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崢離開時,帶著失魂落魄的步伐,葉柒沖他揮手,他只是勉強笑笑一言不發地走了。
葉柒覺得奇怪,她幾乎沒有見過李崢這副模樣,糊裡糊塗地問了一句:「他怎麼怪怪的。」
木頌清不言,暗自嘆了口氣。
日落西沉之前,花雕與盧青從集市上滿載而歸,還未經處理的肉與果蔬擺滿了廚房的灶台。
葉柒看見案板上擺著一塊筒骨,用手戳了一戳:「這無二兩肉的,買來做什麼?」
花雕笑道:「盧青大哥帶我在市場轉了一圈,我偷師了幾手,晚上小姐便知道了!」
葉柒的好奇心被勾得痒痒的,本還想賴在廚房看看花雕究竟要做些什麼,但花雕好說歹說地將她硬是勸了出去,葉柒瞪著禁閉的廚房門,小聲嘀咕了一句:「神神秘秘的,小姐我是外人嗎?看一下怎麼了?」
回應她的是花雕在門內落了鎖。
葉柒徹底沒了轍,木頌清還在房內看賬本,她左右思索還是決定不去打擾。
「盧青,陪我去前院準備一下!」
堂屋內沒有桌子,葉柒便和盧青一道把北廂房和自己房中的圓桌給搬了過來。
待桌子擺好,葉柒已是氣喘吁吁,往椅子一靠,不住地擺手:「不行了,累死我了!」
「那您歇歇,我去廚房取些碗筷。」
盧青瞧她一副再也動不了的模樣,打了聲招呼,沒再多說轉身去了後院。
天際燒著紅色的晚霞,夜幕漸漸地落下,葉柒坐了一會,難得安靜地欣賞了一番這平時不曾注意的景象。
沒多久,盧青帶著東西回來了,葉柒一個彈跳從椅子上起來,兩人正擺著,後院的飯菜香飄進了葉柒的鼻子了,她鼻翼動動:「好香!小花雕這做得是什麼?」
盧青剛想回話,門口有了動靜,洪師傅在門外喊了一聲:「小姐我們到了!」
盧青看了一眼葉柒,見她點了點頭,便放下手上的碗筷去開了門。
門前站著七八個人,領頭的是一個水桶一般的山羊鬍,洪師傅規規矩矩地站在那人身後,悄悄地越過盧青瞧了葉柒一眼。
葉柒會意了那眼神的意思,敢情領頭這位就是那賬房李先生?與她預想的模樣差別也過大了。
本以為做賬房的多少有些文人氣質,現在看來是她想多了。
李先生同樣發現了葉柒,滾圓的臉上堆起笑來,徑直與盧青擦身而過走向院中,對著葉柒便行上一禮:「小姐!小人李卯,給您見禮了!」
「李先生,可別這麼客氣。」葉柒笑逐顏開,心裡頭卻在打鼓,這先生的模樣,讓她想起了花街中那些拉客的僕役,臉上是笑,內里藏刀,瞄著的是你的口袋。
簡而言之,顏不對心,虛偽。
這樣的人,葉柒見得雖多,卻著實不會應付,以她的直腸子,太難猜不出他們肚子里的彎彎道道。
葉柒招呼著李卯等人坐下,把盧青叫到一旁說悄悄話:「把你家公子請來!」
盧青點了點頭,剛要走,葉柒又想起了什麼,拉住了他:「這堂屋冷,讓你家公子多穿些。」
盧青大約是被葉柒難得的細心周到給詫異到了,端量了葉柒一眼,輕輕地嗯了一聲後離開了。
堂屋中只剩下葉柒獨自面對,不由有些尷尬,她目光四處打轉,落在了先前盧青端來的茶壺上。
葉柒一個箭步走了上前,端起茶壺道:「來,天氣冷喝點熱茶暖暖身。」
「這怎麼使得!」
李卯對著旁邊的洪師傅使了個眼色,洪師傅唯唯諾諾地站了起來,從葉柒手中接過了茶壺,道:「小姐您坐,我們自己來!」
葉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拖延時間的工具被拿走,訥訥地點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視線仍黏在那壺茶上,頗有些不甘心。
洪師傅老老實實地給每個人倒上了茶,葉柒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來。
這桌席之上,人與人之間看似和諧,卻又隱約存在著某種隔閡,但葉柒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洪師傅待人的姿態太低,且不說李卯,連李卯身邊的小廝,他都畢恭畢敬,按理來說按坊內他的位置也不至於如此。
但……事實給她的感覺,卻是洪師傅地位低微,除了他那兩位徒弟,其他人皆是壓他一頭,逼得他謹小慎微地做人。
可太奇怪了。
李卯抿了一口茶,笑眯眯地道:「小姐,我們有間酒坊群龍無首這麼久,總算把您給盼來了。」
葉柒偏頭端詳著李卯,摸不准他說這話的意思,本著少說少錯的原則,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音節:「哦?」
葉柒的態度清清淡淡的,說不上熱情,李卯的額上沁出了一些汗,不是說他們家這位小姐,最喜歡聽好話的嗎?怎麼和得到的情報有那麼點不一樣呢?
李卯定了定神,做出了一幅愁眉苦臉的樣子,嘆氣道:「咱們這鋪子營收一直不好,向來是爹不疼娘不愛,您來了就不一樣了,老爺子也能對我們多關照關照。」
葉柒:「……」
這恐怕要令他們失望了……
阿翁與她打賭時說了不會給她提供任何的幫助,先前為酒坊的債務去求阿翁,不就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阿翁的言出必行么……
葉柒心中這般想著,一抹心虛浮上了心頭,忍不住乾笑了兩聲作為回應。
而在這時,盧青推著木頌清趕到了。
木頌清換了一身灰青的棉袍,整個人看起來似乎胖了一圈,但依舊有一種雋雅的氣質在身。
葉柒看到他仿若看到了救星:「木大哥!」
這一聲帶著幾分委屈,木頌清聽出了幾分責怨他為何才來的意味,他笑了笑,沖著眾人行了一禮:「抱歉,我來晚了,在下木頌清,讓大家久等。」
李卯哈哈大笑了兩聲,目光在木頌清的腿上打轉,帶著幾分輕視:「先前就聽洪寶生說,小姐給咱們請來了一位新掌柜,如今見著公子,果真是不一般呀!」
盧青聽他話中帶刺,頓時不悅,剛想出言呵斥,被木頌清攔了下來。
木頌清笑笑:「李先生過獎了,先前就聽聞先生的大名,頌清還得謝謝先生將這酒坊經營的這般好,才給了頌清這麼一個機會。」
李卯臉色變了變,木頌清表面上是個文弱書生,可看起來也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主,他正話反說,正是在諷刺李卯暫代酒鋪生意後經營無道,才鬧得店鋪只能關門躲債。
李卯心中已是罵開了,但是因葉柒在,並不敢露在面上,只是諂笑著拱了拱手:「哪的話…公子說笑了…」
葉柒後知後覺聽出了這話中的你來我往,暗在內心給木頌清鼓了鼓掌,她的木大哥可太帥了!
也不知是誰的肚子,咕得叫了一聲,將略微燃起的火藥味給霎時間撲滅了。
「呃……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坐下開席吧!」葉柒出聲招呼道。
木頌清頷首,被盧青推到了桌前,盧青安置好了自家主子,便又回到後院幫花雕上菜。
花雕與盧青在廚房和堂屋間來回折返,鮮蝦丸子、水晶肘子、拌雞絲、什錦豆腐、燒羊肉、蟹肉羹、芙蓉燕菜,一道道美食擺上了桌面。
當花雕將最後一道點心擱在了桌上,一開蓋,熱騰騰的白煙裊裊而升,一個個玲瓏白胖的燒麥塞滿了糯米規規矩矩地蹲在蒸屜上,還隱隱帶著一股肉香。
眾人喉結微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葉柒肚中的饞蟲開始作祟,謙虛了一句:「今日剛搬進這宅子中,準備不周,大家可勿怪我。」
「哪的話!」李卯笑道「這是小姐的心意,我等謝還來不及呢!」
說著李卯拍了拍手,他身旁的洪師傅打了個激靈,連忙將方才隨手放在地上的酒壺提起替眾人倒酒,李卯繼續說道:「這好菜還得配好酒,這是家中私藏的五十年陳釀,小姐可以嘗嘗。」
「好好好!」提到酒,葉柒是愛了,她提起筷子道:「大家別愣著吃呀!」
一時之間,席間推杯換盞,筷子與碗盆的碰撞聲此起彼伏。
葉柒夾了一個燒麥,一口咬下去,滿是肉汁的香氣,她瞪圓眼睛問身旁的花雕:「小花雕手藝見長啊,這是怎麼做的?」
花雕得了葉柒的誇獎,面上微紅:「小姐方才不是問那筒骨用來做什麼嗎?我拿它熬制了高湯,用高湯煮熟了糯米再包進了皮內蒸,這才有這般的味道。」
葉柒給了花雕比了個大拇指,將剩下的燒麥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眼見著因為她的讚美,那蒸屜中的燒麥一個個的減少,她立刻伸筷搶下了一個,放到了木頌清的碗中,眉開眼笑道:「木大哥,你嘗嘗!」
木頌清吃了一口,果然糯米中湯汁飽滿,他忍不住嘆道:「好吃!」
葉柒開心了,美滋滋地準備再戰,此時卻聽到有人在旁竊竊私語,她的耳力很好,隱約抓住了一些重點。
「這菜色雖簡單,吃起來卻不一般。」
「可不是,看來小姐為招呼李先生也算是下了功夫!」
這一桌席面都快趕上東市一品居價值二十兩的席面了,竟得了一個菜色簡單的評價。
葉柒驚呆了……
但很快一個問題冒了出來。
有間酒坊入不敷出多年,這一年來甚至負債纍纍,按照洪師傅的說法,連工錢都拖延了有好幾月沒發。
可聽這些人的口吻,似乎日子過得還挺滋潤的。
那他們的錢又是哪裡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