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戚雲璋的態度忽變,讓葉柒與木頌清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便鬼使神差地聽著他娓娓將那在心底里埋了許久的故事道了出來。
戚雲璋口中的妻子,姓徐,閨名一個寧字,正是當朝尚書徐端州的嫡女。
那時,正是春意盎然的好時節,徐寧因著父親的升遷,舉家從姑蘇搬來了京城,恰好住到了戚家的隔壁。
戚雲璋聽哥哥提起,說隔壁徐家的大公子是如何的博聞強識、才氣逼人,他本就是少年心性,當下便起了攀比之心,趁著父兄不注意,進了後院便翻上了自家與徐家相鄰的牆頭,想去隔壁會會那位徐家的大公子。
哪知剛跳下牆,便聽得一聲輕吒:「你是何人?」
他循聲望去,只見豆蔻之年的徐寧亭亭玉立在杏雨梨雲之中,她穿著一身翡翠煙羅綺雲裙,梳著嬌俏的垂掛髻,月眉星目,眸含秋水。
徐寧微微偏了下頭,好奇地看著戚雲璋,頭上垂下的髮飾輕輕晃動,神態甚是嬌憨可愛,戚雲璋只覺得心湖微微一漾,盪開了花。
見來人瞧著自己出了神,徐寧也是不怕,隨手摺下一根花枝,便向戚雲璋一戳。戚雲璋驀然回神,伸手便抓住了枝頭,在兩人的動作下,枝上的梨花簌簌掉下些許花瓣來。
「我聽我爹娘提過,隔壁是戚伯伯家…」徐寧嫣然巧笑,眉眼彎彎「你必然是戚三公子。」
戚雲璋一愣,不由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徐寧鬆了手,那根花枝便落到了戚雲璋的懷裡,也不知是錯覺與否,滿鼻的梨花香氣中,戚雲璋捉到了一絲清新微甜的果香,忽就不知所措了起來。
徐寧看著少年微紅的耳廓,噗嗤笑出聲來:「你家二位哥哥我都見過,你這一身錦衣玉服的,說是家中的僕從,怕是沒人會信,所以你不是戚三還能是誰?」
戚雲璋嘀咕了一句:「可我表兄也住我家中…」
徐寧搖頭道:「戚家哥哥說過,你表兄習武,一年到頭扎在軍營中,在軍營中待過的人,和你可不一樣。」
戚雲璋不滿:「怎麼不一樣了?不都是男人嗎?」
徐寧笑了笑道:「你日後有機會見見我家四哥便懂了。」
徐寧這一笑粉腮紅潤,撩人心懷,戚雲璋愈發不好意思了起來,心口說不出的又是羞澀又是不高興,這莫名的情緒在他胸腹之中糾纏著,戚雲璋不敢再久留,一聲不吭扭頭又爬上了牆。
正當他要往下跳時,身後少來少女清脆悅耳動聽的聲音。
「戚三,你下回來記得走正門,這次要不是遇上我,恐怕會被當成私闖民宅的小偷兒。」
戚雲璋不敢回頭,悶悶嗯了一聲,也不知怎麼的腳下打了個滑,滾了下去摔在了自家院牆內軟軟的草被上。
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隔牆而來,戚雲璋覺得自己魔怔了,就連午夜夢回里都是徐寧動人的笑顏。
葉柒托著腮,不禁聽入了神,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戚雲璋溫柔地喃喃著,思緒漸漸飄遠了。
並沒有那麼多的後來……
他與徐寧相識於少年,兩人年歲相當,父輩是至交,本就有心結兩姓之好,對兩個孩子的感情便樂觀其成。可戚雲璋自己覺得,若要給徐寧幸福,自己得有所成就,他與徐寧商議之後,便立下誓來,待他高中狀元就上門提親。
徐寧多次推卻了京中各家的提親,索性閉門謝客,一心等他,久而久之這京城裡都知道,徐家的女兒遲早是要嫁到戚家的,從此再也沒有人不識趣再打徐寧的主意。
戚雲璋並沒有讓徐寧等太久,他本就聰穎,再加上運氣不錯,不到兩年新皇登基,他趕上了恩科,一路順風順水眼看就要入宮殿試時,徐寧卻出事了……
因著他連中二甲,殿試一關更是高手如雲,徐寧心有不安帶著侍女出城上慈雲寺為他祈福,哪知路上卻遇上了山匪將她劫走,徐寧不願就範,跳下了山崖屍骨無存。
當天,戚雲璋本要參加殿試,但得到消息後立刻出宮策馬出城,跟著徐家的人找了小半個月,一無所獲。
戚雲璋徹底死了心,和徐家為徐寧立了衣冠冢,自己則捧著徐寧的牌位與她成了親。經此一事後,戚雲璋對科舉再無興緻,帶著徐寧的遺物出了城建起了齊水閣…
當初的戚雲璋一心將齊水閣建成了京城名邸,即便自己沒有入朝,也成了風頭鼎盛的人物,戚雲璋盼望著有朝一日徐寧可以回來,便能來此處找他,可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徐寧再也沒有出現過…
「大約這世間,再無徐寧了,我所盼望的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個妄念罷了…」戚雲璋苦笑道。
葉柒倒抽了一口冷氣,萬萬沒想到,本以為是才子佳人終成眷屬,卻沒想到徐寧是用了這般慘烈的手段保住了自己清白,但也同時香消玉殞。
戚雲璋的眼中凝著濃濃的悲傷,這些年來,他醉生夢死,世人看他,覺得這世間瀟洒之人莫過於此,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背後掩藏著什麼樣的故事。
為了求葉柒為徐寧畫這一張畫像,他生生將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再度撕扯了開來。
世間最易動人的不過生死之間人與人的感情,葉柒已然被戚雲璋的這份痴情給打動了,心軟作了一團。
若不是夠愛徐寧,以他的條件早可以另娶她人,可他偏就固執地守在此處,葉柒覺得若他要放棄、要忘記徐寧,大可不必再為徐寧畫像,恐怕是為了找一個寄託、一個念想!
「問世間情為何物…」木頌清嘆了一聲,看向葉柒,道「阿柒,你若做好了決定,我會支持你的。」
葉柒作畫至今,都是有人作為依照,面對面進行創作的。
如今徐寧已經不在了,去畫一個活在回憶中的人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場巨大的挑戰,因為標準從來都在戚雲璋的心裡,畫手自己很難去衡量。
但是正如戚雲璋所說,這整個長安城,恐怕除了她也沒人敢接這份工作!
與其說是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這樣的念頭到了現在反倒是變做了成全戚雲璋念想的決心。
葉柒勾起了唇,笑道:「戚當家,您想我怎麼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