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紛紛的情慾里,他偏偏要談論愛情。至少,稍微那麼一點真誠的「我愛你」,應該會盯著你的眼睛,而不是你的裸體。
孫涵涵覺得她在和周斌的關係里總算掌握了主動權:周斌這幾日總是主動給她發微信,約三次她只出門一次,一旦出門也只吃飯看電影,手都不讓牽。
周斌一開始將之認為是小女生的欲擒故縱,也樂於陪著她玩——畢竟家裡已經有了個千依百順的曾誠,孫涵涵這麼一作,反倒給自己的感情生活增加了幾分樂趣。本來情感生活就空虛,難得尋了個由頭能繼續想方設法哄著小姑娘、精心挑選約會項目,周斌覺得自己又有機會體驗幾齣毛頭小夥子陷入愛情的彷徨與快樂戲碼。倒配合地樂此不疲起來。
何知南得知後感慨:中年人尋求的刺激,有時候,還確實有幾分賤嗖嗖的。
孫涵涵聳了聳肩,反正我也不虧,現在騎驢找馬咯。
何知南詫異:「嗯?你不打算橫刀奪愛了?」
「你覺得周斌還能離婚嗎?之前也是他口口聲聲說馬上離婚才和他好的,沒想到這人只想金屋藏嬌。我被他騙了一次了,可不會真的在受騙!現在他願意上頭當個ATM機,我就收著唄。」
何知南嘖嘖讚歎,雖然小說里的人形ATM機不少,但有錢的中年男人可是一個比一個精明,要騙他的錢卻不付出代價——不太容易。
孫涵涵看了何知南的話,沒再回復。放下手機,挺直了背認認真真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又豪氣干雲回了一封工作郵件。點擊發送鍵的時候,她想是:那我偏要試試。
孫涵涵剛剛下班就接到了周斌電話,聲音有些頹喪和疲倦,開口就是今晚陪我一下。孫涵涵剛想拒絕,就聽見身後汽車鳴笛,她轉身,周斌的車就在她面前。
「這麼霸道?」
「平時寵你縱容你玩,今天我心情不好,必須陪我。」周斌沉沉開口,兩眼直視前方,把著方向盤緩緩旋轉,冬天的北京不到五點就開始天黑,道路兩邊亮著各色燈光,汽車尾燈、公交、紅綠燈泛著點點又密集的紅,匯總在一起,連成手機地圖上此刻一段殷殷血色,像堵塞的血管。周斌有些煩躁,快速踩著油門卻在下一秒被迫踩著剎車,在北京晚高峰的交通限制下,周斌將車開地彷彿一頭不斷喘氣的老畜生。
孫涵涵聽了這句霸道總裁的台詞本就煩躁,暗自翻了白眼沒答話。這會兒在車裡走走停停一前一後晃著,越發頭暈眼花,覺得胸悶。她側頭和周斌說:「你急什麼呀,慢慢開不行?」
「我心情不好,特別想你。」周斌側頭看了她一眼。
孫涵涵安靜了,緩和了語氣問:「現在我們去哪裡?」這幾日周斌都是提前挑好了餐廳,黑珍珠的榜單以及各色私房菜一個個吃過去。
可這次,周斌默了默,直接答:「活力城。」
孫涵涵聽了這個回答當場炸了,尖了嗓子就問:「回去那裡幹嘛?!」
她好不容易才跑出來,才不要再回到那個地方做妾,多輕賤的女人才願意在吃晚餐的時間陪男人去一個只有床的地方?!周斌沒說話,繼續踩著油門又踩著剎車。活力城本來也在CBD,離孫涵涵公司不遠,這麼一路說這話,歪歪扭扭喘著氣也喘到了小區附近,周斌直接把車停了地下車庫。乍一停穩,孫涵涵立刻開了車門跳下去扭頭就走。
周斌一驚,趕集三步並作兩步要去拉她。孫涵涵扭身就甩開他夠上來的胳膊。嘴裡大罵:「想找人陪睡你去找小姐,我不奉陪!」
周斌聽了這話又急又氣,手裡使了大力氣,抓住她胳膊,正要一擰,孫涵涵立刻伸了另一隻胳膊胡亂要打他臉,他順帶一抓,一隻大手將她兩隻不安分的手腕牢牢制住,高高越過她的頭頂,再一用力,將她整個人直接抵在一旁停著的車上,另一隻手鉗住她下巴,直接就吻了下去。
嘴上咬著她的唇,周斌卻親地溫柔,孫涵涵本在反抗,在這種壓制下,漸漸有些乖了——儘管周斌手上是暴力,可他唇齒之間卻是深情。見孫涵涵不再掙扎,周斌鬆了兩隻手,緩緩下移,一手箍在她的腰上,另一手輕輕拍她的背,像在安撫。
不知過了多久,孫涵涵睜了眼,推開周斌,小小聲嘟囔:「我不要上去。」
周斌逗她:「那在車裡,嗯?」
孫涵涵斂了眉,說:「周斌你根本不尊重我。」
周斌聞言軟語:「今天例外好不好?平時陪你玩沒問題,可我今天心情不好,今天換你哄我可不可以?」一邊伸手就要去捏她,「把我哄開心了,明天你想吃什麼餐廳都可以。嗯?」
孫涵涵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瞪他:「你以為我之前和你鬧著玩的??!!」
「不然呢?生活情趣嘛不是?」周斌口齒已經纏綿,手更加不老實,在孫涵涵身上摸來摸去,說話都帶著氣音:「這次就在車裡好不好?我們都沒試過在車裡……」
孫涵涵還要反抗,但心中此刻泛濫的絕望讓她更加無力:她的費盡心機,以為是人格獨立,沒想都在這個男人眼裡,始終都是小女生的遊戲,他像上帝一樣悲憫地看著她?陪她鬧?然後等沒耐心了,直接到她公司來接了人就走,就能再次把她載進這片二奶窩裡隨便推倒?還是……在地下車庫的車裡?
眼裡簡直要漫上淚來。周斌攬著孫涵涵闊步就往車裡走,急吼吼從褲兜里掏了車鎖,滴滴兩聲,車門解鎖。他覺察到孫涵涵此刻心中有些情緒,一張臉似乎彷徨無措,他怕孫涵涵敗了自己興緻,被迫開始照顧她的情緒,而一個中年男人哄小姑娘的方式無非是——
「涵涵,乖,我愛你……」
「涵涵我愛你……」
「小寶貝兒……」
漂亮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孫涵涵卻越聽越心涼,他吻著她的臉,帶著粗重的呼吸與情慾。而他愛她嗎?她突然發現自己從來不是他的對手,她此前任性唯一依仗的不過是他對她的感情——她一直以為並相信他愛她!直到現在她開始懷疑。
在紛紛的情慾里,他偏偏要談論愛情。至少,稍微那麼一點真誠的「我愛你」,應該會盯著你的眼睛,而不是你的裸體。
天上沒有輕易掉下的餡餅,因為相信他愛她,所以她敢愚弄他做人形ATM機。可現在,倘若他的愛是假的呢?孫涵涵不敢深思。她猛然想起何知南那句:有錢的中年男人一個比一個精明,周斌不是慈善家,他投入的一切,之後會一點一點開始索取。
比如此刻他重複了許多遍的那句:「今天把我哄開心了,我再陪你玩。」
比如今天,他要她——用身體,哄自己開心。
孫涵涵沒有再掙扎,她的表情比絕望更絕望。直到周斌心滿意足起身,仰在座椅沙發上,嘆了口氣:「哎呀!!爽!!」
孫涵涵才慢慢慢慢套了衣服,坐起身,看著周斌。
「怎麼了?涵涵?不喜歡?」周斌詫異,沒意識到任何異樣。這幾日工作忙得昏天地暗,曾誠卻對自己沒有好臉色,還好有個孫涵涵,白羊一般溫柔貼心。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好端端要搬走,不過年輕的小姑娘嘛,他決定在心裡大度原諒她,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緒的。
孫涵涵盯著他看了好久,才緩緩點頭,說:「挺好。」
周斌高興起來,一把將孫涵涵攬在懷裡,笑著說:「喜歡就行!總得有點新花樣。還是咱的涵涵好呀,聽話又乖。要不要再住到活力城來?這樣每天我也方便些嗯?不要任性!」伸手就捏了捏她的臉。
孫涵涵心裡快吐了。沒理周斌的問題,機械般慢慢開口:「你今天說心情不好,什麼原因呢?」
周斌收了笑,抱怨起來:「1000萬的業務被人搶了唄!C公司法務早說好這活交給我做的,辛辛苦苦準備了投標材料,還跑了一趟無錫,結果他媽的陪跑了。出爾反爾!」
孫涵涵還沒答,周斌又接著說:「本來這事是曾誠給我牽的線,現在事情沒辦好,也要怪她。可惜她現在啊,每天打針跟快死了一樣,我也不好說她……」
「打針?她生病了?」
「沒……她,她那天說打算要個孩子。」周斌神色複雜起來,「可惜她年齡有點大了,我們想做個試管。」
孫涵涵一怔:「你不是說曾誠是堅定的丁克嗎?」
「……她說是為了我吧。」
是為了你能收心,能真的回歸家庭。孫涵涵在心裡替他補充。莫名難過起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曾誠。
「做試管……挺痛苦的吧。」孫涵涵的同事也做過,算是運氣很好,只嘗試兩次,就順利得到了一對雙胞胎,先前吃藥促排卵的時候每天頭暈嘔吐,後來需要每天打黃體酮,幫助胚胎著床,一天一針,足足要打3個月,打得半邊臀部像石頭一樣硬。那幾天,同事每天歪歪扭扭咬著牙沾在椅子上,孫涵涵記得她問過同事,為什麼不打另外半邊呢?兩邊可能可以分擔一下痛苦。同事大呼可千萬別!兩邊都打針我兩邊屁股都跟石頭一樣了,現在起碼還能保住半邊健康屁股,否則我回家睡覺只能趴著了。因為這個同事的經歷,孫涵涵徹底打消了曾經腦子一閃而過的「試管嬰兒定製一對雙胞胎」的想法,她見過「取卵針」的圖片,像小時候的毛衣針,又長又細又尖,需要直直插入身體,用同事的話說,就像一次極致的受刑……
她想像不出來,什麼樣的情感,可以讓一個女性為了一個男人,勉強自己去受這樣可怕的痛苦——何況,她側頭看了看周斌:還是一個徹底不值得的男人。
「是啊,曾誠第一次就失敗了。現在在第二次。還挺受罪的,最近整個人心情不好,跟炸藥似的。」
「你這麼埋怨她,不如勸她不要做了,白白讓人家受苦。」孫涵涵冷笑,只要與繁衍相關,為什麼偏偏都要女性受罪?
「那怎麼可以!」周斌揚了眉毛,「她能想開我高興都來不及呢!我們老周家終於有血脈啦!她心情不好我包容她就是了,況且,她給我罪受,我不是還有你嗎?」周斌說到這兒又高興起來,低頭就要吻孫涵涵。
在一定程度上,他開始感激曾誠知道了孫涵涵的存在。否則,也不會這麼積極地想要為自己生個孩子。他甚至開始想,如果哪天,孫涵涵也有了危機感,想為自己生孩子,也是極好的——香港那些富豪不都這樣?正房與小三爭著為自己生下孩子,享受齊人之福。他周斌,好好奮鬥,說不定也能有這樣的福分。
可他沒發現,此刻的孫涵涵,身體僵直、緊緊閉著嘴唇,在心裡罵他:「人渣。」
人渣。
絕世人渣。
算我之前瞎了眼。
孫涵涵剛一到家,立刻衝到廁所漱口,呸呸呸,用力吐起來。心裡想著噁心真是噁心死了!原來是自己看錯了人,這個男人是個從頭到尾的自私鬼!是了,一開始背著老婆搭訕年輕小姑娘的,又能是什麼好東西呢?
好在,發現地早,從此以後一刀兩斷。她衝進浴室里,徹徹底底洗了一次澡,躺在沙發上,堅定拉黑了周斌的微信以及手機號。她想她的世界裡絕對不要再次出現這樣的人,從此一刀兩斷!
可剛下定決心,卻猛然發現,這個屋子裡的好多東西:她的包包、鞋子、大衣、耳環……都是周斌買的。
怔了片刻,孫涵涵一咬牙!霍然起身,翻出首飾盒裡周斌送的耳環、項鏈…嘩啦啦全倒進了垃圾桶。
這麼一下,心中產生了幾分快意,但更多是有些心疼,甚至聽得見耳環落地時候發出的嚶嚶嚶的哭聲。接著她又環顧四周——包包、大衣、絲巾…一個更比一個貴。
孫涵涵慫了。
最終,她歪在沙發上,抱緊了MaxMara的大衣,安撫它也勸說自己:「渣男就是渣男,他去死可以,但我沒必要為了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畢竟…嗯……禮物們都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