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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所屬書籍: 榜下貴婿

夏日的午後,蟬鳴陣陣,魏府幾無草木,石板磚被白花花的日頭照著,叫人憑添幾許熱意。屋子的門窗都敞著,竹簾半垂,與外頭相比倒顯得陰涼。明舒坐在窗搖著蒲葵扇等陸徜出來,蟬鳴繞耳催人眠,她昨夜又幾乎沒闔眼,故等得昏昏欲睡。
陸徜出來的時候,只看到明舒的頭有一沒一點著,手裡的蒲葵扇無意識地搖搖停停。
飯食已經擺好,沒有大魚大肉的口菜,只是粥糜小菜類清淡之物。時辰早過飯點,陸徜自己盛了粥,拈了糕點隨意吃起,並不吵明舒。
明舒小睡片刻,頭忽然重一點,險些磕在窗欞上,把自己給鬧醒,她『揉』著眼抬頭時,陸徜已經吃完了飯,正不聲不響收拾碗筷。
「我來我來。」明舒忙過來幫忙。
他一個傷患,哪能讓他動手?
陸徜仍是沒住手,不過也沒攔著明舒,兩人一道把碗盤收進食盒內。其實是陸徜的習慣,幼時家貧,他與曾氏相依為命,為了減輕曾氏負擔,他很小便學著自理家事,吃完飯是一定會馬上收拾碗筷洗刷,無需曾氏再『操』勞。如今哪怕他自家有了人,哪怕魏府也有可供差遣的人,他習慣也仍未改變。
明舒卻不一樣。她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是個嬌慣養的標準千金,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但如今卻也養成了陸徜的習慣。即便陸徜暗地裡再怎麼使勁待她好,她的活也依舊被潛移默地改變了。
改變不是不好,卻多少透著點心酸。
收拾好了碗筷,明舒把食盒交還外面的人,人很是詫異,道了數聲謝方才離去。她轉頭看到陸徜站在窗怔怔看自己,也不知在想什麼。
「發什麼呆?」明舒問了句,走到盆架前扯下干帕,「坐吧,我替你絞絞濕發。」
陸徜剛沐過浴,身上是清爽好聞的澡豆香,裡衣外頭只罩著件月白薄袍,約是肩臂有傷的緣故,衣裳系帶並沒系牢,襟口微松,鎖骨清晰可見,腦後濕發也沒拭乾,垂覆肩背上,整個人便不似往常的端整,透著極其罕見的慵懶。
十足十的病中美人。
他沒拒絕明舒的好意,坐到窗前,由著明舒擺弄。
明舒一把撈起他所有長發,拿乾淨的大帕子包住,由上往用力按著吸水,再慢慢絞擰,而後將帕子展,兜頭蓋,又摩挲起他的頭來。
「阿兄頭髮真好。」一邊擦,她一邊感慨。
比女人的頭髮還好,青黑濃密還順滑,像一捧綢緞。
陸徜蹙蹙眉:「怎麼又成阿兄了?」
「叫順嘴了,哪那麼容易改?」明舒道,「況且……你兄長當得挺稱職,我可捨不得平白無故少個阿兄。」
「……」陸徜是極不想再聽到「阿兄」個稱呼的,「便是不認我做兄長,我也還是待如初,有何捨得捨不得?「
「那差別可遠了。不拿你兄長,指著我能給擦拭頭髮?」明舒說話間把濕帕扔進他懷中,又從荷包里『摸』出自己的隨身小玉梳。
「為何不能?」陸徜反問她。
「我呢……除了親人之外,只給我夫君梳發媲頭。現在只是沾了我兄長的光而已,知道嗎?」明舒用自己的梳子,由上自下,慢慢梳陸徜的發。
陸徜神卻微微一滯。
明舒話,話中有話。
她在回答那一夜,他對宋清沼說出的那番剖白。
明舒聽到了,就不可能當什麼都沒聽到過,她知道陸徜為自己做了許多,也清楚心底對陸徜確有幾分悸動,但她記憶未復,對過去又一無所知,人還陷於渾噩之中,即便夢境已清,可感依舊混沌。
種況,並不適合她去確定任何一種「親人」以外的關係。
阿兄,就讓他依舊是阿兄吧。
「我知道了。」陸徜沒有反駁她,又問她,「就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取決於有什麼想告訴我的。」明舒緩緩梳著陸徜的發。
陸徜沉默,望著窗外不語,明舒便靜靜等他,手上的梳子依舊輕緩地梳過他的長髮。
良久之後,陸徜似做了個頗為艱難的決定般開口:「我在幫三殿下查一樁江寧的劫案。」
明舒始終都要知道家中所遭之事,與其一個月後突然獲知全盤真相,或許嘗試慢慢讓她接受,會更合適些?
陸徜想,她的痛苦也許不會減少,但受到的衝擊可能會小一些。
聽到「劫案」一詞,明舒心中便「咯噔」一響,泛起些微痛楚。
「樁劫案地方官府已經了結,不過其中尚有疑點,所以殿命我暗中調查。我派去江寧的人近日已經抓到其中要證人,正將其押送入京,不想在京城外被人劫走,而我也在京中遇刺。」陸徜一邊說,一邊轉頭留意明舒的神『色』。
只要她神『色』中有任何異常出現,他便不會再繼續。
明舒卻攥住他的長髮,伸手將他的臉推回去:「給梳頭呢,別轉過來。」
頭髮才五成干,需得干到八成才不易犯頭疾。
「伏擊你的那兩人已被魏叔抓獲,今早我去審問的,就是那兩人。據這二人供詞,他是受江寧通判高仕才的指使,前來刺殺兩個要證人,其中一個就是我押送入京的那位。」
「兩個要證人?那另外那位……是你還是我?」
昨日遇刺的除了陸徜還是有她,那這第二個重要證人,會是誰?
陸徜聽她語氣很是平靜,頓了頓方繼續道:「殺我應該是因為我是這樁案子的主要負責人,他們沒有順利刺殺那個證人,所以對我動了殺心,至於另一個重要證人……」
「是我對嗎?」明舒道。
梳發的動作停了,陸徜轉過身去,明舒拿著梳子怔怔看地上。
「我受傷之前,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要緊事,所以才遭到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殺?可我到底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我為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那很要對嗎?」
她喃喃著,越說越急,手裡的玉梳「當」一聲落地,碎成兩半。
陸徜飛快起身,雙手抓住她的雙臂,道:「明舒,冷靜些。」
明舒控制不了自己去回憶,熟悉的刺疼再度襲來,但一次她並沒因為痛苦而放棄回憶,反而較著勁兒去回憶。
「我看到的聽到的東西很要對嗎?阿兄,我想記起來……我想……」長久以來關於記憶缺失而帶來的不安席捲而來,她試圖頂著腦袋傳來的劇痛去回憶。
她想找回缺失的命。
然而越想,疼痛就越嚴重,彷彿一場你死我活的拉鋸戰。
陸徜看著她雙手抱頭,看著她眼眶漸紅,看著她面『露』痛苦……這是他最害怕看到的況。
他才只透『露』了隻言片語,她就已痛苦不堪,如果一個月後他和盤托出,她又該如何承受?
「好痛,阿兄,頭好痛!」颶風般來襲的頭疼讓明舒苦不堪言,身體晃了晃,有些站不穩,身上也起了陣急汗。
「明舒,別想了。」陸徜見狀哪還顧及許多,單手將她攬入懷中,艱難地舉起傷臂,輕輕覆上她的額頭,「就算想不起來,案子我也能查下去,不要為難自己。明舒,乖。」
也不知是他手掌的溫度,還是他輕聲細語的溫柔,她的痛苦慢慢緩解,脫力般靠在他胸前喘息,一句話也說不出,心裡卻還是想恢復記憶。
比起從旁人口中得到真相,她更加希望自己能夠想起來。
————
難得陸徜鬆口,願意提及與她過去相關的事,卻因為她的不爭氣而被迫終止,並且絕口再不肯提。
知道他是擔心她離魂症發作,明舒只怨自己不爭氣。
魏卓在魏府辟了個單獨的四方院給陸家三人暫住,除了府中常規的守衛外,又另外調拔了一隊人馬在院子外日夜巡邏,將院子看護得滴水不漏。
陸徜因著箭傷在家休養,並沒去衙門當值,不過公務還得照常處理,都由應尋從衙門替他將文書搬來。曾氏亦在院中住著養傷,輕易不肯踏出房門,偶爾在院中安安靜靜繡花,倒也無人前來煩她。
如此這般,三日過去。
明舒愁壞。
陸徜怕有危險,不同意她外出。可滿堂輝還著,買賣還要做,部分主顧定的金器已經到了交貨時間,她還答應了要送新的樣式去幾個夫人府上過目……如今全因為這事給卡住。
她著急,想出門。
————
那廂應尋照常在日落時分來取陸徜批複的文書。
「十七年前的人口拐賣案?她為何要查?」所有的文書都已經批複完交給應尋,該辦的事也已口述完畢,陸徜最後才問起一件事來。
應尋看到他手掌壓著自己遞交的申請文書。
是明舒拜託他查閱的舊案。
「有位姓柳的娘子找陸娘子查自己的身世,涉及到了十七年前的樁拐賣案,她懷疑柳娘子是其中一個被拐的孩子,所以想翻查舊案……」應尋便將明舒所言轉告陸徜。
「她為何不親自來找我?」陸徜蹙眉——怎麼還需要找不相干的人?
「可能……是和大人鬧彆扭了吧。」應尋挑眉——們兄妹的事,他哪知道?
陸徜便沒再問,只在心裡細算算時間,應該是她剛得知自己不是他親妹妹的時候發的事。
「那就把卷宗調出來看看吧。」陸徜邊說邊在應尋的文書上題了批複。
也罷,只是樁調查身世的普通案子,料來沒有風險,就讓她去查一查吧,也省得她因為近日之事胡思『亂』想。
雖然如此想,陸徜還是叮囑道:「查歸查,也盯著些。」
應尋接過文書,抱拳領命,及至出了門方突然回神。
明舒要查,是私事;陸徜口,是公事。
那到底是公事還是私事?
陸徜處理完公務,正捏著眉心歇神,魏卓的心腹卻前來請他。
禁衛軍全城搜捕,終於在今日午時,將那伙歹人的首領伍四捉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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