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氣逼人,簡稱『帥逼』。
韓蘇再次見到羅瑪是一周以後。
兩天前她和胡律師去西安投了一趟標,回來以後Ashlee熱情洋溢表示所里來了個「帥逼」實習生。她不在時剛剛面試完畢,今天第二天上班。
「帥逼?」韓蘇為Ashlee的用詞皺了眉。
「對,帥氣逼人,簡稱『帥逼』。」
CBD律所的辦公室格局:外面一層有窗戶的屬於vip座位,隔成辦公室或會議室,由合伙人專享。中央的碩大空間隔層一個個隔間,密密麻麻塞著普通律師。好在S所是個豪門,在國貿的辦公室仍占著地廣人稀的優勢,除了合伙人能享有獨立辦公室之外,一般的律師,也能兩人一間,享有靠窗的單間。中間的格子間里,則填滿了剛剛畢業的助理以及實習生。
韓蘇與Ashlee兩人一間辦公室,聽了她的消息,才想起來今天門口的格子間確實擺了電腦,當時沒見著人,原來是新來的實習生,秘書昨天給大家發了新人入職郵件,她當時並未特意點開。這時正好她手頭好幾件事情可以分派給小朋友,剛推了門出去,就見到剛從茶水間泡了咖啡回來的羅瑪。
一身西裝筆挺,努力裝成大人模樣。
看見他的臉,韓蘇想起上次他說的那番話,那個關於「心碎」的言論,讓自己的心也莫名其妙揪了一下。只是心疼與愧疚是一回事,韓蘇的舉止依然儘可能拿出資深律師的端方氣場。她即刻在羅瑪的工位前站住,伸手隨意揮了揮算是打招呼,頗為莊重一笑,說了一句示好的廢話:「真來實習了?」
羅瑪的眉眼生的端正,規規矩矩的,是四平八穩的帥哥相。好看的男生有許多種,有的凜然不可侵犯讓人只敢遠遠看著,而有的卻讓人想要親近,忍不住捏一下他乾乾淨淨的臉逗他一下。而羅瑪的氣質介於這兩者之間:他認真做事或不說話的時候,將臉端得嚴肅,像是青春劇里成績最好、根正苗紅的班長。而笑起來的時候,尤其是害羞而笑的時候,總帶著几絲軟萌,見了這笑的人恨不得也能跟著他一起綻出笑來——讓一些人只敢「遠觀」,又讓一些人忍不住想要「褻玩」。
在往日,羅瑪見到韓蘇的第一反應,從來是笑:大大咧咧的笑、驚喜的笑、帶些害羞的笑,在意識到來之前,嘴已然情不自禁咧開……因為人見到心上人的第一反應向來只有一個,那就是笑。
然而這次,卻例外了。
只見羅瑪面無表情看了韓蘇一眼,好像真把她當成了慈祥的長輩:
「韓律師早,有事安排?」正兒八經的回答。
韓蘇的笑僵在了臉上。但很快反應過來,迅速收了笑臉,調整語氣扔下一句,「對,有活。一會兒查收一下郵件,不懂的問我。下班之前反饋。辛苦。」還沒等羅瑪反應就轉身進屋關了門。
「砰~!」
「誰惹你了?」Ashlee被略重於平時的關門聲嚇到,擡頭看了一眼韓蘇就問。
「啊?我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嗎?」儘可能無辜的表情。
「嗯。」Ashlee點頭,「吃了癟的那種不好。」
羅瑪的冷漠一直持續到了下班。
午飯時分,因為新來了實習生,大家說好一起慶祝,席間羅瑪也只和其它律師友好搭話,倘若同事們無意間將話題引到韓蘇身上,羅瑪立刻閉嘴,只是禮貌笑著,並不接茬。與羅瑪同期的還有另一位實習生Jennie,剛拿了哈佛法學博士的錄取通知書,正好實習一陣,她比羅瑪大一級,生的可愛好看,本是「團寵」,這日又新增了羅瑪一個,兩人聊得投契,羅瑪嘴甜叫人珍妮姐姐,律師們也開始取笑兩人金童玉女。更有八卦者已經開始問羅瑪談沒談女朋友。
「嗯…剛分手。」羅瑪頓了頓,才回答。聲音漸弱,像是觸碰到什麼傷心的往事,眼神總算往韓蘇的方向飄了飄。一桌人立刻哎喲哎喲發出八卦的瞭然聲,開始紛紛勸慰:「哎喲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長這麼帥不怕沒有女朋友是吧Jennie!」……
只有韓蘇,面無表情端起了一杯水,在喝水的間隙從心裡小小反駁了一句:「哧,誰是你女朋友。」
上午的韓蘇足足給羅瑪發了五封郵件,密密匝匝安排了工作內容。本希望羅瑪扛不住來問她,可羅瑪固執地要死,遇到不確定的問題,只肯嘴甜找Jennie姐求教。韓蘇好幾次從辦公室出來,就見羅瑪誇張地把電腦都搬到了Jennie旁邊,十足虛心求教的姿態。
羅瑪與Jennie兩個人分明是正常不過的工作狀態,正常距離、正常交流,可韓蘇卻看著刺眼,腦中第一個浮現的詞竟然是:「有傷風化!」
最終,羅瑪踩著下班的點將韓蘇需要的文件做完,剛編輯完郵件準備發送。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自己面前經過,敲開了韓蘇的辦公室——
高鵬。
他敲回車鍵的手僵在鍵盤前。
「你認識他啊?看傻了?」Jennie用胳膊肘撞了撞羅瑪。
「嗯,某公司董事長兒子,他公司上市的項目我參與過一陣,當時在C所實習。」
「那你之前應該認識韓律師啊?她也做那個項目的。」Jennie驚訝:「你們今天都不說話,我以為你們不熟呢。」
羅瑪沒吭聲。只盯著韓蘇的門問:「他經常來么?」
「是啊,放了話要追韓律師,也不知道追到沒有,反正經常來接韓律師吃飯。我倒是覺得他倆挺配的……」
「咯噠」羅瑪敲了回車鍵,郵件發送。順勢合上自己電腦,又站起,指了指Jennie屏幕文檔中的一個單詞提醒:「姐,單詞拼錯了。眼神這麼不好,有空該換個眼鏡了哈。」
完了背上雙肩包,聽到韓蘇辦公室門把手從裡面轉動的聲音,他趁著開門聲立刻快步出了辦公室,連電梯都不摁,直接拉開了安全出口的門,一路逃似地從直梯往下跑,樓道昏暗,而他腳步飛快,一層層螺旋樓梯不斷重複出現又不斷落在他的身後——
對,他就是不想,不想看她和別人站在一起。
高鵬喜歡美食。喜歡尋覓京城每一個巷子里不為人知的菜館。他時間多,喜歡的館子又去的勤快,很快和好幾個「老饕」們混成了熟人。
韓蘇跟著他去過許多奇奇怪怪的私房菜館,有些從門口看起來像個破舊寫字樓,外邊是個老式列印店,得兩人從列印店進去彎彎繞繞幾個回合,才能看到勉強擺著幾個椅子,一個灶台,一個勉強能夠稱之為「廚房」的空間。
高鵬每次會神秘兮兮地介紹,比如:「這裡,有全北京最好吃的鹵豬舌頭。」韓蘇剛開始還會詫異,「這家店大眾點評沒有誒?」
而老闆永遠會忍不住搶答:「當然沒了,我家可一點都不大眾!一般人吃不到的。」接著隨手端上來一個普普通通的碗,盛著一盤切了片的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卻美味無雙的豬舌頭。
高鵬喜歡在每一次品嘗的時候與老闆細細交談美食經驗,比如一塊豬舌頭的二十八種做法。
韓蘇有一搭沒一搭聽著,一邊儘可能品嘗「京城第一」的奇妙韻味,一邊也有些開心地想著:「這樣的相處模式真挺好,他注意力在別的地方,我們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互不打擾。」
高鵬也曾問她:「你喜歡和我一起探店嗎,我總在和老闆們說話,會不會忽略了你?」
韓蘇點點頭真誠說挺好的——畢竟,這樣的時候,時間能過得稍微快一點。
比如今晚,高鵬興緻勃勃說著:「又挖掘了一特好的餐廳,必須得帶你去!」,就拉著韓蘇拐進了一條衚衕里,他興高采烈忙著與老闆研究著「一口酥」的做法,韓蘇在一旁左邊耳朵聽著,右邊耳朵出著,腦子裡亂七八糟都是羅瑪。
對,他生氣了。我該不該道歉?我確確實實傷害人家了。可道歉有用嗎?話說回來他真生氣了嗎?真生氣了為什麼還要來S所實習?可能單純為了簡歷漂亮一些?
……
離別的時候高鵬忍不住開口,「韓蘇,我覺得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韓蘇一愣,想了想,誠實開口:「可能因為我們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吧。可能會影響工作,難免有些費心。沒有大事。」
「那好,你記得,有事我在。」
北京的夜晚又颳了大風,韓蘇家住在高層,風呼呼刮著,吹著窗戶嘩啦嘩啦響動。韓蘇洗完了澡,包著濕淋淋的頭髮在電腦前看羅瑪今天反饋的文件,一投入工作她便習慣性全神貫注,羅瑪做事認真,加上有Jennie幫助,工作完成十分好看,只是有一處地方,她覺得有些美中不足,習慣性就拿起手機要給羅瑪發微信,拿起手機了才想起來——他是羅瑪。
正愣怔著,手機卻心有靈犀般響了起來。
「喂?」韓蘇的聲音在夜晚更顯冷清。
「韓蘇,我愛你。」
窗外呼號的風聲彷彿一瞬間停止,世界變得安靜。
「……」韓蘇一噎,沒有答話。她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一邊沒來由地握緊了聽筒。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彷彿能聽到她心底的聲音,聲音有些犯懶,大著舌頭。
「你喝酒了。」韓蘇瞭然:酒後表白,真的是二十齣頭年輕人才會做的事情。
「我在你家樓下。你下來。」他在命令,可醉醺醺的語氣拖軟了他的調子,聽起來更像在撒嬌。
韓蘇只套了一件風衣就下樓了。羅瑪穿著一身籃球服,大褲衩,腳上踩著還是拖鞋,像是直接從宿舍里溜出來的。夜晚的風依舊呼呼吹著,將韓蘇額前的頭髮吹得紛亂。
兩人隔著2米的距離站著,互相看著對方。樓下的燈光不明不暗,只能看見彼此眼裡反射的光,黑黢黢的,卻是閃亮。
「你喝了多少酒?」韓蘇嘆。
「足夠站到這裡的量。」他答,這回聲音如常,之前的醉意可能只是想哄她下來。
兩人這麼注視著,誰也沒說話,誰也沒靠近對方一步,直到韓蘇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羅瑪率先開口了:「我走了。」
韓蘇一愣:?
他接著說,眼神直直看著韓蘇:「韓蘇,我本來想好了,如果你今晚肯下來,我一見面就要吻你,無論你是否願意。可是一見到你,就什麼想法也沒有了。我就想看看你,現在看夠了,我走了。」
「韓蘇,我沒想欺負你,我就是有點不安,有點……想你了。」
……
還沒等韓蘇反應過來,羅瑪已經消失在視野里了——他走那麼遠,從北四環到東三環,1個多小時的車程,就為了看自己一眼,然後轉身就走。
這個念頭讓韓蘇前所未有地煩躁起來。她覺得羅瑪是故意的,用不計回報的感情讓她愧疚,讓她不安,雖然她大可以置之不理,但還是忍不住因此而情緒起伏波動。
好在成年的女性習慣用最直接的辦法處理自己的情緒——她深深嘆了口氣,撥通了羅瑪的電話:
「你到哪兒了?」
「……剛上車。」
「掉頭,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