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柒鮮少從木頌清的神情中捕捉到激動這種情緒,可木頌清雖說語氣平淡,卻有著不容人反駁的堅決與肯定,一時之間葉柒不知該給他一些什麼樣的反饋。
想打氣加油,又覺得語言匱乏,未必能打在點上。
在這個時候,好像說再多的鼓勵都成了沒有意義的事。
若是她是木頌清,處在現在的位置,每一步都舉步維艱,仿若身處在一張線頭雜亂的大網之中,還不知撒網的人是誰?下一秒還會有什麼暗箭從外射向他?
太難了……
葉柒凝睇著木頌清的臉,只覺得滿滿都是心疼,不禁挪到了他的身旁,字字思忖了好半天,才默默握住了木頌清的手,才吐出了一句話。
「放心,我在,我陪著你。」
木頌清那個瞬間,覺著自己的世界中,還是有光的存在的。
他鄭重地點下頭,在心裡告訴自己「都會過去的」。
葉老爺子還親自經營酒坊時,就住在這別苑中。
因此別苑的廚房旁的隔間內還就存著一些老爺子當年釀酒的器具。
葉柒與木頌清帶著花雕一起,忙活了整整一晚上的時間,對隔間稍加改造,這小小的釀酒室便成型了。
隔天,白日里演戲的兩人,一到夜幕降臨,酒坊關門後,便關了別苑門,一頭扎進釀酒室中,讓木頌清給葉柒開小灶上小課,為了節省時間,就連晚飯都只讓花雕做一些吃起來快又不佔地方的像是包子饅頭、餛飩、麵條一類的東西,吃完就繼續抓緊時間學習。
而先前原料未找到供應時,葉柒跟著木頌清和洪師傅,已然學了些皮毛,此時木頌清再從頭教學,為她鞏固基礎時,葉柒便沒有那麼吃力了。
但說到底每一環的操作最終都需要靠她自己去把握,練習到熟練下手的分寸與火候,可這對於初釀酒的人來說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時葉柒見木頌清為她演示步驟時,並未覺得有多難,可隨後自己操作,身體力行地說明了,什麼叫做眼睛會了,手卻不會。
雖說這裡頭磕磕絆絆不少,葉柒卻難得咬著牙堅持了下來,而木頌清發覺雖然葉柒在實操上新手犯的錯誤,她一個沒拉下,但通常給她指出矯正以後,葉柒再重複操作個兩到三回,便不會再犯同樣的問題。
可能是繼承了葉老爺子的天份,在這短短几日內,葉柒進步神速。
葉柒心裡頭門清兒,只光靠幾個月的學習,她的能力絕對不可能超過人家十幾二十年磨礪下來的硬功夫,靠自己研發釀製新酒也是天方夜譚的事。
她想著,學這些是為了往後做到更好,眼下的目標只要能掌握基本功,會釀酒,懂釀酒,知道成酒什麼樣的才是好工藝就可以了。
至於新酒的開發釀製,光靠她一人不行,還得讓木頌清和洪師傅師徒一道同她群策群力,才可做好。
一旦給自己下了這樣的目標,葉柒的壓力也在銳減,放鬆下來後便把精力全然投入在其中。
轉眼四月見底,木頌清的生日也近在眼前。
這夜,當天極為枯燥的練習完畢,兩人都有些疲憊,木頌清捏了捏眉心,看了眼天色,回頭叮囑已然昏昏欲睡的葉柒:「時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葉柒揉了揉困頓的雙眼,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嗯!」
眼看著木頌清向外走去,她突然便清醒了,快步上前,拉住了木頌清的手:「頌清,等等!」
「怎麼了?」
木頌清被她這突然衝上前的舉動嚇了一跳,只聽葉柒道:「明日,先暫停一日,晚上你來齊水閣可好?」
木頌清詫異問道:「可是戚兄有什麼安排?」
葉柒連連點頭,忙不迭地順著話頭張嘴扯淡道:「對,沒錯,明日他本來就要找我談生意合作的事,便說晚上把你也叫去一起吃個飯。」
葉柒打算給木頌清一個驚喜,要是提前讓木頌清知道,這是為了給他過生辰,這驚喜感便瞬間會被削弱,意義也就不大了!
木頌清思索了片刻,嘆了口氣:「也好,我與戚兄也著實許久未見了,就當是陪你放鬆放鬆!」
見木頌清答應,葉柒難掩喜色,眉飛色舞道:「那便這麼說定了,明日酉時咱們不見不散!」
待兩人各自回了房,木頌清關上了房門,忽然輕輕笑出了聲:「傻丫頭,明天是什麼日子,我會不知道嗎?」
木頌清從衣袖內掏出了一隻小巧玲瓏的長命鎖,這是他滿月時,養父養母為他打造的,上頭刻著他的生辰八字,他一直帶著從未離身過。
而長生鎖上刻的日子,正是明天。
葉柒的心思並不難猜,木頌清知道,葉柒想要給他驚喜,於是便順著她,不將話點破,這也是為了成全葉柒的心意。
不過……
在他的心裡著實也有些好奇,究竟葉柒準備了些什麼等著他?
或許是這份期待在他的心中比他想的要來的重些,木頌清一夜轉輾反側,閉上眼又忍不住睜開,滿心的期待讓他毫無睡意,直到晨光微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的時候了,葉柒以帶著花雕出了門,給他留下了飯菜與字條,再一次地讓木頌清切莫遲到。
木頌清吃完了東西,難得竟沒有去店內視察,而是找了本書,在院中坐著,一邊喝茶一邊看書,打發這午後的時間,只盼著快些到約定的時候。
他眼睛落在書上,心思卻已經飄向了齊水閣。
齊水閣內,葉柒一行人正在為晚上的生日宴做著準備。
天公作美,今日一天都是晴好的天氣,葉柒便讓店裡的小廝幫忙,把桌子搬到了露台上擺放好。
沈念妤帶了些自己手工趕製的蓮燈,手掌般的大小,精緻極了,遠遠看去,就像是真的一般。這些蓮燈會算準了時間點燃後,放入湖面,屆時水上蓮花燈會與天上星子相映成輝。
李崢則雙手提著不少蔬菜與豬肉進了門,見著葉柒道:「你要的都給你買來。」
葉柒欣喜,從李崢手中接過了東西,與花雕二人各提了一些:「辛苦了!不然你先去幫幫念妤吧!」
李崢嫌棄地看著她:「阿柒,你確定你做的東西,能吃?」
葉柒記下了平日里木頌清喜歡的菜肴,想著今日讓花雕帶著她,親自下廚做給木頌清吃。
只是,她過去從未做過飯菜,好不好吃猶未可知。
葉柒瞪了李崢一眼道:「你就不能想些好的。」
正從樓上下來的戚雲璋聽到這對話,噗得笑出了聲,引得葉柒和李崢都向他看了過去。
戚雲璋手縮在袖子內,袖子抵在鼻下,遮掩著張狂的笑意,道:「李公子,你聽我一句,就算今日阿柒把所有的菜做成了黑炭,木兄也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全部吃下去。」
葉柒氣急,跺了跺腳:「姑奶奶這就做去,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天賦異稟!包管可以入口!」
葉柒說著帶著花雕往廚房內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叮囑道:「你二人答應我要幫忙的,可別偷懶!」
「知道!」
聽到兩人回答,葉柒這才輕哼了一聲,進了後廚,將手中的東西全部都放在了案頭上。
「小姐,這下東西都齊了,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動手了!」
花雕檢查了一遍她先前準備好的調味料以及李崢買回來的菜,確認沒有問題後,便與葉柒說道。
菜譜是葉柒根據木頌清的口味定的,有葷菜五道,即糖醋排骨、龍井蝦仁、三黃雞、芙蓉蟹斗以及四喜丸子,另有小葷兩道——雞蛋肉絲以及香豆乾炒肉絲,最後便是兩道炒時蔬一道點心——千金碎香餅。
這一桌菜做起來並不簡單,尤其是那道點心,著實需要掌勺的人有些功力才行,於是葉柒挑來選去決定先做做看糖醋排骨以及雞蛋炒肉絲,前者是木頌清最愛的一道菜,後者則最好上手。
其他那些需要些技術的菜品,為了木頌清及眾人考慮,還是交給了花雕。
切菜一事上,葉柒不虛,三兩下便將排骨剁好,花雕取了些黃酒和粗鹽抹在肉上去腥,又替她切好了薑片、拍了蒜,挑好了糖醋醬,同葉柒道:「小姐,你往鍋里倒油,待油熱了,就把蔥蒜薑片先丟進去爆一下。」
「好!」
葉柒依言照做,將菜油倒入鍋中,旁邊花雕迭聲提醒:「小姐倒多了!」
葉柒連忙收手,可爐灶燒得很旺,油入鍋的那刻起就見一絲熱氣冒了上來,很快鍋內的油逐漸沸騰出現一個個小泡。
葉柒握著鍋鏟看愣住了,不知該做些什麼,花雕忙道:「小姐,快放配料!」
只是花雕還是過於高看葉柒在做菜這件事上的天賦,葉柒一個緊張,一把抓起蔥姜蒜徑直往鍋里一丟,霎時間油濺了起來又落回鍋中炸了開來,噼里啪啦的聲響,仿若放鞭炮似的。
葉柒反應極快,抓起一旁的鍋蓋就擋在了面前,任由著蔥姜蒜在菜油中自生自滅,花雕看急了眼,忙道:「小姐快翻炒一下,要糊了!」
「哦哦哦!我!我馬上!」
葉柒戰戰兢兢地伸出手,一滴熱油爆在了她的手上,葉柒嗷了一聲縮回了手,只覺得被油濺到的那塊肌膚火辣辣地疼。
可這國內的東西,她不能不管吧,她隱隱約約已經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葉柒一咬牙手中鍋鏟一伸進鍋胡亂翻炒了一下,可伸手下去的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不是在做糖醋排骨,而是鐵鍋燉鐵手,滋滋的油花在她的手上綻放。
花雕看著她的動作,提心弔膽,又不忘提醒:「小姐,下肉,下肉!」
話音剛落,見葉柒還閉著眼啊啊叫著與鍋內的蔥姜蒜過不去,花雕心累地端起案上切好的排骨,往鍋裡頭一倒,又中氣十足道:「小姐讓開!」
她說著便將葉柒擠到一旁,接過了鍋鏟,利落地翻炒了起來。
葉柒舉著鍋蓋,蹲在一旁,聞著先前略微的焦味逐漸被香味所掩蓋,著實被打擊到了。
這人的天分各異,這鍋與鏟還有刀到了花雕手裡,彷彿能耍出花來,一切都是渾然天成,不像她則一如小丑跳梁的模樣。
葉柒暗自嘆了口氣,罷了罷了,若不是花雕及時出手,這排骨在她手裡,真的會變作戚雲璋口中的「黑炭」,給木頌清的「驚喜」便會成為了「下毒」,這……還是算了。
這思索的功夫,花雕已然將糖醋排骨做好了,撒上香蔥的排骨令人垂涎欲滴,到底是搶救了過來。
葉柒看著碗里上色兒完美、泛著油光的排骨,一臉的崇拜:「花雕,沒有你,我可怎麼辦才好!」
可心中又不由覺得可惜,本打算親自給木頌清做他愛吃的菜,給他一個驚喜,可奈何這手上功夫不行,有心無力。
花雕見她一臉戚戚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道:「小姐,不如,你就告訴木公子,這是你做的好了,反正他也沒看到不是!」
葉柒連忙擺手:「不了,說出來頌清也不會信的。」
這成色,一看便是對火候掌握精準的老手做出來的,說她做的,葉柒自己都臉紅。
但……這雞蛋肉絲,總比糖醋排骨簡單一些吧。
葉柒猶豫著看了一眼碗里打好的雞蛋,又蠢蠢欲動了起來:「不然……我再試試這個?」
洗凈的鍋里,重新倒上了油,這回花雕學乖了並未把火燒得很旺,葉柒每做一步,她都在旁緊緊候著,關鍵時刻直接手把手教程,最終雞蛋肉絲出鍋,除卻葉柒不小心手抖,多放了些鹽,略微咸了些,但總算是可以入口了。
葉柒感動極了,捧著那碗雞蛋肉絲,被滿心的成就感沖暈了頭腦,完全忘記了先前的挫敗。
但葉柒也沒有太過於飄飄然,這雞蛋肉絲既然做成了,她便心滿意足地將廚房全權交給了花雕,自己飛速撤離,生怕再多待一秒,自己那自信心便會控制不住膨脹起來,做出什麼不該有的決定!
哪知葉柒剛出廚房門,就看到戚雲璋和李崢哈哈哈大笑看著她。
戚雲璋道:「齊水閣的廚房,許久未這般熱鬧了,阿柒著實厲害,以一人之力喊出十人的氣勢,戚某佩服佩服!」
李崢也接茬道:「也不知是誰方才說自己一定行,眼下就打退堂鼓了?」
葉柒嘖了一聲,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好歹還做了一道雞蛋炒肉絲,也不算是沒有成果。」
李崢啪啪地鼓了鼓掌,咧嘴道:「真是了不得!」
「陰陽怪氣!不和你們扯了!」葉柒啐了他一句,轉身去了臨水露台找沈念妤。
臨水露台以梅枝與竹燈的元素做簡單的裝點,且在沈念妤的努力下已然初見雛形,葉柒一路走進去,只覺得這山與水與這露台上的一景一物都融為了一體,仿若畫卷中濃墨淡彩的山水樓閣。
沈念妤正坐在欄上調試琵琶,她十指蔥蔥在琴弦上劃撥著,神情很是專註。
葉柒駐足看了她一會兒,沈念妤今日穿著淡紫色的齊胸襦裙,裙外是有一層薄薄的紗裙,隱隱可見裙擺處的繡花,而微風浮動下,薄紗輕輕隨之搖曳,仿若那花有了生命一般,暗香浮動。
她的身後,杳靄流玉,置身於這景緻中,沈念妤身上安靜溫婉的氣質被進一步的放大,仿若闖入山水中的仕女,給這副畫增添了別一般的美。
葉柒都不捨得出聲破壞了這景緻,她心下想著,念妤與她相識這麼久,她怎的就錯過了將她收入美人圖呢?
眼下心中靈感涌動,葉柒暗自記住了眼前的畫面,心想著待回去後一定要畫下來,若是將來念妤和李崢成親時,便拿來做賀禮。
沈念妤的琵琶音色校準的差不多了,一抬眼就看見葉柒正站在不遠處笑意晏晏地看著她。
沈念妤驚訝道:「阿柒,你什麼時候在那兒的?」
葉柒道:「也沒多久,見你專註著調試,便沒好意思打擾。」
沈念妤笑了,將葉柒拉到了身邊問道:「先前和你說的流程可還記得?」
葉柒點頭:「自然記得,一會兒時辰差不多時,我便去門口接頌清,替他蒙上眼睛,帶他來這露台,你開始彈琵琶,我替他解開眼睛上的布,阿崢和戚兄將蓮燈點燃,我們一道放蓮燈許願,隨後落座,讓花雕上菜,我將準備好的禮物送給頌清,大家一起祝他生辰快樂!接下來就是吃喝這般簡單的事了。」
沈念妤微微放心道:「禮物可帶來了?」
葉柒指了指桌上的錦盒:「就在那呢!這可是馬球會我贏下的頭籌,也是我要給頌清最大的驚喜!」
話說到此處,她又有些心虛,問沈念妤道:「你說,頌清可會喜歡這酒具?我不知為何,總擔心這東西並非是他所要的。」
沈念妤安撫她道:「莫要杞人憂天,我去你家中時,曾注意到過,木公子對茶具與酒具都十分的講究,你這套東西出自名家,又是你靠自己的本事贏來的,他怎麼會不喜歡?」
葉柒聽得這話,鬆了口氣,她看著自己的指尖,難得在沈念妤面前害了羞,道:「念妤,讓你見笑了,我這樣,是不是特奇怪,有時候我覺得都不像自己了。」
沈念妤笑道:「你呀,便是太在意了,放鬆些,在你心裡木公子難道是那種會計較你送他東西好壞的人?」
葉柒搖頭。
「那不就成了!」沈念妤抱了抱葉柒「好啦,我們準備起來吧,這天色快暗下來了,木公子也該出發了吧?」
葉柒看了一眼天,此時天際已然泛出了微紅,從酒坊到齊水閣若是坐馬車也需半個時辰的路途,葉柒算了算時間,確實……差不多木頌清應該出門了。
葉家別苑中,李信依照葉柒走前的吩咐,在後門給木頌清安排了馬車。
木頌清換了一身衣服,收拾妥當後從南廂房內出來,本欲打算出發,卻在院中見著了風塵僕僕歸來的盧青。
「公子!」
盧青面帶風霜,鬍子已經好幾日未曾刮過,胡茬圍著嘴唇繞了一圈,顯得有些憔悴。
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木頌清略微驚訝,但很快意識到了或許是盧青在杭州有所收穫,便同盧青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回房。」
「是!」
盧青仔細將門關好,從懷裡拿出了先前木頌清叮囑他拿回來的另半張秘方,放在了木頌清的面前:「公子,東西我拿回來了。」
木頌清沒有接過,任東西靜靜地放在桌上,他揚著頭問盧青:「可有什麼發現?」
盧青道:「老爺與夫人的墳,被人動過。」
木頌清目光一閃,眉頭蹙了起來,聽得盧青繼續說道:「墳上的土被人翻過,陳土和新土混在了一起,我懷疑,有人開過他們二老的棺!」
盧青越往後說,木頌清的神情愈發地冰冷了起來,他雙唇微啟,聲音冷徹如千年寒冰:「驚擾亡者的事,他們竟也做得出來,也不想想我怎麼可能會把東西藏在爹娘棺中!」
盧青的臉色同樣不好看,他沉聲說道:「我擔心這些人會損壞老爺夫人的遺體,便自作主張……」
盧青話沒有說完,忽地向木頌清跪了下來:「公子,你罰我吧。」
木頌清當然猜到了盧青做了些什麼,他嘆了口氣,道:「起來吧,這事怪不得你,你也是為了確認。」
盧青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道:「不過還好,老爺和夫人都還好好的。」
「那便是萬幸了。」
木頌清道,面上隱隱仍有怒氣,自小爹娘對他的教育皆是與人為善、要尊重他人,可如今以此為準則,貫徹了一輩子的爹娘,在死後卻未得到一絲一毫的尊重。
被人開棺尋物,被人打擾安眠。
這地底之下的亡魂,又怎得安息。
木頌清思索了片刻道:「盧青,過些時日,你同我去一趟城外的佛寺,替我爹娘點一盞安魂燈。」
盧青點頭:「是!」
木頌清冷靜了片刻,又繼續問道:「可還有查到其他什麼線索?」
「有一奇怪的事。」盧青沉吟了一聲,說道。
「哦?」
「此次我回杭州,暗自打聽消息,卻發現還有別的人,在杭州打探您的事情。」
這話讓木頌清微微一怔,問道:「難道,是那幕後主使?」
盧青搖頭:「不像,從彙集來的消息看,無非皆是一些您幼時的經歷,和老爺夫人是在什麼地方領養的您,老爺夫人是什麼樣的背景情況,我倒是覺得……他們似乎是沖您的身世來的。」
若是幕後主使一開始就知道木頌清的身世,又何必來此打聽呢?
木頌清陷入了沉默,還會有誰,對他的身世如此感興趣?
他腦海中的莫名地產生了一個想法,會不會,是他親生父母得到了什麼消息,所以才派人來確認的?
可這個想法又隱隱讓木頌清覺得不安。
「你可有與他們接觸?」
「沒有。」盧青道「因不知他們的目的為何,因此不敢隨意接觸。」
木頌清點了點頭:「也好。」
有時福禍相依,看似是好事,但未必真的好。
眼下的情形,木頌清並不覺得是認祖歸宗的好時候。
先前他與葉柒皆覺得幕後主使是沖著他的身世,而非僅僅為了這一張酒方,那若是這個猜測成立,讓幕後主使得知他的家人在找他,難說會有什麼樣的方法出手阻撓。
思及此處,木頌清拿起了盧青放在桌上的酒方:「盧青,拿炭盆來。」
盧青微愣:「這天氣不冷,公子要炭盆作何?」
「無需燒炭,拿空的來。」
木頌清語氣淡淡,卻極為堅定,盧青無奈,只好取了炭盆,端進了屋內,放在了木頌清的面前。
木頌清目光凝視著面前空無一物的炭盆,嘆了口氣道:「你去後門看看,李信的馬車準備妥當了嗎?」
「公子是要出去?」
木頌清想起昨夜葉柒的模樣,唇邊掛上了淡淡的笑:「去齊水閣,我與柒柒有約。」
盧青霎時想到了什麼,想木頌清行了一禮:「我險些忘了,祝公子生辰快樂,我這就去看。」
盧青轉身離開,剛走入院中,這天無故起了一陣微風,盧青鬼使神差地回了頭,那風微微撩動門前還為撤下的擋簾,隱約可見,木頌清從懷裡掏出了另半張酒方,與盧青給他的那張一道用火信子點燃後扔進了炭盆內。
「公子!不可!」
盧青見狀,慌忙奔回,意圖從炭盆中將酒方搶回來。
木頌清一把拉住了盧青道:「盧青,讓它燒。」
盧青著急道:「公子,這酒方對您來說多重要您知道嗎?這可是您認祖歸宗的信物啊!」
木頌清看著炭盆內的酒坊被火苗舔舐,慢慢發黑,逐漸一點點地變作焦灰的紙炭。
他平靜地開了口:「盧青,這世間有許多事許多人比你自己更重要,若這酒方會連累傷害到我周圍的人,那它便是不祥,燒了又如何,能保全周圍人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我已經有家了……」
盧青沉默了,許久,才長嘆了一聲:「公子,我聽您的。」
木頌清道:「這炭盆你在房內尋個地方藏著,要是那種看起來既隱秘又容易被發現的。」
盧青愣了愣:「公子你是想……」
「既然已經燒了,便給個機會,讓陳燕婉將消息傳出去吧。」
盧青點了點頭,端著炭盆四下張望了一番,便將炭盆暫且放在了木頌清房間的書桌底下,長長的桌布垂下,恰巧擋住了大半炭盆,若是不仔細找,還真發現不了。
這一切準備完畢,木頌清對盧青說道:「走吧,耽誤了不少時間,柒柒怕要等急了。」
盧青推著木頌清的輪椅,兩人出了南廂房,正欲往後門而去時,忽聽得前院有人在喊:「木公子,您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