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頌清提到過,每個行當都有自身的潛規則。
葉柒當初想不明白,能有什麼規則,再大的規則能大過王法去?今日困境在前,她倒是突然想明白了。
雖自古有儒商,但商人行商重得便是一個利字。
她行事太過黑白分明,不存在一點點灰色的空間,因此在那些東家看來,能從自己這獲得的「利」便少了,長安酒坊眾多,沒了葉家酒坊,對於他們的生意造成不了什麼影響,但對於酒坊而言卻是極大的損失。
再者,除了利外仍有交情方面的考慮,宋老闆在行內混了這麼多年,突然被她這年輕人擺了一道,他不氣嗎?但比起她來說,那些行內大佬自然還要看宋老闆幾分薄面。
既然你與我斷交,那我便讓你做不成生意。
多麼簡單的道理,她那時竟沒能想明白。
但想明白了又怎麼樣,她要和這世道和這規矩同流合污嗎?
葉柒心中不平,也甚是委屈,眼眶倏地便紅了。
「我仔細想想,你們先回去吧。」
葉柒下了逐客令,扭頭出了堂屋,徑直回了房間,三人跟在她的身後,見葉柒反手將門關上,離的最近的花雕吃了個閉門羹,她摸著碰疼的鼻子,轉頭看向木頌清和李信:「小姐應當是氣到了,二位不如聽小姐的先回去?」
木頌清看葉柒的反應也知道,她心裡怕是正委屈著,便道:「我明白了,花雕姑娘,阿柒若是出來了,麻煩來通知我一聲。」
「木公子您放心,我家小姐生氣從來不過晚的,約莫吃晚飯的時間應該就會出來了。」
花雕話音才剛落,就聽到屋內悶悶地出來一句:「不吃!」
花雕眨了眨眼睛,呆了。
木頌清嘆息一聲,讓李信先行回了酒坊。
到了晚上,葉柒像是驗證了白天里的氣話,饒是花雕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想哄她開心,在門口勸了她半日也不願意出來。
花雕眼看著沒了主意,木頌清推著輪椅到了門前,花雕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連忙迎了上去:「木公子,你勸勸我家小姐吧。」
「花雕姑娘,您先去堂屋等著,我與小姐單獨說會兒話。」
木頌清在南廂房已經聽花雕敲了好一會兒的門,知道葉柒怕是沒想明白還悶在屋內,此行便是來勸人的。
花雕走後,木頌清將輪椅停在葉柒的房門口,沒急著說話,一手握拳抵在唇下,輕輕咳了一聲。
只是一聲,葉柒便橫眉豎目地將門刷地一下拉開了。
「明知自己身體不好,這麼冷的天,也多穿……」
葉柒的目光落在木頌清裹得厚厚的棉衣上,又移到木頌清微微含笑的雙眸,嘀咕了一句:「木大哥,你詐我?」
木頌清笑道:「若是不這樣,你怎麼會出來呢?」
葉柒一時無語,又怕木頌清在外凍著,便將門敞開了些,把木頌清推進了門。
「外頭冷,進來說。」
因是兩人獨處,因此只用厚實的布簾擋著外頭的風,屋內炭火燒的很足,木頌清剛進來就被烘得起了汗,只得將外頭罩著的厚實披風暫且脫了下來。
葉柒替他倒了杯溫茶,塞到他的手裡,在他面前坐了下來,兩人一時之間相顧無言。
木頌清手指摩挲著杯沿,思考著要如何開口。
葉柒心中思緒紛紛雜雜,目不轉睛地看著木頌清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每撫摸一下那瓷杯的杯沿,她便平靜一分。
「木大哥,張掌柜既然做得來那腌臢事,難道就不該受罰嗎?宋老闆管下無方,還想要包庇他,難道也不該被譴責嗎?」
葉柒方才在房內坐了好一會兒,產生了些許迷茫,心想著是不是她在處置這些事的時候,個人的情緒過重,想當然地以為這是伸張正義並不會影響到酒坊的未來,若是因為這樣,酒坊最終運營不下去了,她倒是還好,那剩下的夥計們該怎麼辦呢?
一個個的問題爭先恐後地盤旋在她的心中,葉柒不知所措了起來,也正是這個時候,木頌清來了。
葉柒問這個問題,就像是想要一個肯定。
木頌清溫柔地看著她,道:「你說得都對,只是這世間處理之法萬萬千,並非一定是要鬧到這般地步,宋老闆雖為張掌柜求情,但並未說不罰他,他作為張掌柜的東家,自家的掌柜被他人扭送去了官府,他也會想要保存幾分顏面,可你偏要把他撕開,這讓他情何以堪呢?」
葉柒自小行事乖張,因家中獨寵,在外又有幾分霸道,向來是所有人讓著她,這潛移默化之中,讓她在人情世故這塊,總是少了分幾分神經。
聽過木頌清的解釋之後,她懵懵懂懂間好似抓住了關鍵:「所以,其實宋老闆本意是想自己處置張掌柜?」
木頌清道:「古來有一句話,家醜不外揚,這關名譽,宋老闆自然要關門打狗。」
葉柒哀叫了一聲,扶住了額頭,她一直將宋老闆認作是包庇惡性的同惡之人,萬萬沒想過這層。
「可他為何不同我直說?他不說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中的蛔蟲。」
木頌清被她這一句逗得險些笑出來,勉強忍住了笑,才開口道:「因此這事不全怪你,我當日勸你的時候,也未把事情說得太明白,我同樣有責任。」
葉柒氣斷聲吞,前幾日覺得自己辦了一件了不得的事的驕傲勁一下都給卸了,滿心覺得自己怎麼當時就不多問一句,不多找宋老闆商量一句,氣上了心頭,便只想著甩狠話了,但凡她冷靜一點點,也不至於造成了這樣大的誤會。
她長長地發出一聲嘆息:「可如今事情已經被我搞砸了,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補救嗎?」
葉柒將臉埋在手間,悶聲道:「不然我讓李崢把話的風向變一變,替宋老闆說說話,想辦法挽回一下?」
「不可。」木頌清斬釘截鐵地斷了葉柒的念頭「你這樣做,旁人只會覺得是不是宋老闆授意,所為為自己挽回名譽。」
「這不行嗎?」
「自然不行。」木頌道「人心這種東西,看熱鬧的人向來不會往好處想,但凡覺得是宋老闆做的,便是坐實了先前你讓李崢所傳的事是真的。」
「那若是我出面公開道歉呢?」葉柒又問。
木頌清搖頭:「如是之前還好,現在卻有些微妙,因各大糧庄都已放話不接我們的生意,你這麼做,他人就會覺得,你是被逼上了絕對不得已所為。」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葉柒深深覺得自己如今是作繭自縛,對宋老闆更是滿心愧疚,這事不管木頌清如何寬慰她,葉柒明白,這就是自己的錯。
既然是錯了,那便要承擔結果。
京城的糧庄不給她供貨,這她認了,大不了她再費些時日找找別的法子,但是宋掌柜這事就像是盤旋在她心頭的陰影,若是不解決,她怕是夜夜都不得安眠。
葉柒的心思再好猜不過了,木頌清不忍讓她繼續責怪自己,來前便細細籌謀了一番。
「阿柒,待傳言消停之後,你我二人先親自上門向宋老闆賠禮道歉,生意一事暫且不提,且當是我們犯的錯自己接著。」
葉柒點了點頭:「就這樣?」
「當然不是。」木頌清道「待我們找到合適的供應商後,對外便稱因是所需的原料特別,因此在宋老闆的推薦下才換了新的供應商,同時我們與宋老闆間也要多多走動,哪怕是借著你阿翁的關係。」
「可張掌柜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不會繼續連累到宋老闆嗎?」
「張掌柜所作所為是慢著宋老闆的,宋老闆顧念主僕情義,只是將他掃地出門,何錯之有?」
葉柒明白了,在傳言正盛之時,做什麼都像是在演戲,但事情過去之後,慢慢便有了可轉圜的機會,潛移默化、自然地讓大家覺得先前都是謠言,那這樣宋老闆的名聲也挽回了過來。
「好,我懂了,那便按木大哥你所說的辦,我明日便讓花雕去備一份禮,我們去向宋老闆賠罪!」
葉柒又找回了主心骨,先前的鬱悶來得快去得也快。
木頌清見她恢復了元氣,鬆了口氣,笑道:「見你想開了,我也就放心了。」
葉柒聽著這話,心頭一熱,不好意思地扭著自己衣角:「木大哥,我想好了,以後凡事我都多想一步,剋制住我的暴脾氣,但凡有不懂的我便問了你再做。」
「好!」
「還有,若以後我衝動,你可一定要攔住我。」葉柒紅著臉道,她自個兒明白,若是沒有人在旁提醒,即便她前腳知道要多思,後腳也可能因為情緒上頭,而忘得一乾二淨。
木頌清當然是答應她了,葉柒這才放心。
雜念沒了,餓得感覺便上來了,葉柒聽到自己的肚子長長地叫了一聲:「走!我們去吃飯吧!」
葉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想幫著木頌清將輪椅推到堂屋去,哪知是餓得過了,腿上竟一下失了了力氣,整個人往前一撲,摔在了木頌清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