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萬沒想到自在汴京城的第一七夕,竟是以目睹宋清沼和陸徜打架而收場的。
這事說來就讓人哭笑不得,明舒答應陸徜陪他演戲以『迷』『惑』對手的戒心,是以昨日陸徜藉機作她便也配合了,但來的展卻是她始料未及的。按陸徜的話說,他打宋清沼那兩下不過是虛招,壓根沒碰到宋清沼,他也在宋清沼耳邊聲解釋過了。本來做做樣子就過去的事,連陸徜都沒料到宋清沼假戲真做,動起真格來。
男人犯傻打架沒什麼輸贏可言,兩都掛了些彩,鬧得不好看而。
「我不管,本來就是你的不對!好端端把宋清沼拉下水,又沒和人事先打招呼,還把他打成那樣,就是你的問題,你得空給他道歉去!」
關上門就剩明舒與陸徜兩人,明舒可就不裝了,雙手『插』腰怒道。
「我把他打成什麼樣了?」陸徜手裡握著顆蛋正擱額頭上滾著,聞言反問她,「到底他傷的重還是我傷的重?」
因為道宋清沼武藝不如他,所以他手下留情,但宋清沼可都是真打,陸徜避不過的時候也結結實實挨了幾下,雖都是皮肉傷,但要真論輕重,他的傷反重些。
「還有,他今天是怎麼了?」陸徜滾著滾著,手上動作忽停下。
宋清沼是冷靜自持的清貴君子,從來不做與人打架鬥毆的事,別說聽到陸徜的解釋,就算沒聽到,他也不大可能暴起動手。
「你們今天都做了什麼?他受刺激了?」陸徜覺得宋清沼不對勁,盯著明舒問。
明舒一滯,有點心虛撇開頭,道:「反正就是你的錯,你得向人道歉,就這樣。」
語畢,她轉身跑出屋子,到屋外透氣。
不管了,千錯萬錯,就是陸徜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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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徜和宋清沼在魏府打架之事難以瞞住人,轉眼傳開,再加上他近期的種種表現,惹得曾氏擔心不。明舒又不能明說,只能一邊忍著,一邊還得裝出與陸徜兄妹失和的模樣,愈加讓人憂心,所幸魏卓道趕來,既安撫曾氏,又勸說明舒。
「明舒,你阿兄近日壓力頗大,你多擔待些,他也是為著你的安危著想,你別總和他置氣。宋家公子那事,我先著人到他府致歉,你們也不必太擔心。」
「多謝魏叔,我有分寸的。」明舒面上淡淡道,似乎並未將魏卓這番話聽入耳,心裡卻想陸徜這演得太『逼』真,現在是所有人都覺得他有問題,也算成功了一半吧?就是苦了曾氏和魏卓,一擔心,一還得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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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剛過,應尋就給明舒帶來了清安堂的消息。
應尋重新往清安堂打聽過所有與「柳婉兒」有關的消息,只是可惜,除了病逝的大夫外,就連日常給她送湯『葯』飲食的『葯』童,也回了老家,追查起來很是困難。
「我翻閱過清安堂近一年來的死亡卷宗,並沒找到柳婉兒的死亡記載。」應尋來得急,走得喉嚨冒煙,從明舒手接過茶仰頭便飲。
「沒有死亡記載,那肯也沒有屍體處理記錄。」明舒嘆了聲氣。
登記造冊是大夫的事,清安堂又只是收容時疫病患與瘋病人的方,平素不受重視,疏於管理,要纂改並非難事。
那人既能纂改「柳婉兒」在清安堂的診療檔案,也一不留下任何文字記錄給她。
「嗯,所有的檔案都沒問題,不過……」應尋解了渴,放下杯子,沉聲道,「我找到了清安堂的搬屍工。」
明舒眼一亮:「找到屍體下落了?」
只要能證明柳婉兒死,那現在這身在盧家的娘子,也就不是柳婉兒了。
「找是找到了,但也等於沒找到。」應尋道。
那病重「柳婉兒」的屍體,可以說是找到了,也可以說是沒有找到。清安堂里的病患,尤其是得了傳人疫症的病患,如若病故是無法入土為安,為防止疫症傳播都是一把火燒乾凈,所以「柳婉兒」的屍首,並沒留下。
「我問過那搬屍工,他去年七月確曾從『柳婉兒』住的房間里搬出過一具屍首,不過他只聽從大夫的意思,負責處理清安堂里死去的病患並加以焚燒,並不核對死者身份,所以他不道那具屍首是誰。」
「可如果柳婉兒死了,那間房應該空置或者搬入新人才對,難道沒人現?」明舒又問道。
「她住的是疫症區,那方平時就沒人敢去,除了大夫和送食水的『葯』童,連打掃的人都沒有。現在大夫病故,『葯』童又離開,問不出什麼東西。」應尋道。
「但至我們道,去年七月確實死了人,而這人很可能就是柳婉兒。比起從一開始被人牽著鼻子走,我們朝前邁了一大步。」
疑點越來越多,雖不能夠直接證明「柳婉兒」有問題,但蛛絲馬跡漸漸顯『露』,只要願意查下去,漏洞只越來越多。
「你倒是挺樂觀。」應尋瞅著她道。也許,他真該考慮要不要收下這徒弟。
「我這不叫樂觀,叫有耐心。」明舒打開屜,從裡面取出張圖樣。
「也對,查案最忌心浮氣躁。」應尋換了坐姿,又道,「說來這件事與你並無關係,你的主顧是柳婉兒,對她來說案子了結,你為何還要繼續查下去?」
這樁案子被官府接手,他身為捕快,查明真相是他職現所在,可是明舒呢?她又為何死咬不放?
「我覺得我並沒為她查到真相。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所以我想繼續查下去,有什麼問題?」明舒邊說邊將圖樣推嚮應尋。
柳婉兒想看到的結果,可未必就是真相。
「這是什麼?」應尋低頭望去,問道。
紙上是長命鎖的圖樣與絲帕圖樣。
「柳婉兒的信物?」應尋一眼認出。
那兩件東西本是證物,案子了結就歸還原主了。
「嗯。」明舒點點頭,「我想過了,雖暫時找不到彭氏和余連,但這兩件東西不可能憑空出現,與蔡氏、彭氏有關,或許拿著圖樣去他們常出入的場所或者是城鋪問一問,也許有些消息。」
「有道理。」應尋將圖樣收下,折入衣袖內,「那大夫的家裡,我也去盤查一番。若是他篡改記錄,則必受人之託,或以利誘或以威『逼』,總要有原因。」
人死了,可家人還在。
「那就有勞師父了。最近我出入不大方便,恐怕幫不上什麼忙。」明舒又給他斟了杯茶,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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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午,明舒提著兩盒點心去了國公府。
雖嘴裡說著讓陸徜道歉,但她到底還是沒對他抱太大希望。
許氏正在見客,不便見她,恰逢宋清沼今日在家,便將她請入花廳。
「陸徜早上來過了,你怎麼又跑了來?」宋清沼見她提著東西就她是來做什麼的。
他神情恢復如常,目光帶冷,清冷冷掃過她放到桌上的禮物——她這舉動,太生疏也太客氣。
「畢竟事情因我而起,我阿兄先動手將你打傷,我……」
「明舒,我說過我和他的事,與你無關,你不必替他做這些。還有,他早上來道過歉了,昨晚的事錯也不在他,你們兩人不用自攬罪過上身。我同家裡說過是我衝動行事,與你們無關,你也不用擔心我家怨責陸徜。」宋清沼打斷她的話。
明舒蹙了蹙眉:「我不是這意思。」她想解釋,可又覺得不如何說起,默了默便起身。
「無論如何,都謝謝你。我就不打擾你休息,告辭。」
宋清沼也跟著站起,忽伸手拉住她:「明舒,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用那樣的語氣與她說話,只是看著那些點心,看著她生疏的舉動,他心裡就堵。
明舒點點頭,按按他的手,讓他漸漸鬆開。
「我不道歉,你也別這樣。」她道。
「我送你出去吧。」宋清沼復又平靜,並沒留她。
二人一齊出了花廳,往門口行去,誰也沒說話,就靜靜走著。拐過長廊時,二人忽與對面走來的遠遠遇上。
「柳婉兒?」明舒步伐微頓。
對面走來的人,正是馮氏與柳婉兒,看樣子也是告辭離去,身邊是宋清沼的嫂嫂在送。
「盧家的娘子,來找我母親的。」宋清沼聞言回道。
原來許氏今天早上見的人就是她們。
「可是來遊說許姨參加盂蘭盆法上的善行?」
「嗯,來第次了。說是要在法旁邊搭普渡棚,想遊說我母親出面牽頭請京城權貴們派粥捐衣贈『葯』幫助貧苦人家,還打算籌款修建善堂收容棄嬰與孤寡老人。」宋清沼道。
「那許姨的意思是……」
「母親有些心動,但還在猶豫。」宋清沼回答她,又道,「其實若真是惠及百姓的善舉,我亦是支持的,怕只怕其別有所圖,有人藉此謀名卻不擔實事。」
明舒「嗯」了聲,這是大部分的顧慮。
「陸娘子?」對面有人認出她來,笑著招呼。
明舒與宋清沼的交談被打斷,她上前與眾人見禮。柳婉兒正挽著馮氏,母女二人很是親熱的模樣,見了明舒都是一笑。眾人在廊下說笑了幾句,馮氏便與宋清沼的嫂子在前邊走著,明舒與柳婉兒並肩隨,宋清沼落在最。
「盧娘子還掛著這枚長命鎖?真是念舊。」明舒一邊走,一邊溫聲道。
她的目光落在柳婉兒胸前所佩之物上。
柳婉兒早不是昔日孤女,打扮得雖不算華麗,但衣裳料子與首飾卻樣樣精貴,她又溫柔從容,自有股叫人信服的高華,與從前判若兩人,只有她胸口掛著的東西,讓明舒想起那日踏入滿堂輝求她幫忙的怯弱娘子。
長命鎖重新炸過,黃澄澄的模樣,改製成了瓔珞,墜著寶石,很是漂亮。
她聞言按住長命鎖,感慨道:「此物乃是母親親手戴到我身上的,又陪了我多年,我自時刻佩在身上。」一邊又謝明舒,「說來我還沒親自謝過陸娘子,若是沒有你,我恐怕還一人住在馬行街,做父母不詳的孤女。」
「娘子客氣了,我並沒幫到什麼,是開封府斷的案子。」明舒笑了笑,又閑談般道,「只是我有些好奇,初那伙拐子將你抱走半年,怎還能將這赤金長命鎖留在你身上?」
柳婉兒亦是微笑,彷彿早就道明舒這麼問般,從容道:「說來確有些奇怪,我也好奇得很,想來要去問問拐子他們。」
明舒沒再回答,只笑著與她目光交撞。
柳婉兒的從容,像是挑釁。
彭慶流放,蔡氏死,彭氏失蹤……
她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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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城南的豫王私宅內,仍只有一間房燃著燈。
燭芯爆了兩聲,書案坐的人將羊皮燈罩取下,拿起銅剪剪燭芯。燭芯剪下半寸,燭光先暗明,光亮尤勝先前,那人方滿意放下銅剪,正要罩上羊皮罩子,卻聽「砰」的一聲,門被人狠狠推開,風突湧入,吹得燭火只剩綠豆大,險些熄滅。
她用手護了護,飛快蓋上羊皮罩子,這才抬頭,如願以償看到一方寸盡失的陸徜。
「你們到底想要我做什麼?」陸徜扶門而立,眉心成川,眼裡似有些紅絲,看人的目光狠而戾,像兇猛的野獸。
唐離就喜歡這樣的目光——恨不得撕了她卻又無能為力必需妥協的目光。
「看來尹大人這次是真想通了。」相較陸徜的狂躁,唐離卻只輕描淡寫開口,「也不是什麼難事,只需要你幫我一的忙。」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