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因醉酒錯過了及笄宴後,葉柒便覺得自己和「錢」這一字較上了勁兒,若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定要將當時的自己一巴掌給抽醒,莫要再犯這樣的錯誤,將自己逼到了如今的進退兩難的境地里去。
葉柒雖惱這張掌柜出爾反爾提前來催債,但人家是債主,自己本就不佔理,胸口的怒氣僅僅只能在心裡燒著,還半點不能表現出來。
她只能放低了姿態,耐著性子道:「張掌柜,並非我不想還這個錢,只是酒坊多日沒有生意了…但您放心,我已有了主意,您再給我些時間,我一定能夠還上…」
「葉小姐……」張掌柜卻是油煙不進,打斷了她的話,一臉為自己叫屈的模樣「我給的時間還不夠嗎?整整一年,酒坊的債是越累越多,若是再要不來,我又如何和上頭交代?葉小姐,你不能不顧他人的死活呀!」
張掌柜張口便來的指責,讓葉柒啞口無言。
這一年累積下的債務,又不是她主張所為,她一個事後才來的掌柜,無端被架在了這,葉柒都想為自己叫屈,她什麼時候受過這個委屈。
那張掌柜往院中的座椅上一坐,一撩衣擺,耍起了無賴:「今日若我拿不到錢,我便不走了!」
「你!你!」葉柒氣得抖著手指指著張掌柜的鼻尖兒,她萬萬沒想到,起先還覺得是個爽快明理的好人,變起臉來居然如此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兩人你來我往之間,木頌清終於探聽出了些許前因後果,再想起自己先前所查的賬簿,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葉柒早前請他當掌柜時便說過,酒坊中負債纍纍,只是那時這張掌柜還給了葉柒兩個月的時間,讓葉柒覺得還有時間賺錢還債,卻想不到人在這個時候提前來了……
但……不覺得時機太過湊巧了嗎?
這張掌柜難道真不知道酒坊此時是拿不出錢的?這裡頭真沒有刻意為難的意思?
木頌清稍一琢磨,便覺得事情蹊蹺。
院中因為葉柒與張掌柜鬧出的動靜,此時夥計們都聚了過來,木頌清不動聲色,悄然觀察著每個人臉上的神色。
除卻洪師傅師徒是一臉憂色卻不敢上前,其他人則是作壁上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李卯帶著顧石不失時機,踏進了院內,見著面前的情形,吃了一驚,揚聲道:「這是怎麼了?」
葉柒不語,一旁的張掌柜開了口:「李先生,你來得正好,咱兩家的賬是不是該算算了。」
李卯聽出了張掌柜的意思,為難地看向葉柒:「掌柜的……你說這事怎麼辦?」
他將葉柒拉到了一旁,壓低了聲音:「咱們酒坊的方子中有幾樣特殊的谷料原料,全長安只有錦州糧庄才有,若是開罪了他們,往後咱們這酒怕是也釀不成了。」
「早知如此,你們何必欠下這麼多錢?」葉柒氣極反笑,這先頭欠債的參與分子竟在這勸她這個接盤的不要得罪供貨商,他們怎麼不看看自己的行為落下多大的禍根?
李卯聞言連忙為自己辯解:「上一任掌柜做的事,我這個賬房先生有何辦法?掌柜的您還是快想想法子,可不能再拖著人家了。」
她還沒見過這般胳膊肘往外拐的人,非但不幫她勸勸,想辦法把還錢的日子往後拖延幾日,還變著法的讓她趕緊把錢掏出來,葉柒心想,要是能還,我們還用在這裡站著嗎?
葉柒被逼得緊了,言簡意賅,幾乎是磨著牙道:「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張掌柜聽見了這話,發出一聲怪笑:「可別,我是要債,不是要命!」
他話鋒一轉,又嘆了一聲:「不過,我也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
葉柒聽了這話,先是一呆,心中湧出幾分希冀來,方才還硬著的態度又軟了回去:「張掌柜的意思是……?」
張掌柜:「若是實在還不出錢來,不如,便將葉家酒坊的酒方抵押給我,或許我還可以與上頭說道說道,寬限些時日。」
「不行!」
還沒等葉柒開口,洪師傅漲紅著臉氣急出聲:「酒方只有葉家的釀酒師知道,我們與老爺子簽下過契約,是半點不可泄露給外人道也,就連我這兩個徒弟在受到老爺子認可前,我都不會將酒方傳給他們,更別說是交給你了!」
一家酒坊的獨家酒方是其立命之根本,若是將酒方隨便給了外人,那等於是毀了酒坊的根基,要了酒坊的命。
茲事體大,葉柒再不懂行,也知道這個規矩,又怎麼可能會答應張掌柜呢?
葉柒的臉倏地便冷了下來,應道:「張掌柜,正如洪師傅所說,這件事,不可能!」
「那小姐也別怪我,我只等到今夜,小姐不還錢的話,明日我便上報官府,咱們官府見!」張掌柜甩下了一句話,哼笑了一聲,便繼續坐在原地喝茶。
「小姐!怎麼辦?」花雕拉著葉柒的手快急哭了。
葉柒更是六神無主,一雙眼睛無助地看向了木頌清。
「盧青。」
木頌清輕輕叫了一聲盧青,盧青會意,推著木頌清上前。
木頌清對著張掌柜作了個揖:「張掌柜……」
張掌柜押了口茶:「你是何人?」
一旁的李卯與張掌柜解釋道:「這是我們小姐帶來的新掌柜,姓木。」
張掌柜探視的目光落在了木頌清的腳下,但到底是個人精,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表現出來,而是對著木頌清回了一禮:「木掌柜,有何指教?」
木頌清微微一笑:「指教不敢當,只是木某不才,想與張掌柜再商議一下此事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
張掌柜搖了搖頭故作嘆息:「並非我不給機會,方才我也提了辦法,可葉小姐不答應啊……」
木頌清沉吟了一聲:「這酒方事關重大,自然不可隨意給出,這正是我想與您商量的,若是……我們先給出半張,在期限內若是錢未能準時還給您,那後半張方子,也雙手奉上如何?」
張掌柜不說話了,看神情似是在考量這筆生意做得值不值當,他與李卯飛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半晌遲疑道:「木掌柜可能替葉小姐與洪師傅做主?」
葉柒有些著急,將木頌清拉到一旁:「木大哥,這不行啊,若是讓阿翁知道,我將酒方給出去,那可是要糟了!」
木頌清微微一笑:「阿柒,你可信我?」
葉柒見他從容不迫一副盡在把握的模樣,不知為何,方才的不安漸漸平息了下來,她咬了咬唇,輕輕地點了點頭:「我聽你的……」
木頌清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了一句:「放心!」
說著轉過了身去,葉柒方才被木頌清拍過的手背發著燙,這熱度一路延續到了心裡,她忍不住將另一隻手覆在上頭,以此好讓自己的心跳不要跳得這般快。
那頭的洪師傅也被木頌清一語給駭到,見著木頌清推著輪椅到了他的面前,便是痛心疾首:「木掌柜,你這是要害了我啊!」
木頌清卻輕聲道:「低下頭來,我要與你說話。」
洪師傅不知他打得什麼主意,但還是乖乖地半蹲下身,將耳朵湊了過去。
木頌清與他耳語了幾句,洪師傅起先還有些猶豫,但不一會兒,似乎鬆了口氣,神情逐漸淡定了下來,最終直起身來,對著木頌清點頭道:「但憑木掌柜做主!」
其他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木頌清同洪師傅說了些什麼,居然讓這個老頑固願意交出半張酒方?
木頌清才不願去顧及這些人的想法,讓盧青把自己推回到了張掌柜的面前,微微笑道:「張掌柜,我這邊沒有任何問題,您呢?」
張掌柜終於鬆了口,再給葉柒一個月的時間。
葉柒未免張掌柜再反悔,非讓他白紙黑字立下字據,這才放他拿走了半張酒方。
眼見著在木頌清的介入下,好戲沒有能看成,李卯和顧石頓時沒了興緻,領著一群夥計四散而去。
葉柒著實好奇木頌清到底與洪師傅說了什麼,好不容易憋到其他人離開,這才抓住人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木頌清卻是對著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先是低聲吩咐了盧青一句:「跟上張掌柜,注意別被發現了。」
以張掌柜的腳程,此時怕還沒走出多遠,盧青接了令,便立刻離開了。
木頌清眉眼一抬看向葉柒:「此地不是說話之處,跟我進釀酒室。」
葉柒的心都被他這神神秘秘的姿態都擾亂了,二話不說與花雕屁顛屁顛跟著木頌清進了釀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