賊做了內鬼,將行蹤透露給河南道上的山賊,又夥同他們在這裡設下陷阱,先奪了這過路的客棧,再裝成客棧夥計埋伏。也是鏢隊不走運,半途遇上風雪,就被誆騙到此地,落入這伙賊人圈套。
鏢師常年在外行走江湖,規矩森嚴,並不吃客棧準備的飯食,借了廚房自己起灶做飯,不想隊里出了叛徒,這叛徒在飯食中下了蒙汗藥,鏢師連同陶傢伙計在毫無防備之下,盡數被放倒。
都是江湖常見的下三濫手段,本也不至於全軍覆沒,差就差在沒有發現叛徒。
「老……老大吩咐我和九哥解決完在外值守的鏢師後留在前院放哨……人,人是九哥殺的,我沒動手,二位英雄饒命!」這人叫高富,是山賊裡頭一個小嘍羅,怕死得緊。
「你們有多少人,鏢局多少人?」陸徜又問他。
「我們一共十三人,鏢局連同陶傢伙計,一共是二十一人。」
「你們把他們關在哪裡?把客棧的圖畫出來,標在圖上。」陸徜邊問邊從衣襟內摸出隨身帶的紙筆扔在地上,又抬頭看了眼明舒,剛要說話,明舒已心領神會。
她從腰間掏出火摺子,拿掌護著點亮,學著陸徜模樣沖高富惡狠狠威脅:「快畫,慢一點兒姑奶奶我要了你的小命。」
「……」陸徜默。
高富顫微微蹲在地上,拿舌頭浸潤筆尖,三兩下就畫出粗陋的客棧布局圖。
「要是讓我們發現你撒謊,咯……」明舒熄滅火摺子,橫掌在頸前做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高富忙道。
陸徜又是一陣無語,很快把注意力放到布局圖上。
明舒又問高富:「我問你,蒙汗藥的解藥在哪裡?」
「解藥?」高富想了想,道,「在……在老大身上。」
明舒皺眉。解藥在山賊頭目身上?這可不好辦。
陸徜記好客棧布局,轉而望向明舒,瞧她愁眉不展的神情,風帽下的唇微微翹起,一掌劈在高富後頸將人打暈。高富應聲而倒,明舒差點跳起來:「你為什麼打暈他?」
「因為我問完了。」陸徜要的信息都已經收集到了。
「可我沒問完!解藥還沒著落,你難不成想單槍匹馬救人……這是……什麼?」明舒話沒完,就見陸徜指尖掛著個香囊晃到自己眼前。
「解藥。」陸徜答得簡單。
明舒一把纂下香囊,一邊打開一邊驚奇:「你為什麼有解藥?」
陸徜彈她眉心:「江湖上的蒙汗藥左不過就是曼陀羅制的睡勝散之類,被吹得玄乎而已,用甘草等葯所制的香丸可解。」
從江寧到汴京路途遙遠,他怕路上出差子,防身的東西也準備了許多,這解藥就是其中之一。
「可這數量也不夠吧?」清涼香氣傳出,果然提神醒腦,明舒隔袋估了估數量,道。
「鏢師身上必定常備解藥,此番不過著了叛徒的道一時疏忽而已,救醒幾個讓他們自救便可。」陸徜已經考慮周全。
明舒怨道:「那你不早說?」
「事態緊急,哪有功夫和你廢話?」陸徜邊說邊從她手裡奪回香囊,從中捻出一顆香丸,趁她說話之際彈入她唇中。
明舒下頜頓收,只聽陸徜沉聲道:「我的大小姐,你不是說要幫忙?含住別吞,救人的活交給你。」
那聲「大小姐」,被他喚得透骨酥。
作者有話要說: 陸徜: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我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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