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我請!
何知南坐在房間里等了很久,她靠著窗,窗外是淺水灣的海景,黃昏的時候夕陽遙遙墜著,把海平面鋪成了亮紫紅色。她想她在北京常見的夕陽是金黃色的,但其實最好看的夕陽是摻雜了寶石藍、紫紅、粉紅、橙紅的冷色,藏在冷色調里的那種,只有很偶爾,在度假的時候才能見到,這種夕陽要麼在最南端,要麼在最北端,總之必須是有「天涯海角」之感的地方。她歪頭看著,覺得此刻的夕陽顏色高貴冷艷。她看來,這片海,提供的是專屬於富人的夕陽。
遠處幾個人零零散散地從海邊往回走,泳衣外圍著浴巾,小孩身上套著救生圈歪歪扭扭走著,從遠處看、彩色繽紛點點人,像是灑在沙灘上的糖果,明快的色彩活活能逼出人心底的喜悅來。她想淺水灣真是好地方,難怪張愛玲那麼愛著,她也愛。
高鵬回家的時候就看到何知南一臉惆悵地拿了一杯酒坐在窗邊,太陽早就下山了,海面上掛著一枚淡淡的月亮。
高鵬扔了鑰匙穿上拖鞋悄悄從後面摟住何知南問:「想什麼呢?」
何知南一跳,受了驚般轉頭看著高鵬說:「你回來啦?」她輕輕伸手覆在高鵬的手上,問:「我們晚上吃什麼呀?」
她想她來香港兩天了,都還沒機會和高鵬一起吃飯呢。她想找個契機和高鵬聊聊,說一說他們之間的事情。
結果高鵬神色一僵說:「我已經吃過飯了。你要是餓了我再帶你去吃夜宵?」然後看了看手錶又說:「可惜我晚上有工作,我們出去的話也得快去快回。」言下之意是盡量別出門。
何知南忙說那不用啦。你先忙,我不餓。
高鵬立刻點頭說好,「冰箱里好多東西的,如果想餓了讓lyn給你做菜吃。」lyn是家裡的菲佣,除了有需要的時候,大部分時間裡她存在感極低,只待在自己房間里。
高鵬說完了就摸了摸何知南頭髮說那我去忙了。然後電話響起。何知南一下子挺直了背,直愣愣盯著他的手機看。
高鵬拿起手機看一眼笑起來說我媽呢。嗯嗯啊啊打著電話就往書房裡走,進書房了還特地轉身把門關上了。
父母與成年子女的通話除了吃了嗎、冷不冷、累不累,就是找對象。而高鵬認為他的父母尤其是把「睜眼說瞎話」發揮到極致的人——他早就和父母說過自己有了女朋友,只是當時父母對何知南的背景盡職調查一番後,淡淡表示「年輕人玩玩就行。」之後每逢過年過節,都要當做此事未發生一樣,逮住高鵬就要說一番:「年紀不小了,是該談個正經女朋友了啊!誒你看某叔叔家的女兒怎麼樣?」
時間久了,高鵬對於這套說辭的應對也變得皮實了,一旦父母催他找對象,他便嗯嗯啊啊敷衍起來。
但今天,高鵬媽媽別出心裁了些,不再直抒胸臆,而是一半可惜一半可憐地哀嘆:「唉,我的兒子這麼帥,難道沒有小姑娘看上嗎?」
高鵬仰在辦公椅上沒忍住笑了起來:「嘿,怎麼沒有啊?撲上來的小姑娘那可是一波一波的!」
媽媽趕緊問:「那你可要慎重挑一挑啊,模樣次要,重要的家庭好、學歷好、性格好!」
高鵬腦子裡把Emily、韓蘇等人遛了一圈,大笑起來:「我周圍的小姑娘條件模樣兒有不好的嗎?」
話音未落何知南就推門進來了,聲音清清涼涼接著就問他:「你周圍有多少小姑娘啊?」
高鵬嚇得差點直接摔了電話。捂著聽筒說媽我還有事兒呢先掛了哈!然後瞪著何知南急急問:「你怎麼偷聽呢?!」
何知南立刻甜甜笑起來說我沒有啊,揚了揚手上的玻璃壺說:「lyn給你泡了水果酵素,我特地給你送進來的嘛。」一邊說著一邊給高鵬的杯子甄滿了水,又歪著腦袋問:「和媽媽聊什麼小姑娘啊?」
高鵬搖頭說沒呢!瞎扯的。
何知南冷眼看著他快速搖頭時候兩腮的肉也跟著抖動,鼻頭圓圓眉毛淡淡,心裡越發涼了起來。坐下來打開手機放了一首歌,特別老的,周杰倫的《彩虹》。
何知南兩手支著腮等音樂響起,聲音沉沉問他:「記不記得這首歌?」
他們高中、初中是被以周杰倫為首的港台音樂灌溉長大的。那時他們還沒在一起,幾個同學一起去了西藏,晚上在藏民家喝了酒,一伙人醉醺醺的,東倒西歪說著話。這時候高鵬突然把腦袋側在何知南那頭,低低叫喚她:「知南……我想聽你唱歌。」
當時的何知南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又害羞,搖頭說:「我唱歌不好的。」
高鵬喝了酒,舌頭纏綿,聲音又慢又輕:「沒關係的,知南,你就唱給我一個人聽,我不會說你不好。」
於是17歲的何知南特別害羞地看了一圈周圍的人,發現沒有人注意他們倆,也往高鵬身邊湊了湊,小小聲,像說話一般,對著高鵬的耳朵唱了起來:「哪裡有彩虹告訴我,能不能把我的願望還給我,為什麼天這麼安靜,所有的雲都跑到我這裡……」
高鵬一聲不吭地聽著,何知南的聲音卻越來越小,終於不好意思地停下了,她看著高鵬,高鵬也扭過頭看著她,喝了酒的眼神亮亮的,比西藏夜空的星星還亮。可他卻先開了口,醉了一般:「知南,你的眼睛真亮,晃得我眼睛疼,比外面的星星還亮。」然後身子一歪,就枕在她肩膀上睡著了……
他們還有許多更甜更甜的回憶,只可惜今晚的香港沒有星星。
彩虹的音樂放完了,高鵬耐著性子聽著何知南跟著音樂哼哼唱唱,他想她唱歌還是好聽的,至少比高中時候進步了許多,她人也比高中時候長開了,兩顆梨渦和高中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臉方了些,鼻子大了些,體型不夠纖細,腿呢……高鵬猛然發現,他此刻在用一個男人審視獵物的目光在對何知南評頭論足?
音樂結束的下一秒,何知南先冷靜開口了:「我……我昨晚在床上撿到了一個耳環……高鵬,我都知道了。」
高鵬張大嘴看著她,顯而易見的慌張。
「她是誰?」
高鵬已經張開了的嘴又緊緊閉上,猶豫又掙扎。
何知南見狀一把抓住高鵬的手,接著說:「高鵬,無論她是誰,我都原諒你。只要沒有下一次。」她十分誠懇地看著他:「我們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她的手比他的小,更白,在燈下,纏在他手臂上,像一條白白的小蛇,小蛇的頸部套著一圈銀環,是他送給她的鐲子,第一個禮物,她戴了許多年。
那時候他們剛剛異地,何知南在大學裡每天看見舍友和男友們出雙入對,情人節那天,舍友秀了自己收到的禮物,是某奢侈品的項鏈。何知南與高鵬打電話的時候無意中提到,語氣里滿滿都是羨慕。那時候的他們尚且對奢侈品沒有概念,只知道是珍貴又稀有的愛情的象徵。然後第二天,同品牌的手鐲寄到了何知南手上,何知南又驚又喜,更又急又氣問高鵬多少錢,這個月還有沒有生活費了,死活逼著高鵬把手鐲退了,高鵬卻咬牙死活不肯,只說:「南南,我不想你羨慕別人。你有了這個鐲子,就再也不會羨慕別人了。」
後來異地的時間長了,何知南再少在高鵬面前提及自己羨慕誰了——她有了別的方式讓自己本應該是羨慕的空洞,得到滿足。
而現在,何知南抓著高鵬的手,眼神期期望著他,像很多對曾經破鏡卻依然渴望重圓的戀人一般,問出了那句:「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無論現在如何不堪,他們至少曾經彼此赤城。屋子裡安靜,只有回憶與呼吸在穿梭,直到一陣電話聲打斷了高鵬即將脫口而出的回答。
何知南心裡一涼。
高鵬迅速接起,電話那頭的聲音在屋子裡格外清晰:「鵬哥哥,今晚出來玩嘛?好幾個人就等你哦。超想你的啦!」
Emily。
高鵬說我……我可能沒空。鬼都聽出來這句話里並不是很想拒絕的語氣。Emily趕緊接話:「哇,你不會妻管嚴吧?被吃這麼死的嗎?他們要笑死啦!吶,這麼說好啦!我們在Bungalow等你哦。會點你最愛吃的老三樣啦,必須立刻馬上要來!」
「啪嗒」,電話那頭不容拒絕地掛掉。
高鵬緩緩從耳朵上扒下手機,緩緩擡頭看著對面的人,欲言又止:「我……我……」
「你……你要出門了?」她不敢相信。何知南歪著腦袋看著他,她想如果高鵬看過足夠多的晉江文學,就會發現此刻她的眼睛裡,應是眼底一片冰涼。涼到心底。
「嗯……那個,你也聽到了,朋友叫我出去,要給面子嘛……我,我馬上回來,回來我們再聊?OK?」高鵬訕訕笑著,上前一步,掰過何知南的臉,彷彿許下承諾一般,重重吻了一下她的腦門。
高鵬出門的時候,何知南的聲音像幽魂一樣從身後輕輕飄起:「是Emily吧?對吧?是她……」
有些肥胖的背影一僵。沒聽到一般,轉身對何知南扯了個微笑:
「嘿嘿,我出門啦,寶寶。」
韓蘇難得這麼早下班,更是難得因為工作而心情抑鬱。香港的冬天不算冷,她在高領羊絨毛衣外罩了一件厚厚風衣,巴寶莉的經典款——中環的律師不得不用一身的行頭裝點自己,無論是否樂意,而經典款無疑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她想她在40歲之前,應該只會買這麼一件。除此之外,身上挎著的LV的托特包,也是通勤百搭的老花款式,足夠裝得下一台電腦、文件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用品。腳下踩著一雙BV靴子,去年買的,無論多疲憊,走路時依舊是輕輕落地的仔細。全身上下的牌子貨,不低的置裝費——韓蘇無奈,這算是精英階層的入場券。是名利場搏殺的成本費用。
她的工資足夠她揮霍更多的奢侈品,只是她不敢,因為沒有來自家庭的底氣。香港人說「手停口停」,一旦她停止幹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頃刻化為烏有。她一下班就習慣給媽媽打了電話,用的是依依哦哦的吳儂軟語,邊走邊說,嘮家常都像在撒嬌,說又給家裡匯了錢,讓媽媽早一點查收。韓蘇能感覺出來媽媽在電話另一端的溫柔。她也軟軟地笑了。
直到出了辦公樓要去地鐵站的下一個路口轉角,韓蘇收了笑。
何知南端端正正地站在路邊等著她,像是等了許久——「我們談一談?」語氣甚是禮貌。
韓蘇將電話揣進口袋,詫異:「談什麼?」
「我知道那個人,是Emily.那枚耳環……你有沒有想過,是她故意留下的?她…有沒有可能想陷害你?」
韓蘇挑挑眉毛,不置可否:「so?」依舊是:我好像和你不熟的表情。
何知南卻開朗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走上前來,歪著腦袋宣布:「so……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