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女兒節,可是汴京少女們最喜愛的節一。到這一,約上三五閨中密友,置酒果共拜織女,結綵樓乞巧求姻緣,能玩一整。
所有的節,又都是商賈的最愛。
明舒也喜歡七夕,除了因為少女心作祟,要是因為她是一金鋪掌柜。滿堂輝在七夕來臨前夕,已經推出應景的小飾品,其中有最討喜的摩合羅像,泥坯漆金,再以金珠點綴,是各府夫人的最愛,早早被訂完。
到了臨近七夕這幾,明舒天天帶著夥計給各府夫人送摩合羅像。此,她定了批精緻的七夕巧果,與摩合羅像一起送給各位夫人——算是客情,寓意好。
「會做買賣的人這想的是不一樣!」聞字誇她,「瞧你把些夫人哄得心花怒花,換我是不能的。」
滿堂輝的生意進入正軌,名聲又因為明舒層出不窮的點子和她會說話的嘴兒漸漸傳揚開來,好些權貴府里的娘子都喜歡找明舒定金飾。
「叫作見人說人話,見鬼說……」
淑君一句打趣沒說完,叫明舒一杯酒灌住了嘴。
閨蜜三人已有許久沒見過面,這次託了女兒節的福,明舒和淑君都被邀到郡王府與聞安一起過節。
「她這哪算見人說人話,盧家剛接回家的女兒,才叫會說話。」聞安斜睨二人道。
淑君的談興被她勾起,立刻附和:「你說盧三娘?我也說了,最近她風頭很盛,比起從前位可強了不止十倍,連盧尚書都誇她來著,我阿娘讓我多向她著點,你說她一長在市井的女兒,如何能有等見?」
「什麼見?不過是愛出風頭罷了。」聞安撇唇不屑道。
「你們見過她了?」提及柳婉兒,明舒把上酒盅一放,好奇問道。
「人是你給盧家找回來的吧,難道你不知道?」淑君挨近她反問。
明舒搖頭。樁事了後,盧家倒是打發人給她送了筆銀子過來,但柳婉兒卻再沒來找過她,明舒印象里的柳婉兒是柔弱秀致的小娘子,和「出風頭」這些字眼挨不上關係,也看不出有什麼別的。
「盧三娘跟成精了一樣,也不知使什麼段,才幾天功夫把府里上下人心都收服,得了容信侯的青睞,兩家有結親的可能。盧家點事你們也清楚,不希望女兒得嫁高門好鞏固娘家位,假盧三沒做到的事,倒是讓這盧三做到了,你說盧尚書能不高興?」淑君又道,「有有……」
她越說越興奮,拉著兩閨蜜繼續道:「今年歲初司天監觀星象有異動,今年又恰逢七七年,故朝廷打算在盂蘭盆節大辦法會,盧三娘向盧尚書提議,要在法會附近搭建粥棚向窮人派粥,又有意號召京中女眷捐衣捐物……你想啊,盧尚書沽名釣譽人,怎肯放過這等機會?要是辦好了,也算是青史留名的佳事不是?自是願意支持的。現下說這事都傳進後宮了。」
「這事如今……」明舒愈發覺得不可思議,不由抓緊淑君問道。
只聞安一聲冷笑,代替淑君道:「她倒是敢想,我們憑什麼要配合?給她造勢長臉?你且看著
吧,京中有多少人家願意陪她玩這套虛把戲,讓他們唱獨角戲去。」
淑君又解釋:「盧家的帖子都送到我與聞安家中,盧三甚至親自去找了國公府世子夫人,打算遊說她加入,不過大家興緻不大……沒幾家應允。」
想要號召汴京貴女們加入,憑盧三娘的身份位,可差得遠呢。
不過算不成功,這盧三娘也著實在汴京城出了一把風頭。盧家換子案風波都沒消退,短短十幾天時間裡,她又在貴女圈中掀起一輪話題,以至這名字如今成了各府茶餘飯後的談資,以讓人措不及的速度在京城迅速揚名並且佔據了一席。
這些,絕非一生市井且足不出戶的孤女能辦到的。
「明舒?」聞安推了明舒一把,「發什麼呆呢?」
明舒回神,才發現自己想得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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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聞安府里用過午飯,閨蜜三人又約去汴河附近遊玩。
「快來,畫舫在兒。」聞安興緻勃勃指著前面道。
明舒抬眼望去,只見一艘寬敞的雙層畫舫停在河畔,畫舫上雕柱朱漆,四周掛的綵綢迎風飄揚,戴著竹笠的船工撐篙站在船頭船尾,船舷兩側都站著護衛,二樓船亭內隱約可見坐著衣冠華貴的公子。
「這是……」明舒腳步頓了頓。
「今兒我們是陪客,人要約的是淑君。」聞安悄悄附到明舒耳畔道,又豎起三指頭。
「三……」明舒一下子又抿緊唇。
「他二人正在議婚,如今婚事差不多議定,成婚前不能相見。今借這女兒節解解相思苦,見過這一面恐怕很久見不著,怪可憐的。」聞安逗趣道。
淑君早臉頰紅透,作勢要打,被聞安說了句:「他在上頭看著你,你鬧!」淑君立時規矩了,明舒笑得前仰後合,只道:「說得好似他們從前常見一樣。」
殷淑君的『性』也許並不適合皇家,但三皇子的為人倒值得信賴,這二人一沉穩一活潑,倒也能相互彌補,至後……明舒也不能以世俗目光來推測,畢竟這世間甚少完的婚姻,世事總難兩全,少女時光會遠去,天真不會永遠存在,人會成長,時又是另一番光景與天了。
「明舒!當心腳下。」
她正想著,忽然到有人叫自己,定眸一看,才發現船頭站著宋清沼,他正朝自己伸。
陸徜中箭夜過後至今,她倒是第一回遇見宋清沼,不免有些詫異。宋清沼今一改常態穿了套月白交領衫,頭罩著天水碧的大袖,不像國公府清肅的公子,倒像風流倜儻的少年郎君。
「他陪殿下來的。」聞安適時解釋一聲,踏上畫舫。
畫舫『盪』了『盪』,有些不穩,宋清沼拉住明舒的,將人穩穩拉到船上後才鬆開。
「許久未見,你可好?」宋清沼久未見過她,只覺得她似乎清減不少。
「托福,尚好。」明舒笑答,又看著身後跟的一眾侍從魚貫上船。
這趟出來,她們三人都帶著不少人,幸這畫舫夠大,能容下這些人。雖是三皇子約了殷淑君,但二人也並非單獨見面,四周站著好些丫鬟婆子護衛隨侍,想來也是家中默許的。他二人在畫舫二樓說話,明舒與聞安留在下層,宋清沼陪在一旁。
舫內已經擺滿娘子們喜愛的果子點心與香飲子,明舒揀樣香飲子抱在中慢慢喝著,要去船舷上欣賞兩岸風景,聞安嫌曬不肯出,她自己去了。
畫舫悠悠過,兩岸風光如畫卷展開,人情世故藏在這岸上人家中,叫明舒看得入『迷』。這是她近難得的安生時光.
「不怕曬嗎?」宋清沼聲音響起,溫和如這河間穿流的風。
「怕呀,不過偶爾一試也無不可。」明舒回道,她兩頰已被曬得微紅。
宋清沼上前半步,恰替她擋去大部分陽光:「明舒,陸徜他……」
「我阿兄的箭傷已無大礙,多謝你出援助,若是無你,阿兄他危險了。這恩情,我沒機會向你好好道謝。」明舒微仰起臉,認真道。
「明舒,我幫的是陸徜,無需你代他向我道謝。天晚上的話……陸徜說你都到了。」
既非兄妹,不是一家人,又何必她代陸徜向他道謝。這其中遠近親疏,清晰到他心痛。
明舒微愕後點下頭,默不作聲。
「么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意了。其實你赴我母親的花宴,我想同你說了,只不過因乍聞你失憶,又你提起自己的夢,故……」他目光灼灼如陽,又似今這粼粼碧波,折入人心。
明舒面『色』緋紅,忽想起自己提的似是非的夢,是大窘。她萬沒料到宋清沼會挑在這時刻與自己剖心,且說得如此直白,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她既不說話,宋清沼續道:「我與陸徜有約在先,但你既然到夜我與他的交談,我二人心想必你都知悉,約定的前提已不存在。」
所謂公平,是建立在明舒依舊將陸徜視如兄長的前提下,可她誤打誤撞間識破這重身份,二人是朝夕相對的普通男女,若他再不做些什麼,恐怕這樣將她拱讓人了。
他不甘心。
等了這麼多年,才出現這麼一打動他的女子,他不想如此錯過。
宋清沼不願再遵守什麼君子約定,感情是一場角逐,陸徜已經先他太多,又談何公平,不過各憑事。
「明舒何德何能,能得宋公子掛心?承蒙公子錯愛,是我的福份,但……」
「明舒,可否叫我名字?哪怕一次也好。」宋清沼打斷了她。
明舒猶豫片刻,開口:「好吧,清沼。」
關青衫少年的夢,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不管夢裡的男人是宋清沼是陸徜,都已不再入夢。然初逢宋清沼時的悸動,即只有瞬間,卻也不是假的。雖然是因為場似是非的夢,可悸動卻實實在在投『射』在宋清沼身上,她曾不止一次在夜裡描繪宋清沼的眉眼,用懵懂的感覺去勾勒情愛的輪廓,想像未來的夫君會是什麼模樣。
只是她也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午夜時分混沌不明的假想,越是靠近,她越清醒。
清醒的知道,喜歡與否,不留余。
這對宋清沼有些殘酷,但她不能給他假的希望。
「對不起,我……」
「明舒。」儘管不太禮貌,但宋清沼是再次打斷了她的話,「你喜歡陸徜?」
明舒怔了怔,眼現片刻『迷』『惑』,最後只道:「記憶未歸,不願妄談感情。」
誰能保證她在過去的歲月中沒有鍾情的人?誰又能告訴她她以前有沒有兩情相悅的人?如果有,在這一時刻她做出的承諾,最終都會辜負兩人。
不論是陸徜,是宋清沼,亦或其他人,她都不能在這時候給出答案。
「我等,等到你想起來,再給我答案。」宋清沼道。他知道她想說什麼,所以搶先一步。
明舒急了:「宋清沼,我不是這意思!」
「我知道,這是我的意思。我想告訴你,陸徜能夠為你做到的事,我也一樣可以!」宋清沼站到她面前,信誓旦旦開口。
明舒頭大疼,她從沒覺得宋清沼是固執的人。
「既然你覺得自己記憶未復,不能回應他人感情,為何單拒絕我的?我與陸徜,同樣心悅你,又有何不同?」宋清沼並非咄咄『逼』人的脾氣,但此時他卻想要『逼』她。
不為結果,只是求機會。
「因為……」明舒看著他的眼眸,雙攥了攥,「你們並不一樣。」
她無法回應陸徜,是因為她記憶未歸,可她拒絕宋清沼,卻僅僅只是因為……她未心悅他。
如此簡單,也如此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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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微落,涼風習習拂過,帶來陣陣愜意的同時也驅散二人間沉默的尷尬。
雖然她已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得非常明確,但宋清沼仍舊送明舒歸家。
馬車在魏府前停下,明舒已跳下馬車,正要同宋清沼道別。他似乎已經恢復平靜,面『色』從容,舉行有禮,話也少了。
「明舒?」陸徜的聲音忽然響起。
明舒與宋清沼同時轉頭,瞧見陸徜神『色』不善從另一側過來。看他模樣,應該是剛下值的樣子,只是今又與往不同,他並無從前的沉穩冷靜,擰成結的眉頭下是微泛厲『色』的眸,如鷹隼般緊緊盯著二人。
不待明舒與宋清沼開口,陸徜已一把將明舒扯到身畔,不問緣由聲『色』俱厲質問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這幾不許你出,你為何要背著我私自出府,且身邊連一人都不帶?」
明舒也已沉了臉,狠狠甩開他的,惱道:「我又不是你開封府的犯人,為何要天天被你的人像看犯人般跟著?你不讓我出府,又不告訴我是何緣故,憑何要我你的?我是要出府!」
「憑何要我的?憑我是你兄長!」陸徜臉『色』差了。
「天下沒你這麼當兄長的!管東管西你煩死了!」明舒犟道。
「陸!明!舒!」陸徜一字一字咬出她的全名,如鐵鉗般箍到她腕上,不由分說將人往府中拉,「跟我回去!既然人看不住你,在你門上加把鎖!」
「陸徜!」明舒氣極竟也直呼其名,人卻已被他硬拽向府里,「你松,我不要跟你回去!」
「陸徜!你別這樣!」宋清沼見兄妹二人吵架吵成這樣,已是忍無可忍,上前替明舒說話,「她今只是與縣、淑君小聚,過午有我與三殿下,並沒危險。」
「你懂什麼?」陸徜冷笑,語氣滿含嘲諷,像變了人般,「我和她的事,不勞閣下『操』心。」
「你先放開她再說!」宋清沼掌按在陸徜肩頭,阻止他的動作。
「松!」陸徜聳肩,卻沒能把宋清沼的抖下。
「要我放可以,你先放開明舒。」宋清沼不肯退讓。
陸徜又發出聲冷笑,眸中戾『色』加深,只朝明舒道:「知道與人聯對付我?」
明舒急得不行,可沒等開口,陸徜又向宋清沼道:「我若不放呢?這是我妹妹,我要如何管教是我的家事,又與你何干?」
「陸徜,你別『逼』人太甚。」宋清沼勁越發大起來。
「我讓你松!」陸徜雙眸微眯,只將肩膀一沉,從宋清沼掌中脫出,二話不說一拳揮去。
拳風擦過宋清沼臉頰,陸徜卻沒住,只把明舒往身後一推,又欺身挨向宋清沼。
靠近宋清沼的時候,他以極微細的聲音在宋清沼耳邊說了句話,接著以迅雷勢將宋清沼揍倒在。
「離我妹妹遠一點!」陸徜居高臨下警告道。
宋清沼挨了他這一拳,半垂著頭以指腹輕輕拭過唇角,緩緩起身,握握雙拳,忽然出,也是一拳砸向陸徜臉頰。
這一拳,陸徜沒避開,生受了。
回神時他眸『色』微愕,卻見宋清沼的拳接二連三打來,不得不出格擋。
他是虛打,可宋清沼卻是真打。
「假的怎麼瞞過人,不如真打一場吧。」宋清沼的蟻語響起,落到陸徜耳邊。
他早想和陸徜打一場了。
明舒站在旁邊,眼睜睜看著這兩人扭打在一起。
說好的演戲呢?
假戲真做,一點也不好玩啊!
她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