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進門時,葉柒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見他一身的泥濘,身後跟著的仆眾手上還拿著耕田的工具,好奇道:「您是……」
那中年男人也不惱,笑眯眯道:「小姑娘來我家做客,連我是誰都不知嗎?」
葉柒恍然大悟:「您便是這農莊的莊主?」
男人點頭道:「正是在下,鄙人姓孫,孫之沛。」
葉柒等人忙向孫之沛行禮:「孫莊主。」
「鄉下人家,不必多禮,且放自在些。」孫之沛展了展袖子「二位若是不介意,先等我去換套衣服。」
木頌清道:「請便!」
孫之沛與他的隨從離開後,葉柒湊了過來,道:「木大哥,你把我弄這來,應該不是單純讓我品酒吧。」
「哦?」木頌清撫平袖子上的皺褶,挑眉道「那你說是為何?」
葉柒來回走了兩步,細細一想,笑了:「我懂了,木大哥,你瞞得我好苦。」
想到來時那成片的麥田,以及方才那杯孫氏自釀酒,木頌清反覆提及原料的重要性,可不就是告訴她,孫家有上乘的穀物原料嗎?
枉她這幾日愁得頭髮都快掉光了……
面對葉柒撒嬌式的埋怨,木頌清好整以暇,笑道:「並非有意瞞你,只是孫莊主做生意並不如他人,講究『知音』二字,若是不先讓你學些什麼,怕是連談判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也幸得葉柒有著一根好舌頭,稍加一提點,便能猜到這酒中的成分。
他本想著在莊主回來前先讓葉柒了解一番這孫家自釀酒的情況,哪知正巧趕上了孫之沛歸家,從孫之沛的態度來說,這第一關他們應是陰差陽錯地過了。
葉柒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支著下巴問道:「那接下來我們怎麼做?」
木頌清道:「與孫莊主這樣爽直之人,不適合繞彎子,有話便直說,後面的……就見機行事吧……」
木頌清也好、盧青也好與孫之沛都是第一次見,也說不好後續的發展,但只要穩住不出錯,木頌清的把握還是很大的。
不一會兒,孫之沛換了一身月白的袍子回來了,有些花白的頭髮用木簪子簪了起來,因為常年下田勞作,身子骨極為結實,不像葉柒等人穿的厚厚實實的。
宋嫂給孫之沛端上新熱的酒來,孫之沛不急著喝,聽葉柒與木頌清自報了家門後,才緩緩道:「葉小姐與木公子來我這農莊,應不是單純來作客這麼簡單吧?」
葉柒和木頌清互相對視了一眼,葉柒一直謹記著木頌清所說的話,她自個兒也不是喜歡繞彎子的人,便直言道:「孫莊主,早聽聞貴庄的穀物品質上乘,此次來,正是想同莊主談一談生意。」
「哦?」孫之沛笑道「二位是何來頭?」
葉柒抱拳:「富德巷有間酒坊。」
孫之沛愣了愣:「是葉家老酒坊?」
葉柒道:「正是!」
孫之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要從葉柒的身上找到些誰的影子一般,許久他從怔愣中回神,喟嘆了一句:「竟是故人之女。」
木頌清奇異地打量著孫之沛和葉柒,誰也料想不到,兩人之間竟還有淵源。
葉柒微愣:「您認得我家中人?」
孫之沛點了點頭:「你父親是叫平淵吧……」
「是……」
葉柒本以為孫之沛是與她阿翁是故識,卻未想到竟是她爹葉沉淵。
孫之沛見葉柒一臉驚訝,笑了笑,道:「我與你爹曾是同窗。」
當年書院中,十二三歲的少年們里孫之沛是最不起眼的那個,他出身農戶,只因家中希望能出個秀才,便砸鍋賣鐵地送他來了書院。
但孫之沛並不愛念書,因此那些之乎者也對於他來說皆是催人入睡的符咒,也偏又不敢讓家中人失望,每日埋頭苦讀,功課依舊很差,再加之他出身不好,常被那些個富家公子所欺凌。
直到一日,他為躲那些時常欺負他的人,繞了小道回寢室,卻不想遇見了剛來書院的葉沉淵。葉沉淵對這書院的路不太熟悉,一不小心便迷了路,可他心大,眼見著夕陽西下,正是美景當頭,竟就地坐下,拿出腰間的酒壺開始賞景喝酒。
孫之沛撞到他時,本以為自己又要挨一頓打,卻不想那小公子竟是和和氣氣的,還笑眯眯地將自己的酒分給他喝。
孫之沛從未喝過酒,猶猶豫豫地喝了一口便醉了,被葉沉淵送回了寢室,打那之後,孫之沛再也沒被人欺負過,他本覺得奇怪,後來才知,因著那日是葉沉淵的人送他回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長安首富葉家公子的好友,葉沉淵聽說了孫之沛的過往,有人來問也不解釋,只道是「孫兄是懂酒之人,我欣賞他」,這麼一句更是坐實了此事。
可無人知道,這兩人的交集也就僅在那書院花園中只喝了一壺酒而已。
但對於孫之沛來說,正是葉沉淵的「舉手之勞」將他撈出了本暗無天日的深淵。
孫之沛從那時候開始,便開始搜刮各種與酒相關的書籍,自學制酒,可無論如何都還原不出那日的味道,他想著或許與原料有關,因為家中本是庄稼人,他科舉落榜之後,便一心撲在種植一事上,興許他在這方面是有天賦的,他種出的東西,總比他人要好上許多,久而久之便攢下了這份家業。
孫之沛對著葉柒笑道:「許是緣分,他日是你爹間接造就了我,如今也確實到了回報的時候了……」
葉柒一喜,沒想到自己的運氣竟然這麼好,託了去世的老爹的福,這生意竟然這麼容易就談下來了,天下竟然有這麼好的事?
葉柒想想又不太真實,忙道:「孫莊主,您的意思是?」
孫之沛押了口酒,抬眼道:「小丫頭,年紀不大,記性倒是很差,你不是來談合作的嗎?」
葉柒欣喜若狂:「是是!」
孫之沛想了想道:「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
「孫莊主您說……」
「長安城中糧庄不少,葉家酒坊一直也有固定的供應商…為何……」
孫之沛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葉柒,又繼續道「為何會尋到我這座小廟來。」
葉柒面露苦笑,看了一眼木頌清,見他輕輕點了點頭,便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孫之沛邊聽眉頭邊蹙了起來,說到自己做錯的事,葉柒也沒有多加隱瞞,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她撓了撓頭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有錯。」
孫之沛打量著葉柒,這丫頭眉眼與當年十三歲的葉沉淵有著七八成的相似,只是葉沉淵相較葉柒而言,那時雖然年幼但已然有了葉家未來當家人的氣勢,整個人沉穩妥當許多,葉柒就像是剛剛走出巢穴的奶虎,雖有利爪,但還嫩得很。
孫之沛問道:「你將這些都同我說了,不怕我反悔?」
葉柒頓了頓:「您應該不會吧?」
「在與你爹是故交這層身份之前,我是個商人。」孫之沛道「總是要衡量自己的利益,判斷你是否是個合格的合作夥伴不是?」
葉柒早先被木頌清傳授了許多商場之道,明白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她思索了片刻,道:「是非曲折,人人皆有自己的判斷,可我無法忽視其中自己的責任,我阿翁也說了若誠心與人做生意,那便要坦誠。」
葉柒頓了頓,感覺到木頌清正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轉眼便見木頌清一臉溫柔地沖著她微微一笑,似乎在給予鼓勵。
葉柒定了心繼續說道:「孫莊主,我敬您是長輩,是我父親的故友,因此才與您剖心置腹地說這些,即便您覺得我不可靠,想要撤回前言,我也能理解您的選擇,只是我既然坐在這了,必然想爭取一把,求得一個機會。」
孫之沛沉默了下來,可目光中對葉柒已經多了幾分的欣賞,她沖著孫之沛咧嘴一笑:「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您不會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吧。」
孫之沛目光如炬,端量了葉柒許久,葉柒猜不透他的想法,卻不想輸陣,大膽地直視孫之沛,毫不退縮。
「哈哈哈哈!」
孫之沛突然笑了起來,葉柒被他笑得一懵,弄不清楚狀況,一臉迷茫。
見此情形,木頌清心裡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葉柒方才所說的話孫之沛全都聽了進去,不管如何,葉柒想要的機會,應是到手了。
「小丫頭,你可知我這做生意的規矩?」孫之沛收了笑意,緩緩問道。
葉柒剛才聽木頌清提了一嘴,試探道:「需是孫莊主的知音?」
「不錯!」孫之沛點頭道「與我談生意需先過三關,剛才我回來之時,你們已經陰錯陽差地過了第一關……」
葉柒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原來第一關是猜自釀酒的原料?」
「正是!第一關是最簡單的也是通過率最高的,可剩下兩關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小丫頭,你可敢一試?」
葉柒毫不猶豫:「敢!」
「好!你們且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