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台已被侍衛重重圍起,今日三皇子在此邀請汴京幾位舉子賞春,閑雜人等不能進入。
陸徜與宋清沼一前一後遞上帖子,被迎入繁台。繁台寬闊高於城,登高可望汴京十里春『色』,三皇子又請來宮伶在此吹奏,曲調悠揚應和三春之景,叫人心曠神怡。
三皇子帶著眾才子繁台登高,即興賦詩,考校書文,好不暢快。
一時間,各人俱做了首七言絕律,三皇子評點後交給內侍謄抄,仍是陸宋二人佼佼在前。三皇子欣賞這二人才情學識,便令跟在身邊說話,余者都散去各自遊覽。
繁台扶欄之前,風獵獵作響,吹得衣袂紛飛,憑添幾許君臨天下的快意。下方繁花似錦,美不勝收,三皇子趙景然看了良久,唇畔浮起淺笑,問道:「那是誰家紙鳶,飛得這麼高?」
陸徜與宋清沼二人望去,只瞧見綠樹紅花間兩隻紙鳶高高飛起,一隻美人,一隻蝴蝶,不是明舒三人,又有何人?
「稟殿下,那是聞安縣主、殷娘子與陸娘子的紙鳶。」見陸徜沒有開口的意思,宋清沼答道。
「淑君嗎?她也來了?」趙景然聽到這個名字,面現溫柔,得到宋清沼肯定的答案又是一笑,揭過不談,又問陸徜,「陸娘子,可是陸徜的妹妹陸明舒?那姑娘我記得,松靈書院與你二人一同查案,巾幗不讓鬚眉,不容小覷啊。」
陸徜拱手行禮:「殿下謬讚。」語畢他頓了頓,又道,「殿下,學生有一要事稟奏。」
「何事?但說無妨。」趙景然問道。
陸徜卻看了眼宋清沼,宋清沼識趣,拱手告退。
趙景然好奇了:「你有何事需要單獨與吾說的?」
陸徜卻是雙手抱拳,長揖到底,道:「還請殿下恕學生期瞞之罪,學生與明舒並非兄妹!」
趙景然雙眉頓蹙,只見陸徜並未起身,仍彎著腰道:「殿下,明舒姓簡,乃是江寧富商簡金海獨女。」
「江寧富商,簡家?」趙景然眉頭越蹙越緊,「可是上月呈送入京的江寧滅門大案苦主?」
江寧轟動一時的滅門慘案,已在江寧府結案,再由地方上報京都,定『性』為盜匪入室搶劫,此事亦在朝中引起不小轟動。
「正是。」陸徜道,他仍未起身,只將路上救下明舒又帶入京城的前因後果仔仔細細說予趙景然。
趙景然聽後雖未置評論,看著陸徜的神『色』卻放緩,道:「你先起來回話。這麼大的案子,明目張胆搶奪家產,江寧府上下官員恐怕都有問題,牽涉重大,你可有證據?」
「回殿下,學生並無證據,當日受人追殺,一路奔逃入京,也沒機會回頭再查,一切只是學生揣忖,故也不敢妄自聲張。不過依學生猜測,明舒落崖當日必是聽見看見了什麼,才會招至緊追不捨的殺身之禍,只可惜她得了離魂症失去記憶。」陸徜卻依舊沒直起身體來。
「有道理。按你所言,簡明舒很可能是此案重要證人,她的身份還不宜過早曝『露』,否則恐引來危險。」趙景然沉忖道,又見陸徜仍做長揖,不由又道,「還不起來?別以為吾不知你心思,你身為舉子卻隱瞞簡明舒身份,可算欺君之罪,想要吾為你開脫?」
「學生不敢,學生犯欺君之罪,甘願受罰,只是希望殿下能給學生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讓學生能親手查清此案。」陸徜道。
「起來吧。」趙景然一拍他的背,「你當吾真不敢罰你,吾不過惜才而已,且先饒你這一回。此案需得吾接手開封府後才能翻查,這段時日我會命人將簡家案的卷宗整理過來,若確有疑點,吾會如實上奏父皇。你若要查,吾可借力予你暗訪,但切莫聲張。」
「謝殿下。」陸徜又一揖到底,這才直起身來。
「陸徜,你老實說,是不是聽到吾將接任開封府尹之位的消息,才與吾說這番話的?」趙景然雙眸陡然凌厲,落到陸徜身上。
開封府尹之職歷來為二品至從一官銜,但若為皇子續接,則為受封儲君做準備,只不過此事只是粗定,皇帝還未下旨,他應是憑藉風吹草動猜到端倪。
陸徜卻是微笑:「上次松靈書院一別,學生已覺殿下剛正嚴明,既有仁者風範亦兼得明君之儀,實屬難得,學生內心仰慕,早有陳稟之心。殿下若能接任開封府尹之職,這天下何愁有冤不得申?學生替天下百姓,先謝過殿下。」
一番馬屁,說得人身心舒暢。
趙景然聽樂了:「陸徜,你看著清傲,骨子裡……」他伸手戳戳陸徜肩頭,「小狐狸一個。」
為官,過剛易折,過滑易濁,二者取衡罷了。
「三殿下謬讚,學生受之有愧。」陸徜抱拳。
趙景然指著他,半晌方道:「臉皮厚。」
陸徜正要答話,卻見飛在半空的兩隻紙鳶忽然斷線,被風颳走,他眉心頓蹙。
底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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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內,郡王妃與許氏仍在閑話家常,已經從衛家又說回兒女親事上。
「你今日邀了這些閨秀來賞春,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郡王妃看著樹下三兩聚首交談的姑娘們向許氏道。
來的年輕姑娘頗多,並不全是郡王家和國公府的姑娘,有些是許氏邀請來的別家閨秀。
「唉,清沼眼瞅著也過及冠,可眼睛長在腦袋上,一個看中意的姑娘都沒有,我這做娘的能不急嗎?他哥哥同他一般大的時候,我都抱上孫子了。現如今他科考也結束了,可得好好籌謀下終身大事,邀來的都是汴京城出名的閨秀,與咱家也都門當戶對,你也幫我瞧瞧,哪個好?」許氏便道。
「這些姑娘們都是好的,只是我瞧癥結還在清沼身上,那孩子是個心裡有主意的,做長輩恐怕不好強扭。」郡王妃看得明白,勸道。
「自古兒女親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不成他還想越過我這做娘的去?」許氏不以為意道。
郡王妃還要說什麼,外頭忽然哭哭啼啼跑進來幾個人,其中哭得最可憐的,正是許氏邀來賞春的閨秀之一。
「這是怎麼了?」許氏已然站起,忙命人扶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娘子進亭子。
小姑娘哭得妝也花了,釵鬢散落,衣裳上也俱是泥巴,委實有些狼狽,在許氏面前哭哭啼啼告狀:「我見陸娘子她們正玩紙鳶玩得高興,有心結交,不想上去才說了沒幾句話,她就罵起我來,說我要搶清沼哥哥送她的紙鳶,還說這紙鳶是清沼哥哥送的誰都不許碰,話里話外說得不中聽,我氣不過同她爭辯了幾句,她就動起手來。後來清沼哥哥出來了,也幫著她數落我,我……」
這話一出,許氏當即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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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明舒氣炸了肺。
她同聞安、殷淑君兩人好端端放紙鳶,不知道哪裡跑出個刁蠻千金來,上來就是一通明諷暗貶,說她出身差教養壞,配不上國公府云云,見她不加理會,又指使丫鬟上手搶紙鳶,聞安與殷淑君自然幫著她,兩相起了爭執,紙鳶被人扯斷了線,通通飛走。
「那是阿兄親手給我做的紙鳶,畫的還是我,就這麼飛走了!而且她們罵我就算了,還罵阿兄你,我氣不過……」明舒氣得兩腮鼓鼓,胸口起伏,往臉上狠狠抹了把,反倒把泥沾在了頰上。
陸徜與宋清沼都已趕到,宋清沼已經把那惹事的千金勸走,但依舊不能平復明舒的火氣。
「彆氣了,紙鳶飛了就飛了,改天我給你再扎一隻。今日你是出來玩耍的,莫因此壞了興緻。」陸徜亦勸道,他抬眸看了看天際,那兩隻紙鳶都已飛得看不到影子。
說來也好笑,他和宋清沼爭了半天,到頭來沒有一隻紙鳶能留在明舒手中。
「對不起,都是因我而起。」宋清沼道歉。
見他道歉,明舒反不好意思再怨,只道:「與你何干。」
聞安亦跟著安慰:「你要氣不過,改天我幫你教訓那人就是。」
「是啊是啊,難得出來一趟,彆氣了。」殷淑君也道。
眾人都在勸她,明舒自然不能再氣,便道:「罷了,被狗咬一口,沒道理要你們一起幫我去咬狗的。」
說罷她轉頭,正招呼眾人過去吃點心,忽聞身後傳來一聲叫喚。
「陸娘子。」
眾人回頭,宋清沼認出來人,是他母親身邊的大丫鬟。
「我家夫人想請娘子移步涼亭。」
「何事?」陸徜代為問道。
「適才何家娘子哭著來求我家夫人做主,說是在此受了欺辱。今日是我家夫人做東邀請何娘子賞春,她卻在此受了委屈,我家夫人想請娘子過去一趟,若有誤會好好解釋,再同何娘子道個歉,將此事揭過就是。」
聞安聞言頓覺不妙,剛想圓場,明舒俏臉已沉,剛才是孩子脾氣,現在化成冷冽怒火。
她甩開聞安與殷淑君的手,上前半步冷道:「你家夫人都已要我向她道歉,怕是心內早已斷案,要我過去哪裡是問緣由,分明是想借權勢威嚇於我。我不會道歉,也不會過去,想聽解釋可以,讓他們自己過來!」
「你!」那丫鬟沒想到明舒半分臉面都不給,亦氣得『色』變。
「便是開封府尹斷案都需聽取雙方供詞,你家夫人聽了一面之辭就要我妹妹道歉?這是什麼道理?煩請轉告你家夫人,我兄妹二人,恕不奉陪。」陸徜冷冷一語,朝明舒道,「明舒,我們走。」
「嗯。」明舒轉頭跟著陸徜離去。
宋清沼雙眉緊蹙,交代了一句:「我去同母親解釋。」人跟著丫鬟走了。
聞安在後面搖了搖頭,心中只道,他不解釋還好,若是開口必然是火上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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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內,丫鬟一五一十將明舒和陸徜的話轉述給了許氏。
那何家娘子聽完哭得更加厲害,許氏更是氣得險些摔杯——一個平民女子公然挑釁她的威信,這叫她顏面往何處擺放?
當下連宋清沼的解釋也不聽,許氏只冷笑著道:「好一個陸明舒!」
日暮時分,賞春宴散,許氏怒氣沖沖坐在馬車中吩咐心腹嬤嬤孫氏。
「讓你打聽的事可有眉頭?」
「老媽已經打聽到了。」孫嬤嬤便將打聽到的關於陸家的事說予許氏。
「不過一介布衣,就算高中,他妹妹也配不起國公府門第,麻雀也想飛上枝頭?」許氏一邊嘲諷,一邊思忖道,「你去替我敲打敲打那陸明舒,讓她明白何為門當戶對,少做些白日夢。」
「是。」孫嬤嬤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