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春明門便是東郊。
這幾日里,雪已化去大半,露出了下頭新生的草木,遠處青山重影如畫,山腳下還有良田百畝,依山傍水的農家茅舍冒著炊煙,給這人間仙境般的地方多添了幾分人氣。
因著是來踏青遊玩,自然不好一直待在車裡,見著這般風景,眾人尋了一處車馬驛,便下了馬車,將馬與車都交給了車馬驛的小二來保管。
木頌清坐在輪椅上,盧青推著他走在最後面,葉柒一手勾著花雕一手勾著沈念妤走在前面,時不時興起,還從路邊摘下一朵野花往身旁的兩位姑娘頭上戴,逗得沈念妤和花雕咯咯直笑。
盧青見著葉柒替花雕戴花,心頭有些酸溜溜的,感慨了一句:「葉小姐若是男子,必定裙下臣無數。」
木頌清笑了一聲:「即便是她現在這樣,喜歡她的人未見得會少。」
他抬眼望去,李崢像是生怕木頌清與葉柒走得太近,步步緊跟著葉柒,走在了兩人之間,只要葉柒稍有回頭的動作,他便稍稍移位擋住了木頌清。
木頌清眼瞧著這企圖心極為明顯的動作,忍不住笑了幾聲,抬了抬下巴:「你瞧,眼前不就有一個……」
盧青瞥了一眼自家公子也不知他在樂什麼。
李公子與葉小姐自小青梅竹馬,論認識的時間比他家公子久了不知多少,更別提情分二字他家公子也是完敗。
「您不怕李公子把葉小姐搶了去?」
「兄長,你忘了我昨夜同你說什麼了?」木頌清嘆了口氣。
盧青一愣,想了起來,他看著前方正湊上去與葉柒說笑的李崢,仍忍不住多嘴:「公子,如此勁敵,您不會過於自信了吧?」
正說著,或許是地上仍有積雪的緣故,葉柒險些滑倒,李崢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葉柒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李崢手中忽然一口,悵然若失之下,聽見葉柒向他道了一聲謝,便皺著眉叮囑了一句:「還是好好走路吧,到了地方再玩。」
葉柒卻是對他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這四下風光這麼好,怎可光顧著走路呢!對么,木大哥?」
木頌清被點了名,前頭的人便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他。
「自然。」木頌清頂著李崢頗有些要破土而出的憤憤,微微笑道「但路還是要仔細走著,當心腳下,莫要再摔了。」
「知道啦!」葉柒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木大哥說什麼都對。」
木頌清笑看著葉柒照著他說的,一邊賞景,一邊放慢了步伐,用只有他與盧青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輕輕道了一句:「青梅竹馬又如何,若是有心,早就成了,只怕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葉柒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且讓盧青知道了,他家公子的自信並不是空穴來風,他嘆道:「看來李公子,是要傷心了……」
木頌清斜睨了盧青一眼又看了一眼沈念妤,即便她掩飾的極好,但望向李崢的眼神中仍帶有幾分悲怯。
眼下傷心的又何止李崢一人。
自古以來,男女感情之事就極為複雜,但無非是我喜歡她,她喜歡他,他又喜歡她,這其中的彎彎道道、酸甜苦澀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他只能默默守著他與葉柒的那根小苗,等待著它生根發芽,他日成為這春日裡最為芬芳的花朵,至於他人的感情也輪不上他這個外人來說道。
木頌清摺扇一展輕輕晃了幾下,吹去這些許不知何處來的惆悵,問道:「還有多遠?」
盧青知道他在問什麼,正色道:「再走兩刻就到了……」
木頌清看了一眼頭頂的日頭,又向四周觀望了一番。
不遠處有一汪清潭,譚邊的空地很是平整,只有靠潭邊緣處才有些許石頭。
木頌清想了想揚聲道:「諸位,走了這麼久,也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不如我們去前面譚邊休息片刻?」
木頌清的提議,葉柒第一個舉手同意,這趟出行本就是為了讓葉柒高興,她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就沒有別的意見。
六人在譚邊尋了一處相對比較乾淨平整的地方,盧青幫著花雕一起將地面上的碎葉撿了,又取出一塊早已準備好的餐布準備鋪在地上,因著有風,餐布鋪得不順,沈念妤忙上前幫忙。
葉柒看著三人手忙腳亂的樣子,撞了撞杵在她身旁的李崢:「阿崢去幫個忙呀!」
「不去!」李崢道,又瞥了瞥一旁的木頌清,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你怎麼不叫他去呀。」
葉柒將他一推,李崢向前踉蹌了幾步:「他們笨手笨腳地按了這處飛了那處,這麼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上飯,你就去幫上一幫,就當是可憐可憐我這咕咕叫的肚子。」
「你怎麼不去?」
葉柒往木頌清旁的石頭上一坐,沖著李崢笑道:「盧青在那忙活,我總得在著照顧木大哥呀!」
李崢一口氣噎在胸前,腳像是扎在泥里生了根,就是不往前走一步:「那你去,我在這幫你照顧他,都說了男女授受不親,你和他單獨待在這不成體統。」
葉柒奇了怪了:「你們不都在跟前么,這哪算是單獨,我又沒將木大哥拉去旁邊的小樹林。」
木頌清看著葉柒,只見她柳眉一橫,對李崢道:「你去不去,不去我可就生氣啦!」
李崢沒了辦法只好氣鼓鼓地走到沈念妤的身邊,手一張,悶聲道:「給我一角。」
正在忙活的沈念妤起先沒注意到李崢,他這一開口,才反應了過來,獃獃地「啊?」了一聲。
李崢又道:「我說給我一角。」
沈念妤點了點頭,將自己手中的兩角分了左邊的給李崢,交接的過程中,指尖無意觸碰到了李崢溫熱的掌心,沈念妤耳廓立刻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
這似曾相識的體溫,讓她大腦暈作一團,李崢讓她做什麼她便木木的照做。
五年前,她抱著琵琶在自家門前被人欺負時,正是葉柒和李崢路見不平打跑了那個欺負她的人,李崢見她哭得難自已,哄了半天都停不下來,便苦著臉將自己最後的一顆糖撥了糖衣塞到了她的嘴裡,那時他指尖觸碰到她的嘴唇,亦是這般溫暖。
待沈念妤回過神來,他們已將餐布平整地鋪在地上,李崢正四下找壓布的石頭,她想了想便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後頭幫忙。
葉柒捧著臉,看著兩人一前一後的繞著圈,笑眯眯道:「念妤以前就喜歡這麼跟著阿崢,真可愛。」
方才她將三人是相識相知結為至交的經過一一地告訴了木頌清,四年前,沈念妤那久病又瞎了眼的父親終於咽了氣,按著沈念妤家鄉的習俗,背井離鄉之人,死了後一定要落葉歸根、魂歸故里,不然會變作孤魂野鬼難以投胎轉世。
於是她和李崢便幫著沈念妤託人將她爹的屍體運回了他們的老家妥善安葬,去年年尾沈念妤三年守孝期滿,索性就想著回家祭祖順道祭拜父親。
沈念妤本打算自己一個人上路,但葉柒和李崢不放心,李崢從自家的鏢局找了人護送沈念妤,葉柒也準備了足足的盤纏讓她在路上用,這一來一去快三個月了,沈念妤終於安安全全、毫髮無損的回來了。
葉柒那份挂念便也有了著落,可以輕輕地放下了。
木頌清看著葉柒一臉滿足地看著李崢帶著沈念妤四下尋找石頭,心下起了一絲微妙的煩躁,鬼使神差地伸手一彈葉柒的腦門。
霎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葉柒摸著被木頌清蜻蜓點水觸碰了一下的額頭,說話亂了分寸:「木、木、木大哥,你做、做什麼?」
木頌清盯著自己的指尖發了一小會兒愣,聽到葉柒有些失措地問話,抬眼望去,發現葉柒滿臉通紅地看著自己,那漆黑的瞳仁中。
他忽然便冷靜了下來,果然方才是不快她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
「沒什麼。」木頌清忽就笑了,搖了搖頭,「只是覺得你們的關係很好。」
關係好,所以彈我額頭作甚?
她想了想,是否是她老絮絮叨叨在說沈念妤的事,所以木頌清聽得無聊了?還是說,是什麼別的原因?
葉柒摸了摸自己的腦門,百思不得其解這其中的關係。
木頌清見她滿臉迷茫,輕輕補了一句:「我只是羨慕了。」
葉柒一凜,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不必羨慕,木大哥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論親近,在我心裡除了我阿翁沒人能比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