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調侃的「原諒教」,漫畫里大多數是帶著綠帽的男士形象,而現實生活的「原諒教」教徒,分明個個是圍著圍裙的賢妻模樣。
孫涵涵沒想到曾誠在這裡等著自己。
她想起自己之前看過的一部狗血言情劇,男人瀕死,將自己的心臟捐贈給了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小三,後來男人妻子得知真相,不但不怨,反而在片尾抱著小三,溫柔地在小三懷中聆聽先夫的心跳。
世俗調侃的「原諒教」,漫畫里大多數是帶著綠帽的男士形象,而現實生活的「原諒教」教徒,分明個個是圍著圍裙的賢妻模樣——當然還是原諒他啦。
電影里兩個女人相擁的畫面著實唯美,而此刻,孫涵涵腦中崩潰,一遍遍蹦出的那句話,無一不是「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曾誠的離婚律師在電話里對孫涵涵好言相勸,可聽起來更像是威脅:這樁離婚案子里,曾誠反正坦坦蕩蕩,倘若孫涵涵願意出庭作證,曾誠可以申請不公開審理,而孫涵涵若不願意來,到時候爭鋒相對勢必牽扯到她,一旦離婚判決書上網,誰都知道誰曾做了小三。
孫涵涵一下子被唬住,失了判斷,忘記曾誠與周斌都是當事人,即便曾誠不申請「非公開審理」,周斌這樣死要面子的,勢必也會申請庭審全程保密的。
但接下來,孫涵涵再次見到了曾誠的手段——
工作日下午3點左右,正是上班摸魚的好時期,孫涵涵打算和同事們訂喜茶外賣,何知南一條微信截圖就甩了過來。配文說:「真的假的啊?沃德天,他不是被抓了嗎?」
孫涵涵趕緊放大了截圖,細細看了一眼,是國家外匯管理局的群眾舉報頁面,其中一欄內容寫得是:「本人舉報,某某律所合伙人周斌於2018年5月7日左右,從其個人賬戶(資金賬號為085738495901,託管證券為某某某)提取1000萬美金用於澳洲投資移民,這筆錢通過律所倫敦辦公室中轉,最終匯到澳洲,請問是否違法?」
儘管舉報人為匿名。可舉報內容詳細到時間、金額以及賬戶,好死不死,截圖裡外匯管理局的回復是:您好!您所反映的情況我分局高度重視並準備著手調查,請通過信件方式補充可供查證的事實和線索,並提供您的聯繫方式以便我分局和您聯繫。
孫涵涵激動地手也在抖,問何知南哪裡來的截圖?
何知南坦然表示:我們律所微信群啊,我看好幾個群都在偷偷轉發。要是法律圈有個專門的微博熱搜,估計這八卦都能爆了伺服器。
孫涵涵知道,行業內的小道消息往往能短時間內通過微信群進行指數爆炸性傳播。雖然北京人多,但圈子卻小,越是勁爆的新聞傳播越快。更狠絕的是,傳播的是一張截圖,而非微信公眾號消息,截圖人人都可保存,想從源頭掐斷都不行。
當然,最令孫涵涵恨不得為曾誠起立鼓掌的,還是這個截圖爆出來的時機——傳統的危機公關最佳時間是12小時,互聯網時代的最佳公關時間甚至縮短為2個小時。總之,誰能在事情爆發後迅速取得話語權,誰就能掌握主動,一旦輿論形成,普羅大眾的印象就再難轉變。
而此刻,周斌尚且在拘留所內,別說在12小時內緊急公關了,距離他「刑滿釋放」,尚且還有48個小時。
此事波及周斌的律所,牽涉重大。高層合伙人第一時間聯繫周斌要求其作出解釋,然而無論怎樣連環奪命請求通話,周斌的那頭始終是冰冷的「你所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
最終律所高層找上了周斌團隊下的年輕合伙人以及行政秘書,二人支支吾吾方才說了實話:周斌於一日前上午的晨會上被民警帶走,至今下落不明。
好不容易聯繫上了周斌的夫人曾誠,剛剛自我介紹完畢,只提了周斌的名字,那頭卻是近乎歇斯底里的一個女聲——一接起電話開口就是姓周的你這個挨千刀的還不回來?到外面養了多少臟女人!什麼壞事爛事沒做過!連警察都盯上你了!人在做!天在看!我要和你離婚!
律所高層尷尷尬尬不好開口再打探周斌消息,趕緊掛了電話。
眼看著事情一步步發酵,始作俑者卻像消失了一般,大家擔心周斌之事對律所產生不好的影響,緊急召集合伙人會議思考對策。
等到了晚上,又有一張圖片悄悄流傳在大大小小的律師微信群里——周斌的證件照、官網介紹簡歷,以及當時他被警方「護送」上警車時,被偷拍的一張側影。於是坊間流傳的八卦被進一步完善:這個周斌律師,幫許多大明星打官司的那個,真的在非法移民,你看已經被抓了!連帶著這個律所,估計都要被查。
周斌所在的律所無辜受累,好幾個客戶也惴惴不安起來,頻頻來問消息,高層合伙人們更加驚慌,甚至有幾位平日就與周斌不合的合伙人已經建議律所主任抓緊時間出具官方聲明,與周斌撇清關係。
韓蘇也在幾個律師群里看到了這個八卦,嗅到不對,下班後出了地鐵,第一時間給表姐打了電話——
「姐,姐夫……呃不對,周律師那事兒,是你的手筆?」
曾誠剛從美容院出來,全身護理完畢,此刻套著真絲浴衣懶懶躺在家裡看劇,律師一直把情況全程彙報,她接了韓蘇電話輕鬆一笑:「喲,連你都知道了?這事傳播夠快。」
「他真移民啊?!這麼明目張胆?」
「沒,我編的。」曾誠拿遙控器暫停了電視,知道韓蘇那邊一定被自己的回答噎住,興味盎然繼續解釋:「在政務公開網上投訴舉報嘛,信息肯定有真有假。被好事者截圖傳播,我有什麼辦法?」
韓蘇這才明白,曾誠若是直接編排周斌的醜事到處傳播,一方面難以逼真,另一方面也很容易被找到八卦源頭,一旦想要追究,周斌以名譽侵權為由起訴,基本板上釘釘。但無名之輩在官網上的舉報就不一定了,舉報失實常有發生,且截圖傳播者和舉報人也無法證明是同一人,加上是官網截圖,看起來十分可信,律師們在八卦的同時也不擔心因轉發截圖招致侵權風險,進一步降低了傳謠成本。多管齊下,才使得這條消息在短短一個下午病毒一般蔓延整個律所圈。
「那周斌人呢?」韓蘇這才想起好久沒關係表姐的婚姻進展了。下了地鐵進了小區,韓蘇只顧專心電話,直到走到單元門口前,才發現那兒等著的高大身影。將近四月,他穿著一件連帽衛衣,外面套著寬鬆牛仔服,挎著黑色雙肩包,一手插兜,一手握著手機,帶著笑盯著自己,顯然恭候已久。韓蘇忙著八卦,沒空理會這小鬼怎麼又來堵門,只隨意打了個招呼,掏門卡開門。
「他進去了啊,對了,沒和你說,他去找孫涵涵,結果被人偷偷錄了視頻,告了他一個強制猥褻哈哈哈哈哈…」
「啊!?」韓蘇這麼一叫,不僅是驚訝,更是驚嚇——羅瑪不滿她只顧著電話,方一進單元樓就將她攔腰抱起,摁了電梯。一下失去重心,韓蘇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卻只是笑著,比了個口型示意她別被電話那頭髮現。
「對啊!」曾誠不覺有異,繼續和表妹分享她的離婚大計,電話這邊,羅瑪抱著韓蘇,嘴卻不老實地親吻她的發,額際熱乎乎是他的氣息,此刻緊繃繃地被箍在他的懷裡,羅瑪見韓蘇的神情知道她聊的不是工作,於是越加肆無忌憚,在韓蘇的另一隻耳朵邊使壞般小聲念著「喂,姐姐,我愛你,我想你,我每天晚上都想你」……
韓蘇心底發毛,不知道這個小鬼哪裡學的這些渾東西,與此同時再無法集中注意力,腦袋裡莫名其妙回蕩著全是曾誠那句——「強制猥褻」。
還沒到門口,韓蘇就趕緊找借口和表姐掛了電話,正想著要替天行道手刃淫賊,這小孩早已恭恭敬敬將韓蘇放在地上,兩手併攏筆直站著,笑得人畜無害。
周斌在兩天後從拘留所出來,才知道要變天了。
剛開的手機就被無數條微信、簡訊、未接電話提醒震到不停,周斌手機本只有一半電量,這麼一震,竟直接震沒電了。直覺發現大事不好,等回市區找到地方充電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手機剛剛重新開機,他還沒來得及查看微信,先是秘書的電話,再接著是團隊小合伙人的電話,無一不慶幸謝天謝地終於找到你了!
等到大致明白出了什麼事兒,律所主任的電話就到了,語氣早已冰冷:「哪裡去了?!趕緊來我辦公室一趟!」
周斌趕緊找了個酒店匆匆洗了個澡,衝掉拘留所里一身餿味,打車的路上將來龍去脈細細捋了一遍,這才咬牙切齒髮現著道了。
一個把自己送進去,另一個等自己出來給了這麼大禮。兩人配合默契,周斌竟沒發現女人是這麼惹人噁心的生物。
周斌在上樓見主任之前,先在樓下將自己的幾張銀行卡流水打了一遍,見到律所主任第一時間就呈上證據情真意切解釋起來,恨不得跪下喊冤。
大老闆揮了揮手打斷,只將他遞上來的流水放到一邊,兩手十指交握開口:「倫敦所那邊的賬戶我們早就查過了,這件事是誣告我們心裡有數,再說了,你是律師,真要打算移民,哪裡會去走公賬?這不是擺明了讓人家查嗎。」
周斌連連點頭,做老淚縱橫狀。可還沒歇口氣,老闆又問了:「只是這幾天,你去哪裡了?」
周斌一噎,訕訕解釋:「私事兒。衝動了點,治安拘留了3天。」
律所認得是職業道德以及商業道德,只要客戶滿意收入高,合伙人甚至律師的私德如何,大家向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周斌這麼一出,顯然是作風不慎惹了人,又導致律所錯過了最佳公關時間,對於名聲難免有些影響,主任不由也對他有些不滿,沉聲提醒最近經濟下行,行業普遍都不景氣,望他為人處世盡量低調,畢竟商場上講的是悶聲發大財,別再出岔子。
周斌唯唯諾諾應著退出,慶幸總算躲過一劫。
當天,周斌以個人名義在其公開賬號上就相關事項做出了解釋聲明,表示自己前往警察局是為私人糾紛提供證詞,而非法移民的指控更是子虛烏有一派胡言,並且在聲明的最末加上了習慣性的威嚇句式:對於一切侵犯本人權利之行為,本人已經依法保存相關證據,並保留追究相關人士之法律責任之權利。
看到聲明的孫涵涵在十分鐘後就接到了曾誠的電話,這一回,是她親自打來。
「想好了嗎?作證的事。」
孫涵涵一怔,沒有作答。
電話那頭是曾誠慢悠悠的聲音:「周斌的好運氣到此結束了,之前那一出只不過是個開始,下周開始,他估計會成為圈內名人。孫涵涵,最後問你一句,你希望之後的醜聞都帶著你的名字嗎?」
已然認識到曾誠的手段,此刻孫涵涵只剩下恐懼與絕望,她不明白,一個如此強大的女人為何要苦苦逼迫自己,我對你道歉了啊!我早就對你道歉了!
然而對受害者而言,「如果道歉有用那還要警察做什麼」,才是他們的心裡話——世上總有一類人,聽不進對不起,而必須將所有的傷害演繹成一場基督山恩仇記。
「姐,你明明可以調到筆錄為什麼還要揪著我不放呢?」她紅著眼眶問。
「明明世界上有那麼多男的,那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當初要揪著我老公不放呢?」她輕輕笑著答。
人們總是在厄運到來的時候問一句:whyme?可他們中彩票的時候,卻絕不會這麼問自己一句。傷人的時候只顧自己愜意,直到被傷害反噬,方覺萬箭穿心。
「孫涵涵,相對於原諒,更適合我的,是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