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柒說這話時,眸中映著月亮,就像是兩汪清澈的潭水,熠熠生輝,說不出得乾淨,木頌清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女子動了動唇,剛想說些什麼,脫口而出的卻是一連串的咳嗽聲。
葉柒忙上前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替木頌清順氣,木頌清以袖子遮唇,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沖著葉柒擺了擺手:「我無礙。」
葉柒卻不由分說將他的輪椅往南廂房推:「這冰天雪地的,又起了風,木大哥你身體不好還是回屋裡好好休息,有什麼話我們明日再說。」
「我……」木頌清剛吐出一個單字,喉嚨又是一陣發癢,他低下頭捂住了嘴,才了忍下來。
葉柒只當他是身子不適,急急將人送進了門,自己站在門外道:「可不許再出來了,好好歇著。」
木頌清無奈只得應下,葉柒這才露出笑來,沖著木頌清道:「畫我明日裱好再給你送來,先走啦!」
她瀟洒地一揮手,替木頌清將門帶了上。
木頌清看著兩扇門扉之間的縫隙逐漸合上,將他和葉柒被隔在了門內與門外,這才輕輕地道了一聲:「多謝。」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聲遲來的感謝葉柒是否有聽到,只見門上葉柒的身影微微一停頓,隨後便踩著雪逐漸走遠了。
木頌清原地坐了一會,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這惆悵的情緒是為何…
木頌清心事滿滿地轉著輪椅回身,一抬眼就見到了盧青,他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見著木頌清終於轉身才若有所指地道:「我見你似乎挺捨不得葉小姐的?」
木頌清愣了愣,俊臉上浮起一抹薄紅:「別瞎說!」
盧青點了點頭,覺著這三個字丟在他頭上頗有一絲惱羞成怒的意味,又追問了一句:「那為何人都走了…你還在這坐著…」
木頌清一時語塞,像是籠罩在心頭的一層薄霧毫無防備地被人揭開了一樣,讓他愣在了當場。
自家道中落,父母雙雙亡故,木頌清與盧青便從杭州一路顛沛流離到了長安,生活飄零未定,再加上這半殘的身軀,總讓他顧不得考慮自己內心別的方面。
如今盧青這不經意地一點,倒讓他小心謹慎地思量起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
盧青見他久不說話,以為自己多嘴說錯了話,惹他不快,忙道:「你當我亂說的便是,別放在心上。」
木頌清此時從沉思中回神,眼神皓月清明般毫不避諱地直視著盧青,點了點頭:「我或許……是有些不舍……」
得到了這麼一個答案,盧青卻慌了神:「公子,你可得想清楚,這葉小姐也太驚世駭俗了一些……」
木頌清搖了搖頭道:「莫想太多,還不到那步,只是好感罷了。」
盧青鬆了口氣,可仍有些擔憂,又勸了一句:「公子,葉小姐為人很講義氣,適合做朋友,只是言行過於出格,若是做夫人……」
「盧青。」木頌清打斷了盧青的話,語氣不贊同中帶有一絲嚴厲「世間給女子定下諸多束縛,這本就不應該,人該成為什麼樣、活成什麼樣,都得是自己決定的,旁人哪有權利指責干預?莫將自己的偏見當做理所應當。」
盧青臉上紅了紅,羞愧難當:「是,公子說的沒錯,是我說錯了話。」
旁人或許都覺得葉柒如何如何的頑劣,是長安城中出了名的「阿斗」姑娘,可在木頌清看來,當固有的偏見蒙蔽了人的雙眼時,自然就發現不了人身上的閃光點。
木頌清頓了頓,聲音放柔了下來:「初見時,她確實出言大膽嚇了我一跳,可畢竟那時還是陌生人……現在我卻發現,阿柒她心如明鏡、豁達爽快,看似紈絝不羈,卻有著一副古道熱腸,這樣的女子,有何不好呢?」
盧青覺得自己被葉木頌清說服了。
葉柒外表雖然看起來不著調不靠譜,可她從沒有害人之心,甚至當發現人被欺凌時,仍有打抱不平的心思,這在當下莫說女子,男人間都少見這樣的品質。
是呀,有何不好?
脫去了先前的成見,盧青發現自己能想起的葉柒的優點越來越多,先前的擔心也煙消雲散了,便不再多說,心想著讓一切順其自然便是。
木頌清見盧青整個人放鬆了下來,似是想通了一切,便道:「盧青,你看……我這半殘之人,在父母去世之後,仍能得人另眼相待是多麼不易。」
木頌清的語氣有著微微的自嘲,盧青一怔,連忙道:「公子可別說這泄氣話,公子你好得很,值當別人將你放在心上!」
木頌清笑了笑:「我哪能白享他人的付出?我心中是感激的,所以便要處處記著她的好,更不能辜負於她的恩情。」
盧青點了點頭,訥訥:「這是應當的。」
木頌清看了一眼桌上壘得高高的賬簿,不由輕聲一嘆:「雖我不願意捲入是非,但為了幫她,值當!」
這夜之後,木頌清果然著了涼,一連咳嗽了好幾天。
葉柒擔憂他的身體,便請來了大夫替木頌清看病,還親自進了廚房替木頌清看火熬藥,看著木頌清將要喝下去才放心,這一來二去的把盧青感動壞了,自此之後見到葉柒都是恭敬有禮的模樣。
葉柒沒發現盧青這一點細微的轉變,滿心都系在了木頌清的身上,直到這咳嗽徹底被葯壓下去才放心。
葉柒送來的畫已經被盧青掛在了南廂房木頌清的卧室內,這日,木頌清喝完葯,眼一抬撇到了牆上的畫,畫落款上還有完成的時間。
木頌清算了算,若有所思地同正將葯碗放到花雕手上的托盤內的葉柒道:「這麼些時日了,不知道洪師傅的酒釀的如何了?」
葉柒這才想到,按照雪裡紅的釀製周期,這幾天應當是發酵的差不多了。
「要不咱們去看看?」葉柒道。
「也好。」
木頌清讓葉柒在外頭等著,自己叫來了盧青換了一身外出的厚衣服,這才坐著輪椅姍姍來遲。
這功夫的時間,葉柒也換了一身火紅的衣裙拿著先前畫好的兩疊傳單,見著木頌清便笑著迎了上來:「我想著若是酒好了,這畫也能發起來了。」
「嗯!走吧!」
四人來到了對面的酒坊,這幾日因葉柒的要求,因此日日都開著門,只是酒還未出,所以也招不來客人,夥計或無所事事地趴在堂內的桌椅上,或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著地,狀態極為懶散。
葉柒幾人進門時,夥計們視若無睹,還是該幹嘛幹嘛,沒有一人理睬他們的。
葉柒在前面走,木頌清悄悄問一旁的花雕:「這幾日,他們都是這樣對你家小姐的?」
花雕點頭,甚是苦惱:「早先小姐帶了些畫來,想提前同他們說說,但他們倒好,拿去廚房當火引子給燒了,可把小姐氣得不行。」
見木頌清皺了眉,花雕想了想又壓低了聲音:「不過後來小姐就想通了,同我說,不是自己的人就莫強求,早晚也是要走的。」
這話倒是不錯。
木頌清倒是不再糾結,跟著葉柒一道往裡走,才剛進院子里,葉柒卻「咦?」了一聲。
「張掌柜,你怎麼來了?」
因先前打過一次照面,葉柒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瘦高的中年男子正是先前上門催債的錦州糧庄大掌柜。
木頌清越過葉柒打量著張掌柜這人,他人雖瘦,但面龐圓潤,看上去和藹可親,容易讓人放下戒心。
而張掌柜開口便是:「聽說酒坊再度營業,我便想著來此與小姐把賬算一算。」
葉柒驚了:「可……可不是說好了再過兩月嗎?」
張掌柜眉頭緊皺,出言反駁:「我何時說過?」
他嘆了一聲:「小姐,我家老闆同我下了通牒,這個月底前,我必須與有間酒坊將這債務了了,你可莫要為難我。」
葉柒覺得自己哪裡是能為難他?分明是這張掌柜在為難自己。
她這裡是什麼個情況,上回來得時候張掌柜就知道了,有間酒坊就算開業了又如何?如今一分錢都沒有進賬,哪裡可以憑空變出銀子來還這二百四十兩的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