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柒第一次進有間酒坊的釀酒室,她不懂釀酒,只認得出發酵桶,其他的器具一概不知,便掃了一眼後不再有興趣。
但按照洪師傅徒弟李信的說法,洪師傅把這裡看的極緊,平日里旁人沒有允許也是不得進來的。
那顧石几次進不來,也就在李卯買的宅子後院自己開闢了一個。
李信說到這時,被洪師傅瞪了一眼便住了嘴。
木頌清暼了一眼洪師傅沒有多說話,洪師傅莫名有些心虛低下了頭。
葉柒仍關注著先前酒方的事,忙問木頌清道:「木大哥,方才你和洪師傅究竟說了什麼?」
洪師傅正在給木頌清倒茶,聽到葉柒這一問,忙不迭地誇了起來:「木掌柜當真機智,不像我們這些粗人不懂得變通!」
葉柒聽他對木頌清這般讚揚,肚中的好奇蟲子又鬧起了事兒,弄得她心痒痒的。
「你們快說啊!別吊我胃口!」葉柒有些著急。
木頌清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其實也沒什麼…通常酒方中有那麼幾樣原料是釀酒通用,既然只需給半張,我便讓洪師傅隱去了最關鍵的那幾樣。」
葉柒好奇:「可是酒坊中原料採購都是從他那裡來的,他應當能猜出有哪幾樣呀?」
「非也…」木頌清搖頭「之所以是秘方,有那麼幾樣原料必須是由釀酒師自行從他處採購,這才能保證不能不被外人知道,否則這張掌柜又何必問我們要酒方,對么?洪師傅…」
突然被木頌清點了名,洪師傅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恩了一聲,才轉過身來道:「木掌柜是行家,因這酒方中那幾味原料本就用量少,通常我都是自己種植或者去鄉下收購。」
葉柒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可若是舌頭好的人,是不是還是有可能猜到…?」
木頌清自己就是味覺極為靈敏的人,但凡他嘗過,便能猜出用料,因此葉柒所說,他自然是考慮到了。
木頌清輕笑道:「釀酒並不是只看原料,步驟火候時間也是極為重要的,當然這些關鍵信息,洪師傅都不會給全的。」
洪師傅在一旁連連點頭:「如此一來,我也不算破壞了與老爺的約定…」
說到這,洪師傅帶著他的兩個徒弟沖著木頌清行了一禮,感激道:「方才張掌柜那樣威脅小姐,我著實不知如何是好,若是不給鬧上了公堂,這老店名聲不保,可給了…我又愧對老爺的信任,多虧了木掌柜,這才有了現今的兩全其美。」
木頌清擺手,嘆道:「這只是暫且拖延,況且也是鋌而走險之計,這一個月內若是不能賺到足夠的銀兩,這酒方…依舊是很危險。」
說到此,葉柒想起來她們原本來的目的,忙將洪師傅扶了起來,問道:「洪師傅,雪裡紅釀的如何了?我們這酒坊能否翻身,可就看你的酒了!」
哪知這話一問出口,洪師傅又噗通一聲跪下了:「小姐,你罵我吧,這酒…我是釀不成了!」
葉柒大驚失色,聲音都變了調:「什麼意思?」
一直沒出聲的汪良悶聲說道:「便是字面的意思…」
「是哪裡出了差池?」木頌清沉默了一會道「洪師傅,現在還有時間,你盡可以和我們說,大家還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
洪師傅目光閃爍,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含糊擠出了一句:「是庫房的原料…」
「唉呀!」葉柒的急脾氣控制不住了「洪師傅,你一次把話說全,究竟原料中的哪一塊有問題,是谷料發霉了?還是酵母受潮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洪師傅這回乾脆閉上了嘴直嘆氣。
木頌清蹙眉道:「時間只剩下了一個月了,若是期間不能出酒,這生意便沒法繼續,酒方也是遲早要交出的,洪師傅,你難道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
洪師傅頭垂得更低了,低聲道:「我、我也沒有辦法。」
見他這樣,葉柒心中滾過無數個可能,但火花一閃間,她似乎抓到了某些關鍵。
她沉聲問道:「是不是與李先生有關?」
洪師傅渾身一顫,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繼續將沉默進行到底。
葉柒卻是肯定了八九分。
洪師傅在這酒坊中,唯一敢怒不敢言的,便是李卯,葉柒不知李卯是對洪師傅做了些什麼,才把好好的一個漢子弄得這般畏畏縮縮。
葉柒不知哪來的一股怒氣,扭頭就往外走:「你不說,我便找他去!」
「不可啊小姐!」
洪師傅終於有了反應,慌忙跳了起來一把拉住了葉柒,急急道「是谷料!谷料不對!」
葉柒終於止住了腳步,回首:「早說嘛。」她回到了座位上,進一步地追問「谷料是發霉了嗎?」
洪師傅低下頭:「嗯…」
木頌清審視著洪師傅:「先前我與小姐去庫房時有檢查過谷料,那時並沒有什麼問題…」
洪師傅冒出了汗,抖著手擦了擦額跡:「許是這幾日化雪,屋內潮濕了些,所以就…」
木頌清嘆了一聲,給了洪師傅一個嚴厲的眼神:「說不了謊就別說了…」
洪師傅小聲辯解了一句:「是真的…」
一旁的李信終於聽不下去了,打斷道:「師父,我們就把實情同小姐說了吧,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還不等洪師傅有所反應,汪良也忍耐不住了,順著李信的話往下說道:「您不敢說,我替您說。」
汪良順著抬頭望向葉柒,老實的臉上透著一股堅毅,他道:「小姐,釀製我們葉家酒為了最佳的口感,都會選擇最上品的谷料制酒麴,否則稍有差池,釀出的酒就會平白髮澀,沖淡本來的麥香味。」
李信點頭道:「前些日子,盧青兄弟來通知師父要釀製雪裡紅,能重新開業師父自然是高興的,然而即便如此我們也沒辦法釀酒,因為這庫房中的谷料,早在前年時就被換成了價格更為低廉的丙級谷料…這也是酒坊生意越來越差的原因…」
洪師傅聽到此止不住的嘆氣。
葉柒倒吸一口冷氣,居然在那麼早之前就出了問題,難怪到了今日酒坊已是強弩之末。
「可是…」木頌清略略遲疑「這賬簿中谷料的進價,這些年只見增長,若是換了品類,價格也應減少才對…」
木頌清說著說著停了下來,沉默在釀酒室內蔓延,只是稍轉念一想…就能找到問題所在。
葉柒恨恨咬牙:「好一出瞞天過海之計啊!」
一個小小的賬房先生,為何能購買那樣的房子?
這個問題也有了答案。
將谷料換成低價品類,在賬本上價格仍寫著高價的,中間的差值便自己吞了,這幾年下來,他吃了多少油水可想而知…
更何況…還是谷料…
葉柒想到了那張掌柜,誰知道這兩人之間是否有什麼交易…
汪良輕聲道:「小姐,師父一直教導我們,釀酒一事要對酒客負責,若是做不出讓客人稱道的酒,這輩子釀酒師也是白當了…」
「師父他釀了半輩子酒,對自己釀出的每瓶酒都自我要求甚高,可最後卻因為他人的一己私慾剋扣原料而釀不出可入口的酒…我是真為他感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