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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所屬書籍: 榜下貴婿

人群裡邊有個荊釵布裙的婦人,不到二十的年紀,容貌秀麗,就是眉宇間有些憔悴。她聽到殷皓宇的聲音,抬頭匆匆看了他一眼,眼底泛起水花,看起來有些激動,但很快她又垂下頭去,往身旁人背後一躲。
「玉鶯姐姐?」殷皓宇不解她為何要躲,正要入人堆找她。
「殷公子,稍安毋躁。」明舒從旁提醒一句,方止住他的步伐。
「陸娘子,這些大部分都是我家下人,你將他們召來此處,是何用意?」殷立誠掃了眼魚貫而入的眾人,沉聲問道。
明舒望望懷秀閣的門,去接殷淑君的人還沒到,算了,不等了。她從隨身帶的布包里掏出小本本,翻到最後。
最後那頁,是一溜的時間與人名,以及小注。
兩年的事,她腦子再好,也得用筆頭記下來,捋清前後順序。
「殷大人,太太,今日明舒在此,請了這些人至場,不為斷案,只是為了說明淑君娘子性格轉變之謎,完成當初太太所託之事。貴府上有殷老大人坐鎮,家風清明,內有太太掌家,慈善寬和,後宅平靜,並未出現過妻妾嫡庶之爭,家中幾位郎君與娘子皆感情和睦。淑君娘子是殷家嫡長女,是父母掌上明珠,與弟弟感情融洽,與庶妹亦從無齟齬,本是家中最得寵的女兒,對嗎?」
至少,兩年前是這樣的。
明舒來殷府後除了跟著殷淑君外,花最多時間的是與人嘮嗑。聊天可以獲得很多的信息,一個人的過去,就藏在這些碎片般的信息間。明舒聽入耳中,再記在紙上,慢慢拼湊起曾經的殷淑君。
那是殷家得寵的姑娘,生得漂亮,性格也開朗,深受喜愛,沒有經歷過後宅陰私爭鬥,心如明鏡。但得寵的姑娘,通常也有許多臭毛病,比如驕傲,比如任性,在長輩可接受的範圍內,她的驕傲與任性也顯得討人喜歡,但超越了這個範圍,驕傲與任性就成了她的致命缺點。
殷家人沒有反駁明舒的話,因為從前的殷淑君確實是惹人喜愛的姑娘,雖然任性,但也都是孩子氣的小打小鬧。
「變化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吧?或者不能說變化,應該說第一樁關於淑君的流言,那兩隻死去的寵物,一隻叫輕霜的貓與一隻兔子被發現死在貴府的花園內,死得有點慘,開膛破肚。而下人們發現的時候,淑君就在旁邊,手裡握著染血的剪刀。」明舒走到陶以謙請來的人旁邊,「而在前一天晚上,淑君是不是因為輕霜在被褥上撒了泡尿而惱火,曾在屋中斥責負責看管寵物的丫鬟如意,又揚言要揍輕霜。」
殷淑君屋裡的丫鬟已經換了一批,不過舊日的丫鬟也仍在殷家其他地方當差,今日亦被請來。經明舒的提醒,有兩個人回憶後都點下頭,其中一人開口:「是有這麼回事。那是歲末,天很冷,新的被褥才剛剛換上,輕霜就在上面撒了泡尿,娘子氣得不輕。」
「第二天,貓兔俱亡,是照管花木的張嬸與兩個負責洒掃的粗使丫頭率先發現的,但發現時,淑君已經在場了。」明舒又望向其他人,「請問張嬸與那兩位洒掃的姐姐在哪裡?」
有三個人不知所措地出來,明舒只問道:「你們當時看到了什麼?」
三人惴惴不安地對視一眼,由張嬸開了口:「我當時在給園裡草木澆水,澆到近繡閣的花叢時,看到娘子蹲在草叢裡,手裡拿著剪刀對著貓兔屍體。」
「我們也是,當時我們是從另一頭掃過來,看到的是娘子蹲在地上的背景。」另兩人隨之開口。
「也就是,你們沒有一個人看到淑君殺貓兔,只是看到她蹲在地上的畫面,那為何我到貴府之後聽到的卻是淑君殺貓兔的流言?」明舒問眾人道,「就因為前一天貓在床上作亂,第二天她為了泄憤就殺了自己養的寵物?」
「你想證明什麼?姐姐沒有殺輕霜?我原來也這麼覺得,我也曾經相信過她不是那樣的人……」殷皓宇走到她身邊反問。
「曾經相信,那為何現在不信?你既然不信了,又為何不查?你的信任就如此不堪一擊?」明舒直盯殷皓宇雙眸,片刻後收回,再道,「貓兔屍首被發現之後,淑君當時的丫鬟玉鶯很快就趕來,玉鶯,你說說當時情況吧。」
玉鶯被點到姓名,從人後踱出,依舊不敢抬頭看殷皓宇,只細聲道:「娘子早晨起床後發現窗戶開著,輕霜不在屋中,她以為輕霜與從前一樣偷偷溜出屋子。因為輕霜有過誤食毒草的情況,娘子擔心舊事重發,於是親自追出。當時我正準備洗漱用的熱湯,見她出門穿和少便抱了披風追出,追到之時她已經蹲在草叢中哭得傷心。我趕忙上前扶走娘子,並找來小廝處理屍首。」
「處理貓兔屍體的小廝是桂安吧?桂安你說說,你處置屍首時,貓兔血液可熱,身體可軟?」
玉鶯退下,換成一個小廝上來回話:「小人前去處理時,貓兔血已凝固,屍首發冷僵硬。」
「就算是冬天,貓兔死去也不可能立時血液凝固,發冷僵硬,玉鶯之言可知淑君出門並沒多長時間,唯一的解釋就是,淑君到的時候,貓兔已亡,她才是第一個發現貓兔屍首的人。」明舒點點頭,目光自殷立誠與殷皓宇臉上掃過,「兩年前的無頭公案,即便查不到殺害貓兔的兇手,也能輕而易舉證明淑君的清白,但因為死的只是貓和兔子,便不了了之,就像飛雪那樣,隨便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事情是過去了,但獵奇的心態會讓人無限放大所見的無解之象,你猜我在你家都聽到了什麼?」
「我聽到他們私下議論,淑君被狐仙附體,要喝貓兔鮮血,我還聽到他們說當日淑君正剪開貓兔胸腹,挖心掏肝放入口中……這樣荒謬的言論,我相信你們也聽到了,你們肯定也管了,但上位之人的手段,只堵不疏,不過憑藉主家威信強鎮壓而已。」
悠悠眾口之下,是瞧不見的森森人心。
「若只有這一件事,也許時間久了,過去也真就過去了,可流言給了有心之人可趁之機,而之後沒過多久,又出了另一樁事。」明舒將小本子翻過一頁,「玉鶯」的名字赫然就在第一個。
「我來貴府之後打聽過,關於淑君性情轉變的事例,最主要的就幾樁,貓兔之死是開始,玉鶯之虐是後續。」她說完將小本本一闔,看向門口處,「這件事,是你自己來說,還是我來說?」
眾人順而望去,殷淑君已到。
她穿了身杏色襖裙,明艷動人的臉泛著病態的白,在佛堂關了三天,她眼裡的不甘與怨念似乎被磨走,目光沒有溫度。
「我自己說吧。」殷淑君踱入庭院內,先向父母行過禮,方看向殷皓宇道,「玉鶯是我五歲時母親給我挑的貼身丫鬟,她比我大三歲,很會照顧人,與我同吃同睡,對我很好。我很信任她,屋裡大小事務全都交由她打點。她跟我十年,與我情同姐妹,我從未虧待過她。」
那邊玉鶯站在人群之中,聽到這番話,已忍不住落淚,殷皓宇看了看她,又望向自己親姐,想說什麼,卻吞入腹中。
「弟弟比我小兩歲,從小就很粘我。我想養貓,他就也要養,跟屁蟲一樣。我常帶著他玩,疼他護他盡我長姐之責,玉鶯跟著我,常要替我二人善後,照顧我們的衣食住行。我們三人在一起了近十年,我自己沒有姐姐,就將玉鶯視如姐姐,弟弟也一樣,雖然是主僕,但他心裡也把玉鶯當成姐姐。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下去,卻不想……有人生了別的心思。」
殷皓宇比殷淑君小一歲多,雖然臉上還有些稚氣,卻也是唇紅齒白的俊俏公子一個,到了外頭也是極惹姑娘青睞的。朝夕相對之間,少女正值豆蔻,哪堪身邊有人日日溫柔以對,縱是主僕,縱是姐弟,又怎擋得住滿懷春心?情思一起,人就跟著變了。可殷皓宇彼時尚年幼,對兩個姐姐不過一腔敬愛,心思澄明從未往他處去想,待所有人一視同仁。
玉鶯只能壓抑著蠢蠢欲動的心,直到兩年前。
「兩年前,弟弟十四歲生辰臨近,母親說弟弟大了,該找個屋裡人照顧著。」她說這話時看了眼殷皓宇。
殷皓宇臉紅了紅,沒說話。
所謂屋裡人,不過是家中長輩給年輕公子找的通房,用來教他知曉世事的。
「就這件事,叫她動了念頭。」殷淑君淡淡道。
殷皓宇蹙了眉,待想清姐姐話外之音後,忽然驚詫至滿臉通紅:「怎麼可能?我……我視玉鶯如姐,與姐姐一般無二,從未……」
話,他說不下去了。
玉鶯已經跪到地上,掩面而泣:「是我做錯了事,卻累得娘子受罪。」
李氏要替殷皓宇找通房之事刺激了玉鶯,她借著服侍殷淑君之便,找到機會,不顧一切上了殷皓宇的床,打算勾引殷皓宇。
可惜的是,這事被殷淑君察覺了。
「你們能想像我把她從弟弟床上扯下時心裡的滋味嗎?」殷淑君未出閣,說起這些時不自然地別開了臉,不看殷皓宇。
她還說得含糊了,那日玉鶯是赤。身被她拉下床,滿眼皆是不堪。
若他二人情投意合,那她成全他們也就罷了,可偏偏她弟弟視玉鶯如姐,從未有過褻瀆之心,玉鶯卻行此苟且手段,令人無法忍受。
這事若是傳出,便成了親姐姐的身邊人勾引親弟弟……
殷淑君當日就氣得砸了屋裡的東西,又拾起馬鞭要鞭笞玉鶯,但那鞭子最終並沒落下,她只是把玉鶯軟禁在屋。
「我冷靜之後,覺得不能再留玉鶯在身邊,於是準備打發玉鶯離開。然而她為了留下,知道我心軟,自殘將自己弄得遍體粼傷,說是效仿廉頗的負荊請罪。我依舊沒有同意,還是將她送走,只是答應了她,永遠不對弟弟提及這件不光彩的事,保留二人間最後一點情誼。」殷淑君頓了頓,似在平復某些陷在回憶中的情緒,「可我沒想到的是,這件事落在外人眼中卻是另一番模樣。你們只看到我因為一件小事趕走玉鶯,見她滿身傷痕纍纍從我屋中走出,便揣度是我鞭笞虐打玉鶯。我以為清者自清,這些誤會會隨著時間消散,然而沒有……」
她換來外人異樣的目光與至親的不信任。
「你為什麼……不說……」殷皓宇此時再不看玉鶯,只緊緊盯著殷淑君,眉頭深蹙,眼底愧疚漸現。
「我答應了玉鶯,而且我也不想破壞這十年情誼,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不堪的事。」對比弟弟的激動,殷淑君卻顯得異常平靜。
她不願說,是顧念情份,現在她說了,是失望到不想再念舊情。
「我的兒,委屈你了……」李氏嚼著淚出來,想要抱殷淑君,卻被她避開。
「咳。好了,玉鶯的事情結束了。」明舒再度開口,將話題導回,「咱們再看下一樁事。」
她的小本本上可都記著呢。
玉鶯離開之後,殷淑君身邊換了個叫青燕的丫鬟。青燕在殷淑君屋裡也呆了多年,因為玉鶯的關係一直不得重用,好容易升上去成為大丫鬟,本想著大展拳腳,但因為玉鶯的關係,殷淑君並不相信身邊人,對青燕也就不冷不熱。
「有了玉鶯之事與貓兔之死打底,淑君的形象已一落千丈,家中長輩這時開始留意淑君,打算嚴加管教。淑君本是得寵女兒,哪經得起外界流言抹黑與長輩親人誤解,心中自也存恨,開始抗拒。但她無法堵住悠悠眾口,有氣悶在心中自然導致脾氣越來越暴躁,將氣撒在下人身上也有的,青燕是她新的貼身丫鬟,首當其衝遭到了冷遇與責罵。」
殷淑君有脾氣是不假,任何人在那樣的環境中,要麼沉默得逆來順受,要麼就抗掙到底,殷淑君這樣一個得寵的女兒,又怎會沉默?然而她的辯解太過蒼白,抗掙成了家長眼中的任性妄為與不尊長輩的頂嘴。
這個時候,青燕因為手腳不幹凈之事被殷淑君發現,又被趕出繡閣,發落到殷家的漿洗房幹活。
「我查過,關於淑君如何苛待屋中下人流言,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從漿洗房傳出的。加上淑君脾氣變得暴躁,常常斥罵下人,動靜大得整個園子下人都聽得到。漸漸的,她苛待虐打下人的傳聞幾乎被坐實,可事實上,有幾個人真被她打過?這裡站著的人很多都曾在淑君園中當差,你們見過她動手?又或者你們被她打過?有嗎?一個都沒有!」
無人敢開口,只聽明舒繼續道:「再往後,是宮中貴人聽聞淑君難馴,特地派了位老嬤嬤出來教導淑君。老嬤嬤嚴厲,又受貴人之命,對淑君自然不會手下留情,但凡她行差踏差半步,不止言語訓斥,動輒便是戒尺伺候。淑君的個性如何能忍?不過數日就與嬤嬤起了衝突,不顧娘娘之面,在貴府的蓮池畔動起手來,竟將嬤嬤推入池中……這是你們聽說的事吧?」
她說話間揚手一揮,指尖拈著張薄紙:「此為我找貴府陶五郎幫忙,進宮請娘娘身邊那位嬤嬤親筆所寫書信,關於當日之事的。殷大人、太太,煩請過目。」
說罷,她將書信呈上,很快被下人送到殷立誠手中。
殷立誠看信的空檔,明舒繼續道:「那日爭執,趕來勸阻的人很多,都圍在淑君與嬤嬤身邊,無論誰做了什麼,最後都會被算在淑君頭上。然而嬤嬤在信中也說得明明白白,當天淑君雖然與她有所爭執,但她並未瞧見推她之人。與貓兔之死一樣,沒人看到淑君動手。」
殷立誠飛快看完信就將信遞予李氏,他深蹙眉頭看著明舒:「照你之言,這兩年多來,淑君深受流言之禍,並非她的本性?」
「殷大人,事已至此,您還覺得只是流言之禍?若說貓兔之死與玉鶯之事為流言四起之因,那麼到青燕那裡,已從流言之禍,演變成了。否則,我在貴府也不會接二連三遭到意外。」明舒一句話,又將眾人焦點引到跪在地上的良君身上。
「因為淑君的變化,貴府老大人曾言,若淑君再不悔改,便將她送去家廟修心養性,對嗎?而後沒多久,就出了飛霜之死。殷公子深夜造訪淑君閨閣,此事還驚動了老大人。如果當時我不曾站出替淑君娘子分說一二,恐怕又要鬧得闔府不寧。當時我原以為貴府會徹查貓的死困,沒想到還是不了了之。不過還好淑君勉強躲過一劫,避免送去家廟的下場,從那時起,我便覺得,在這四起的流言背後,定然暗藏禍心。」
話說到此,眾人似被當頭棒喝。
淑君若去,長房就只剩下一個女兒。她雖為庶出,若得嫡母垂憐記為嫡出,哪怕不嫁皇室,也不愁親事,倘若日後真要聯姻,她的前途必將無量。
李氏最快領悟,指著跪在地上的殷良君道:「是你……你日日在我身邊獻殷勤,我只當你天性純良,沒想到竟養出只白眼狼來!」
殷良君抬頭看著李氏笑,日日獻殷勤又如何,她照樣不會成這府里的嫡姑娘。
明舒繼續道:「因為我日日盯著淑君的關係,淑君沒再出什麼差錯,如果想要引淑君犯錯,勢必先要除去我。所以有了妙勝小境的意外,一箭雙鵰之舉,既能除去我,又能借我的意外給淑君最後一擊。果不其然,出事後沒有人相信淑君,甚至為了息事寧人,連我的話也不願問,就將淑君定罪。你們可知,為了見到你們,布今日之局,說今日這些話,我費了多少心思?」
她都三天沒吃好飯,睡好覺了!
說到這裡,她看了眼沉默至今的陸徜,有些委屈。
陸徜回她一個眼神——自找的。
明舒沖他做個鬼臉,繼續道:「我並沒證據能證明推我下山的人是誰,那人手段雖然拙劣,但不得不說,她沒留下什麼痕迹,要抓並不簡單。只不過心眼多的人,往往也為心眼所累,五哥說我去妙勝仙境找證據,她半信半疑也跟去了,見到自己身上的東西在我手上,她沒能沉住氣。後面的事,貴府陪我同去妙勝小境的幾位嬤嬤都親眼見到,不必我再贅述。」
她並不是只身前往的,為了引出始作俑者,除了藏在旁邊的陸徜外,殷立誠還派了其他人跟去,都藏身附近,只是當時明舒並沒說自己懷疑的人是誰,因而發現來的是殷良君時,沒人出聲他們不敢現身。直到良君動手傷人,陸徜飛身而出,方群起而動。
「自我記事起,姨娘就同我耳提面命,說坐在上面那位才是我的父母雙親,我必須好好孝順她,尊敬長姐愛護弟弟,我都記在心裡。我日日去懷秀閣向父親母親請安侍奉,風雨無阻,我對待長姐從無半分不敬,也疼愛弟弟,友愛姊妹,我也以為,我們是至親手足,然而這十多年過去,我看到的只是嫡庶之別。」殷良君垂眸看著地面,無視身邊親人的怒火,只淡道,「小到出門訪友,大到入宮面見娘娘,被帶出去的永遠只有大姐姐,有資格出席各府公侯夫人小姐宴會的,也只有大姐姐。上門做客的夫人們,一聽我是庶女,情面都淡了。父親說嫡庶無差,母親說一碗水端平,可嫡庶怎能無差,這碗水又如何端得平?我自問不比大姐姐差,閨閣女兒該學的東西,我樣樣強過大姐姐,我還努力討好你們,可那又如何?你們才是一家子,而我只是上不得檯面的庶女。」
就連親事……也與嫡姐有著雲泥之別。
姐姐要嫁的人可能是當朝三皇子,日後也許會問鼎中宮,可輪到她,卻只得一個「家世清白的讀書人」便好。
明明是姐妹,差別卻那麼大。
如果她也是嫡出的姑娘,會不會不同呢?
她不知道,但這個念頭,如同魔鬼的囈語,夜深人靜總會想起。
「大姐姐的輕霜和兔子小桃,是如意殺的。她本就不滿姐姐讓她照料畜牲,嫌棄畜牲臟,那晚又因輕霜尿濕被褥而被責罵,於是將怨氣發泄在貓兔身上。我看到她偷偷殺了貓兔,也猶豫過要不要將這件事說出來,但我聽到他們背地裡議論姐姐,我覺得有趣。」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流言能傷人。於是她保持緘默,靜觀事態發展,越觀望便越覺得有趣。
人的心,怎麼能如此精彩?
玉鶯之事緊跟著發生,這件事她不知道真相,但她覺得,她可以添一點油,於是在殷皓宇耳邊,在府中親戚與下人間說了那麼一兩句,得到的卻是成倍的效果。
嫡姐開始變得不那麼美好。
這是她初次意識到,流言的力量。
她開始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青燕成了她試驗的目標。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勾青燕說出些誇張的言辭,慢慢地,再讓那些言論流傳開……除了語言,她沒有做別的,而語言,是不會留下痕迹的。
嫡姐的形象慢慢毀了,她卻慢慢闖入眾人眼中。
「你們都說大姐變壞,而我卻變得可愛……其實不是,我一直都是這樣,努力討好你們每個人,我從來沒有變過。你們從前不覺得我好,只是因為你們眼裡只有大姐,大姐變壞了,襯托出我的好來。」
殷良君從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轉變,姐姐變得不好,卻襯出她的好來,這個轉變來得太意外也太驚喜,她小打小鬧的舉動不再只為了報復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不公平,她覺得自己也可以與嫡姐爭一把。
甚至,她覺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只要姐姐能繼續「壞」下去,壞到家中無人能容。
「所以……嬤嬤其實是你趁亂推的?」明舒問她。
她沒否認,也沒承認,只道:「我並沒想謀害誰的性命,從來沒有。」
蓮池水淺淹不死人,但可以再給殷淑君扣個大鍋,多好。
嬤嬤是娘娘身邊的人,被如此對待,娘娘肯定震怒,到時候大姐的名聲必定更加狼藉。
她竊竊自喜,這時陸明舒來了。
陸明舒不是殷家人,她的眼睛和心都乾乾淨淨,沒被流言影響,也沒為表相所迷,不管她如何在陸明舒面前賣好,也不管殷淑君如何捉弄陸明舒,明舒始終不偏不倚,既沒理會她的示好,也沒向殷淑君從親近一分,甚至她開始查找那些被人忽略的過去。
這是個難對付的人,讓殷良君害怕。
「可我離勝利其實只差一步了,只要能趁熱打鐵再給姐姐潑一盆墨,她就得被送去家廟了,我不能就這麼放棄。」
機會突然就來了。那天殷淑君碰了殷皓宇的貓。
「是你……你殺了飛雪?!」殷皓宇難以置信地望著地上跪的殷良君,無法想像眼前柔弱純善的姐姐,會是那般殘忍的人。
「有什麼可奇怪的?不過是只畜牲,也就你和你姐姐把它們當成寶。」殷良君不以為意道。
殷皓宇蹬蹬退了兩步,緩了兩口氣,既悔且愧地望向親姐:「大姐……」
殷淑君一步退開,撇開眼不去看他。
後面的事,就與明舒說得差不離,殷良君不打算複述,只嗤嗤笑開:「你們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流言是我一個人傳的嗎?你們沒份說?沒份參與?我做了什麼?我十年如一日地孝敬父母,疼愛姊妹兄弟……我既沒傷人,也沒謀命……全是小事呀……」
確實都是小事,沒有一件足以上升到狠毒的高度,然而正因全是小事,被人忽視,被以種種手段息事寧人,只留下似是而非的揣測,化成流言,兵不刃血地傷人無形。
眼見都未必是真,何況耳聞。
這是當初陸徜告訴她的話,明舒思及此望向陸徜。
陸徜此時卻開了口:「沒有謀命?那妙勝小境的意外與今日之事如何解釋?你為一已私慾步步進逼,傷人謀命之心早生,怎是小事?她傷我妹妹在先,事情敗露之際還要殺人滅口。此事,還望貴府能給在下一個滿意的交代,否則即便告到天下鑾駕跟前,陸某也不會善罷甘休!」
最後這話,他是對著殷立誠說的。
殷立誠只能道:「陸小郎莫惱,此事本官定給你與令妹一個交代。」
明舒聞言雙拳托腮星星眸望向自家兄長——阿兄最後這話真是……好有氣魄!
————
殷家的事算是解決了。
明舒應下的任務也算完成,她只負責查出殷淑君性情變化的原因所在,至殷家什麼嫡庶之爭,妻妾之戰,還有什麼皇室聯姻,這些通通與她無關。人家關起門如何算計,如何處置,亦不是她能插手之事。殷家的渾水,她可不想趟。
從殷家回來,馬車只能在巷口停下,明舒下了車,一瘸一拐地跟在陸徜身後往家裡走去。
走了幾步,陸徜忽然站住不動。
明舒正要問他,就見他在自己身前蹲身而下,向她露出寬敞結實的背。
「上來吧。」陸徜道。
明舒笑嘻嘻地趴到他背上,被他一把背起,往家走去。
「阿兄真好!」她在他耳邊誇她。
「少拍馬屁。」陸徜並不領情。
「你瞧咱們兩,做兄妹多好呀,手足情深!那個玉鶯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放著好好的姐姐不當,非要爬床做什麼屋裡人,可好了吧,姐弟都做不成,傻的,阿兄你說對不對?」明舒趴在陸徜背上,不知怎地想起玉鶯和殷皓宇,有感而發。
想想自己也有哥哥的人,兄妹之情和姐弟之情也差不多吧?
「阿兄?」
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陸徜的回答,摟著他的脖子搖了搖陸徜。
陸徜仍是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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