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已婚男人的心,是最易攻難守的城池。無論什麼樣的人,與同一個人生活了大半輩子,都會出現多多少少的問題,只要有問題,那麼第三者就有可趁之機。
「活力城」小區位於北京雙井地鐵站附近,是CBD商圈內的純居住區。小區外表看著半舊不新,價格卻是不菲。院內的設施也十分完整,雕花噴泉、假山湖泊,綠化用心,到了夏天,還有幾分難得的曲徑通幽的味道。
孫涵涵第一次知道這個小區,是因為莫妮卡。那時候大家都還是普普通通的窮學生,她在一家公關公司實習,每天6點從床上爬起,擠上黑壓壓的十號線,到達國貿,一天工作10小時以上,跟著主管分析需求、跑現場、辦活動,十分狼狽。然後有一天,她在地鐵里被擠到人仰馬翻時,看到朋友圈裡的莫妮卡曬了一張聊天截圖。
隱去頭像的男子(孫涵涵猜測)問莫妮卡是否需要幫忙租房,莫妮卡說我考慮一下吧。男子隨後發來一個小區定位,問:這裡喜歡嗎?一室一廳的小平層,離你上班的地方近,小區門禁嚴格,適合女生一個人住。
聊天截圖裡,莫妮卡非常鎮定地回復了,還行吧。
但孫涵涵知道她的內心並不鎮定,否則,也不會巴巴地發一張聊天截圖到朋友圈,還配文:原來找房子這麼容易呀?我連房租都不知道呢。
孫涵涵當即在擁擠的地鐵里打開「鏈家」,輸入小區的地址——「活力城」。
在他們那行,那一年的應屆本科大學畢業生月薪8000已足夠在朋友圈裡揚眉吐氣。而活力城100多平米小平層的月租金,她記得,正正好就是8000元。
後來她才知道,在北京,「活力城」小區一直有一個傳說,這裡面的住戶90%是年輕又好看的小姑娘,有錢有閑,就連周邊的消費也被這群姑娘帶動,水果店裡只賣進口水果,服裝店裡貼上奢侈品打樣的標誌,周邊餐飲以日料、西餐為主,美容護膚與髮型沙龍更是層出不窮。她們彷彿終日無事可忙,偶爾的,她們會在工作日的下午三四點鐘出現,年輕的臉不施粉黛,泛著水光針的亮澤,只穿著家居服,神色疲倦,下樓買一杯咖啡。
活力城這處房子是周斌委託一個相熟的朋友買的,不在自己名下,甚至曾誠都不知情。一周前孫涵涵說要搬家,他當時正因為要安撫曾誠而心中愧疚,不由提了句——不如住我那兒吧?我在活力城有套公寓,離你上班的地方近。
沒人懂得在周斌提到活力城的那一刻,孫涵涵是怎樣的心情。
初冬的夜色瀰漫在活力城小區,從17樓往下看,可以看見樓下穿梭著玩具一般的小車,星星點點,孫涵涵有些恐高。可就算自己再恐高,也不會拒絕在北京永遠一扇屬於自己的落地窗。如今,她終於在她曾經路過、駐足並仰望的地方,擁有了一小格子的燈火。
周斌見完了導演,直接約了孫涵涵。此刻兩人吃完飯,周斌仰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感嘆:「這一天天的,太累了。」
沙發前鋪了厚厚的羊絨毯子,孫涵涵穿著裹身真絲弔帶睡衣跪坐在毯子上,上身依靠著沙發,她調暗了屋內燈光,選了一個輕柔的音樂,伸了手,輕輕地幫周斌按摩太陽穴。
孫涵涵的指腹輕柔,聲音更柔,一邊摁,一邊小聲說:「那就不要這麼忙嘛~你皺一下眉頭,我的心啊,就會疼一下。」
周斌聽了孫涵涵的話,臉上浮起微笑,孫涵涵可以感覺到周斌表情變化時候,臉上的肌肉牽動著皮膚,像一顆石頭投向水面,泛起微微的皺紋,他逗孫涵涵:「只疼一下?」
孫涵涵傾下身子,靠得周斌近了一些,在周斌耳邊悄悄說:「你自己聽聽呢?」
周斌大手一把拉過孫涵涵,把她攬在懷裡,兩人疊著躺在沙發上,胸腔與胸腔對在一起,能聽到彼此的心跳——撲通、撲通。
這時候,周斌方才相信自己是有歸屬的人,而身邊這個緊緊貼著的女孩,完全屬於自己。
那麼,曾誠呢?周斌也曾問過自己。
曾誠只有部分屬於他,另外一部分屬於工作,還有父母。他恨曾誠永遠記著她父母施加給自己的那一點點憐憫與恩惠,這麼多年來,他被這些恩惠包裹其中,漸漸失去了自我,從周斌,變成曾誠的丈夫,變成曾家的女婿。
隨著他不斷成熟,強大,那層恩惠也不斷從厚厚的繭變薄、變柔軟、變地和曾誠的年老父親一樣虛弱,變成一件披在身上的衣服,再然後,變成了一層可以輕易戳破的紙。
房間內點著香薰,小區提前開始供暖,音樂緩緩流淌在空氣里,美人在懷,是最適合放鬆的氣氛。
孫涵涵此刻軟綿綿地靠在周斌身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周斌的頭髮,音調甜甜地說:「周周,在這裡住了一周,這房間簡直什麼都好,風景好,小區也好。更重要的是,還有你,常常會來陪我。」
周斌嘆了一口氣說:「還是和你在一起輕鬆。」
二十多歲的小姑娘除了青春美貌,一無所有。無論你給了她們什麼,她們都會歡天喜地地感恩戴德。
又聽孫涵涵接著說道:「我以前看TVB的電視劇,說一個女人嫁給了自己的真愛,她過得十分幸福,有一天她對她丈夫說,我以前是個三等人,每天在家等吃、等睡、等死,而現在,我是個一等人了——我每天只要等你回來。周周你知道嗎?剛工作那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像個三等人,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所以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爭。而現在呢,我覺得自己,也是個一等人了,我知道自己要什麼——周周,我要你,我每天看見你,就覺得心裡滿足。」
「我之前啊,老是逼著你離婚,這是不對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你的心在我這裡就夠了,而我的心,也在你那裡,我們倆彼此都知道自己的心意,就不在朝朝暮暮了。」
周斌一愣,說:「涵涵你是認真的嗎?」
孫涵涵卻把腦袋半重不輕地往周斌胸上一撞,怒道:「你是不是很開心?」
周斌趕緊否認:「我只是驚訝。」
孫涵涵美目含嗔地看了周斌一眼,接著說:「我只是心疼你累,不想再逼你了。家裡那邊,給你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我知道也在努力對我好,所以……」她伸手揉了揉周斌的臉,笑著宣布:「我也要對我的周周好呀!」
周斌只覺通體舒暢,從沒覺得孫涵涵如此可人,他自己都像在溫泉里泡過一樣,彷彿有徐徐暖風將自己熏醉,他心中一動,摟著孫涵涵低聲說:「今晚,我不走了。」
兩人在客廳里,鴛鴦交頸,細語呢喃。
直到——周斌的手機鈴聲尖利地響起。
周斌皺了眉頭,孫涵涵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的電話。她頓時十分煩躁起來——從來沒有什麼時候比此刻更覺得自己像一個可恥的小三。但她依然不動聲色,只是佯裝怒氣,輕輕踢了一下周斌——撩撥更大於教訓的一腳,嗔道:「去接去接,也許有重要事情呢。」
當然,曾誠此時怎麼會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呢?
她知道,曾誠只是打來一個查崗的電話,然後兩人再一次爆發劇烈的爭吵。以她對曾誠的了解來看,曾誠控制欲極強,性格剛烈,像極了《三國演義》里的張飛,勇猛有餘,在處理感情上的智商卻十分不足,遇到了危機只會逞匹夫之勇,與面對這類問題習慣於逃避的周斌,正好,硬碰硬地炸成一團。
果然,孫涵涵隔著三米,都能聽見電話那頭曾誠歇斯底里的吶喊:「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到底在哪兒!」
周斌涼了語氣:「隨你怎麼想。」
曾誠:「你到底眼裡還有沒有這個家?幾點了!你看看幾點了!!」
無法讓人應對的憤怒與絕望透過電話傳送而來,任誰都會煩躁。
果然,「我想靜一靜。」周斌掛了電話。
孫涵涵見周斌像試圖扔掉憤怒一般,將手機用力砸在床上,重重喘著粗氣。她默默走過去,從背後環繞住了周斌,她將腦袋貼在周斌的背後,沒說話。等到周斌的氣息漸漸平穩,孫涵涵才調出來一個溫和、平靜的聲音:「不早了,回家吧。」
周斌賭氣:「我不回!」
孫涵涵笑了起來:「怎麼和孩子一樣呢。再不回家要翻天了。」說著拉著周斌,給他披上了外套,又從衣架上拿了衣服穿上,帶上圍巾:「走啦。乖,我送你到小區門口。」
孫涵涵曾對何知南說過,四十歲已婚男人的心,是最易攻難守的城池。無論什麼樣的人,與同一個人生活了大半輩子,倆人之間都會出現多多少少的問題,而只要有問題,那第三者就有可趁之機。
在她看來,周斌與曾誠的問題,再明顯不過了:曾誠控制欲強、性格強勢,總在無形之中給周斌壓迫感。同時,周斌早年受曾誠一家恩惠極深,在面對曾誠的時候,總會有多多少少的愧疚情緒。
而愧疚,是最影響愛情的因素之一。
是以孫涵涵對周斌,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就可以——曾誠控制欲強,那麼孫涵涵就給周斌極大的自由;曾誠性格強勢,那麼孫涵涵就乖巧可人;周斌欠曾誠太多,那自己就不斷接受周斌的饋贈……總之,千方百計,讓周斌無法從曾誠那裡得到的一切,都從自己身上得到彌補。
分析需求,對症下藥。
孫涵涵把周斌的心,當成一個無比慎重的項目來攻克。
此刻月上梢頭,微微透著寒冷,兩人直接坐著電梯到了地下車庫,周斌剛準備發動車子,一條簡訊,溜了進來:
「姓周的!你他媽就是一個孬種!有種,你今晚別回來!我算是知道了,老周家的人都一副德行,看你爸爸就知道了,難怪養出你這樣的兒子,偷偷摸摸,原來種子就壞著了啊!」
地下車庫燈光幽暗,孫涵涵站在車門外,正準備與周斌告別,卻見周斌盯著手機屏幕,氣壓低到嚇人。
一會兒,只見周斌將手機揣進了兜里,沉著臉拔下鑰匙,開了車門,拉著孫涵涵,大步流星地摁開了電梯。
不走了?
孫涵涵此刻腦子裡全是幸災樂禍的驚喜——看來對方,又送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