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輪的口味戰在全城百姓的期待中,開始了。
地點仍是在西市廣場,與先前的排列不同,這十家店鋪重新被打亂,分列兩邊,這回,有間酒坊拿到的號碼是七號,而傅思瑞是一號。
葉柒和木頌清面上未顯露對傅思瑞的懷疑,仍是禮貌地打了招呼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展位上,李信和盧青、花雕已經將無名擺上了檯面。
木頌清微笑著看著葉柒道:「可準備好了?」
葉柒握住了他的手笑道:「不管狂風還是暴雨,我都有準備了。」
「那便好。」
廣場開了閘,百名大眾考官涌了進來與先前一般,先趕往自己感興趣的位置上嘗酒。
這次讓所有人都感興趣的是,有間酒坊和醉樂閣都不約而同地換上了新酒,尤其是醉樂閣,號稱做出了當年一品酒——紅塵醉的復刻。
紅塵醉在眾好酒之徒的心中有著無比神聖的地位,當年有幸嘗過的人念念不忘,而年輕人未喝過,但一直都知其大名,心存期待。
於是一時之間,最熱鬧的就是有間酒坊和醉樂閣兩家。
但,久而久之,兩家都品過的人,卻察覺出一絲不對味來。
為何有間酒坊的無名與醉樂閣的紅塵醉,底調的味道是如此的相似,是撞了衫了還是……壓根就是無名仿製了紅塵醉?
依著紅塵醉的地位,眾人自然不可能說是紅塵醉在仿冒無名,於是關於無名的流言蜚語,便在這小小的會場中傳開了,引了不少的人前去兩家攤子,只為做比較。
但葉柒和木頌清卻像是沒事人一樣,一點都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而這個時候,傅思瑞找上了門來。
傅思瑞立在有間酒坊的台面前,排隊的百人考官們,自覺地把位置讓給了他,可所有人都不近不遠地站著,等著看熱鬧,看看這無名與紅塵醉究竟是個什麼關係。
葉柒和木頌清從帳篷里出來,便見著傅思瑞一臉糾結地站在那裡。
葉柒說:「傅兄,怎麼突然來了?」
傅思瑞道:「阿柒,我聽說了。」
「嗯?」葉柒一臉茫然「傅兄聽說什麼了?」
「會場內都傳遍了,說無名與紅塵醉的味道高度相似……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葉柒笑了一聲:「這或許是巧合。」
傅思瑞看上去似是有些失望:「你先前來酒盟時,我給你嘗過紅塵醉的味道,在你回去之後,我又送了你一壺,如今木兄所制的無名,又與紅塵醉的味道有了重疊,這讓我……如何不懷疑你……」
旁的人聽到傅思瑞這席話,皆是一臉驚訝地看著葉柒和木頌清,周圍越來越嘈雜,對有間酒坊和葉柒、木頌清的指責聲越來越多。
「傅公子好心幫她長見識,她轉身便把酒給抄了,真是不要臉。」
「就是,這就叫好酒餵了白眼狼。」
「紅塵醉是酒聖所創,傅公子是她的兒子,當然有資格釀製紅塵醉,這木頌清算什麼玩意兒,竟敢抄襲酒聖的大作,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葉柒聽著這些頗為重傷人的話,心裡一片波瀾不驚,甚至有些想笑。
她是相信傅思瑞當時送她紅塵醉的時候,或許還沒有想到這個局,但這人可以隨著形勢變化,把先前所為變作對自己有利的條件,這讓葉柒覺得傅思瑞真是個聰明人,步步為營,且極為自信。
可越是自信的人,有時候也越容易犯錯,他以為把別人玩弄在自己的股掌中,卻恰恰不知,這反而會讓自己在他人的網裡愈陷愈深。
葉柒抬眼看了一眼木頌清,木頌清低頭沖她微微一笑,隨即對傅思瑞開口道:「抄襲仿製這頂帽子,木某不敢隨便戴上的,傅公子,說話是要講究證據的,你可有?」
一旁的人喊道:「味道相似,難道不是證據?」
木頌清搖了搖頭:「味道相似,這有可能是指向我的證據,但也可能是指向傅公子的,如此模糊的觀點,如何可當做證據?」
「你這話里的意思,是說傅公子堂堂酒聖后人,抄襲你咯?」
木頌清依舊很是淡定,卻又語出驚人:「難道不行嗎?」
「好大的臉!」
「真是詭辯,我這就去向盟主舉報你!」
周圍一片奚落之聲。
木頌清卻半點不慫:「請——」
這邊喧鬧的動靜,終於引來了任蹤,對於葉柒、木頌清與傅思瑞之間的問題,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評判,就在這時,只聽得有人揚聲說道。
「老夫有一言,不只當講不當講。」
眾人下意識地回頭,卻見一身官府的霍儒下馬大步流星地向他們走來。
待霍儒站定,傅思瑞迎上前去:「舅舅,你怎麼來了?」
葉柒聽得有人竊竊私語道:「霍大人來了,這回不要臉皮子的傢伙可要受罪了!」
葉柒心裡冷笑了一聲,她們等的就是霍儒。
霍儒回傅思瑞道:「剛下朝就聽說了這裡的事,便來看看。」
「舅舅……」霍儒的聲音中充斥著一股子委屈,但心底卻隱隱有些慌張。
霍儒安撫式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與任蹤道:「不若讓他二位默寫出各自的酒方原料,我們核對一下,看看重合度有多少。」
任蹤點了點頭:「也是個辦法。」
於是命人端上紙墨,木頌清與傅思瑞一人一個。
兩人背對而坐,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就仿若雙生子一般,任蹤一時看晃了眼,納悶地道了一句:「先前我怎麼沒覺得,思瑞與這木公子長得還有些像。」
霍儒聽見了他的喃喃自語,嘆道:「是啊……何止是像。」
任蹤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與霍儒道:「這……若是真是抄襲?」
霍儒道:「放心,我自有決斷。」
不一會兒,傅思瑞和木頌清兩人都擱下了筆,吹乾了墨,將酒方對摺了起來,交到了任蹤的手裡。
任蹤與霍儒各自手持了一張,攤開核對,越對越是驚訝,裡頭竟只有兩三種詫異,其他大部分都是一致的。
任蹤低聲道:「難道……真的?」
話還未說完,那頭木頌清突然開口道:「傅公子,你可確定,你的紅塵醉配方與酒聖的配方是一模一樣的?」
傅思瑞道:「我只增加了一味枸杞,其他都是照著我娘的方子來的,怎麼?你有什麼疑問?」
木頌清勾起唇,沒有多說話,而是看著霍儒,等待他的判斷。
這世間,若說對紅塵醉最了解的人,只剩霍儒。
霍儒令人拿來了傅思瑞和木頌清的酒,各品了一口,嘆道:「不對。」
因霍儒是後喝的無名,圍觀的吃瓜群眾自然認為霍儒說得是木頌清,有人便嚷道:「果真是仿冒品,仿都仿不像。」
話音剛落,霍儒卻繼續說道:「兩個都不對。」
這一時讓周圍人都愣了神,若是如傅思瑞所說,只增加了一味枸杞,其他都是照著酒聖的方子做的,又怎會不對呢?
木頌清輕輕笑出了聲,傅思瑞驀然回頭,以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凝視著他。
木頌清對他微微笑了笑,對霍儒說道:「自然不對,無名,被我在原有的方子中改了幾味後調,又天加了幾味牛乳,而傅兄……一開始拿到手的方子,就是錯的啊。」
他低下頭,又取了一張紙,下筆行雲流水,很快又拿了一張遞給了霍儒,他站起來時,比霍儒高了小半個頭,霍儒看著他能行走自如的腿,眼眶莫名有些微紅。
霍儒接過了木頌清遞來的方子,低頭一看,頓時激動了起來:「是、是,這才是我姐姐的配方!」
所有人嘩然。
若是傅思瑞手上的方子是錯的,那為何木頌清的卻是對的呢?
這件事情讓周圍旁觀的人越來越迷糊。
忽然,葉柒遠眺著入口處,笑著說了一句:「來了!」
木頌清望了過去,只見胡捕頭帶著幾人走了進來,他抱著佩刀,向眾人行了一禮。
傅思瑞在看到胡捕頭身後的人,臉色突然一白。
那人正是先前讓葉柒一行苦不堪言的何老爺。
這老頭,之前有多橫,現在就有多慫,他老老實實地將自己受了傅思瑞的恩惠,去有間酒坊找茬,逼得他們交出酒方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所有人一臉的震驚,本以為會否是木頌清讓葉柒掉包了酒方,沒想到卻等來這麼一個答案。
傅思瑞還想狡辯,木頌清卻道:「在座諸位皆可作證,我從未見到你方才酒方上寫了什麼,霍大人,您不妨對一對,原酒方上是否是香梨、香草、木蘭,三樣被替換了。」
霍儒一看,點了點頭:「正是。」
木頌清沖著傅思瑞有些惡劣地一笑:「不好意思,我幹得,為的就是把你這條大魚釣上鉤來,若是你不用這酒方,不來設計我,便不會有今日的事。」
傅思瑞面上的優雅溫柔終於綳不住了,他扭頭對霍儒道:「舅舅,你難道相信他,不相信我?」
霍儒嘆了一聲:「我本是想給你機會的,你畢竟是我看大的孩子,可是你太讓我失望了。」
傅思瑞一時愣住了:「舅舅?您這是什麼意思?」
霍儒道:「思瑞,有個人,我也想讓你見見他。」
他揚聲喚了一句:「思量。」
從人群中,走出一名年若十八的少年,比起木頌清,他與傅思瑞更是想像,只是少年似乎身體不是很好,走了兩步,便咳了兩聲,這才抬頭喚了傅思瑞一聲:「哥。」
「思量……你怎麼會在這?」傅思瑞震驚道。
傅思量垂下了眼:「我把什麼都告訴霍大人了,哥,爹已經去世了,我如今已是傅家的家主,沒有人可以欺負我了,你收手吧,莫要再做錯事了。」
傅思瑞臉色一白,倒退了兩步:「我是你親哥哥你怎麼能……」
這話一出,傅思瑞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倏地頹然了下來。
旁人看得莫名,只見霍儒走到木頌清的身邊道:「頌清,我是你舅舅……」
這回連著任蹤一道懵了。
因著此時關聯道霍家的私事,霍儒當即代表霍家宣布退出此屆斗酒會,而傅思瑞,因還涉及到盜竊、綁架木頌清、涉及害死生父等案,因此被胡捕頭銬上了手銬,帶回了府衙。
葉柒和木頌清將攤子交給了李信盧青照料,跟著霍儒去了霍府,這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年,木頌清的娘便是霍儒的姐姐霍如儀,年少時就有著極高的釀酒天賦,因此繼承了家裡的酒肆,一手撫養霍儒長大,因極有靈性,自創的酒在被阮宗原品過之後,被賦詩了一首,隨著這首詩的流星,在當初享負盛名,以一女子之身,被喻作「酒聖」。
而木頌清的父親傅玉軒,本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的二房嫡次子,非要娶商戶女霍如儀,家
里逼他娶其他人,就依然放棄了家業和傅如儀守著酒坊過日子,再加上傅玉軒確實有才氣和能力,在酒這事上和霍如儀兩人是完美的拍檔,因此酒坊在兩人手裡越做越好越做越大。
兩人一起把小舅子霍儒照顧到了考科舉的年齡,陪著他一路鄉試到了殿試。
而在霍儒金榜題名後,傅玉軒就和霍如儀去雲遊天下尋找合適做新酒的材料和靈感,釀出了新酒,一時名噪天下,得到了當時第一屆斗酒會的優勝,聖上親筆御書提名「紅塵醉」,稱此酒可流芳百世。
可霍如儀和傅玉軒二人從不戀就虛名,選擇繼續雲遊四海,而因兩人受皇帝青睞,傅家終於鬆了口,認了霍如儀這個酒家女做兒媳婦。
傅玉軒高高興興的帶著妻子,二人決定一同歸家,見見父母。
哪知傅家早已家道中落徒有虛名,但傅玉軒的哥哥傅玉恆擔心弟弟回家謀奪家產,便找人半路刺殺傅玉軒夫妻二人。
但未想到霍如儀死裡逃生產下了木頌清,並將紅塵醉的方子縫在了木頌清的肚兜中,把孩子留給了救了她的木氏夫婦撫養,自己不告而別去尋找丈夫,在發現傅玉軒屍體後殉了情。
聽到此處,葉柒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那後來呢?」
「後來?」霍儒嘆道「我那時早知道姐姐已經懷孕即將臨產,在找回姐姐姐夫二人的屍體後,發現孩子不見了,傅玉恆假意熱心幫我一道尋找。我找了足足十五年,一點消息都沒有,後來突然得到了傅玉恆傳來的消息,說是找到了姐姐與姐夫的孩子,於是我匆忙趕了去,那個孩子,就是傅思瑞……那時我並不知道,傅玉恆因霍家產業動了歪心思,把自己小妾生的孩子,當做我姐姐姐夫的孩子塞給了我,為了讓我相信,還拿出了從傅玉軒身上找出來的,姐姐的玉佩作為信物……我那時是真的信了。」
「這麼說來,傅思瑞算得上是我堂兄了……」木頌清嘆了一聲,話鋒一轉「所以您便把傅思瑞當做親侄子一樣養在身邊,而傅玉恆為了不讓我今後突然出現,壞他大計,便給遠在杭州的我,下了毒?」
聽霍儒說到這裡,木頌清已然快要串起前因後果,一切皆有一個貪字而起,造成了殘害手足的慘案,而他爹和娘,在這其中是多麼的無辜,若是傅玉恆直接了當說出自己的看法,或許他爹娘不會和他爭這虛名一般的繼承權,還會竭盡所能地幫他。
霍儒一聲嘆息:「這傅玉恆也是惡有惡報,思量告訴我,他本打算通過思瑞控制霍家,卻不想思瑞對我生了親情,為了保護我和思量,他設計除去了傅玉恆。」
這倒是讓木頌清和葉柒都沒有想到,兩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都看到了相同的疑問。
本以為傅思瑞心中只有算計,卻不想他也有想要保護的東西……但木頌清忽然有些懂了,生在那樣的一個家庭,被自己的親生父親作為棋子利用,好不容易感受到了親情和重視,並憑著自己的能力做出了成就,而這一切很可能因為木頌清的到來而全部破滅。
他怕的是失去,所以便千方百計地設計木頌清,不想讓他來到京城,或是想拿走一切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因為假的就是假的,在面對真的時,總是那麼無力。
所以思及此處,木頌清也不知道是自己打破了傅思瑞的生活,還是傅思瑞改變了他,亦或是他們都是傅玉恆手中的受害者。
葉柒扯了扯木頌清的袖子道:「頌清,你是難過嗎?」
木頌清點了點頭,卻又說不清楚自己是為誰難過。
他抬頭看向霍儒,道:「舅舅,我想去見見他。」
第二輪的比賽,應霍家的退賽,有間酒坊拿了第一的消息伴隨著木頌清才是真正酒聖之子的八卦一道傳遍了京城。
而在這個時候,葉柒和木頌清坐在霍儒的馬車上,去往府衙大牢。
大牢與府衙不在一處,而是靠近東城,三人在牢前下了車,卻正巧遇見了探監出來了傅思量。
傅思量向霍儒和木頌清行了禮,抱歉地木頌清道:「我知道,我哥哥對你做了很多錯事,你可以不原諒他,但,允許我替他說一句,抱歉。」
傅思量說著便要跪下身去,被木頌清一把拉住:「道歉我接受了,不必如此,好歹是自家的兄弟。」
傅思量聽得這話,眼眶微紅,輕輕地同木頌清道:「我可以叫你一聲堂兄嗎?」
「可以啊,堂弟。」木頌清溫和道。
傅思量在這件事情中,始終都是無辜的,傅思瑞被帶走的時候他才剛剛出生不久,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也是懵懵懂懂,只是有著記憶,且長大後才知道,那都是兄長為他所做,因此他在老家不斷地做著善事,想幫兄長減輕一些身上的孽業。
只是山高路遠,他與傅思瑞見面也極少,只能通信,每次信上,他也會說一些勸解之言,希望兄長可以寬心,若是覺得太累,隨時可以放下那個身份,回到傅家來,可卻不想還是發生了這等事情。
他之所以跟著霍儒來京城,一是想讓這件事有個了結,兄長內心一直都是掙扎的,他都清楚,他不忍繼續在看到傅思瑞一錯再錯,用錯再來懲罰自己。二是來勸說兄長,等一切結束,讓兄長隨他回家。
方才在大牢里,傅思瑞卻沒有給他任何的表態,他著實擔心傅思瑞會想不開。
傅思量同木頌清道:「雖說,我沒有立場同堂兄說這話,但……若是可以,希望你可以給我兄長一次機會,他也是可憐的人。」
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木頌清無法說出原諒,但是他此次來卻同樣是為了和解。
木頌清嘆了一聲,說了一句放心,便帶著葉柒跟著霍儒進了大牢,見到了傅思瑞。
落難於此,傅思瑞依舊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似是有他自己的堅持一般,絕不想在木頌清面前落了難堪。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的嗎?」
他語氣極淡,但在見到木頌清身後的霍儒後一愣,沉默地將頭扭到了一邊。
木頌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時更是覺得他們兩人的眉眼就彷如出自同一人之手,木頌清在這個時候,突然好像放下了什麼負擔似的,忽地開口喚一句:「兄長。」
傅思瑞一愣,回過頭來:「你叫我什麼?」
「兄長。」木頌清道「你本就是我堂兄,這聲兄長,我該叫。」
傅思瑞的內心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蕩,呆愣在那好半天,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發現我真是看不懂你,明知道我害過你,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喚我兄長……」
木頌清在那笑著:「叫一聲兄長,和原諒你可是兩回事。」
傅思瑞頓了頓:「所以呢?」
木頌清道:「你佔了我的位置,如今我自己拿了回來,這事就算是扯平了。至於別的,你也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我的親人不多了……我會和思量、舅舅一起,等你出來。」
傅思瑞怔怔地凝視著木頌清,忽覺得有些累了,這些年算計來算計去,實際不過是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親情,可他偏偏就忘了,還是有別的法子,讓他擁有更多的愛。
這一刻,傅思瑞長長地嘆了口氣,對霍儒道:「舅舅……不,霍大人,對不起,騙了你這麼久。」
霍儒是真心疼愛過傅思瑞,眼下見他如此,心裡仍是不太好受,木頌清輕輕在背後推了他一把,霍儒似是明白了木頌清的意思,心裡頭那結也打開了,道:「思瑞,不管如何,我即當了你五年的舅舅,往後,我還是你的舅舅,你在這……好好做人。」
傅思瑞眼眶有些熱了,哽咽著喚了一聲:「舅舅……」
他吸了吸鼻子,調整了一下呼吸,沖木頌清微微笑道:「頌清,待你與葉小姐成親時,記得給兄長我送一杯喜酒。」
「好,便約定好了。」
木頌清握著葉柒的手,在這一刻,覺得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那些過去他所失去的,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世間差不多了,三人準備離開的時候,傅思瑞忽叫住了葉柒,將手中的香囊遞給了葉柒:「你們來前,我思來想去,定是這東西露了餡兒…讓你猜到了什麼…」
他猶豫了片刻,問了一句:「燕婉她,還好嗎?」
葉柒看了他一眼,在這件事上,葉柒很難給傅思瑞一個好臉,她沒好氣道:「你也看到了,這牢獄內,陰冷得厲害,本就對姑娘的身子不好。」
她見傅思瑞面露愧疚,哼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好啦,我給了獄卒一些銀子,讓她們多照顧照顧燕婉。」
傅思瑞點了點頭,輕聲道:「這樣也好。」
他嘆道:「我已與胡捕頭說了,此時與燕婉無關,我一人承擔罪責,所以,大約再過些時日,她便可以出來了,到時候,你幫我把這個給她,裡頭我還塞了些銀票,就讓她回到蘇州,好好生活吧……」
葉柒將香囊收入了懷裡,道:「我就幫你這最後一個忙,你好自為之吧。」
語畢,葉柒便跟著木頌清和霍儒一道出了牢獄。
既然與霍儒相認,木頌清認祖歸宗、記入族譜、繼承霍家酒坊這些個事兒也被提上了行程。
因著眼下有間酒坊正是如今斗酒會的大熱門,因此木頌清和葉柒兩人全心投入在下一輪的準備中,誰也沒有時間處理別的事。
霍儒好不容易找回了親侄子,卻連面都沒有機會見上幾次,於是便動起了心思,遞了摺子,又厚著臉皮,自請去當先前味避嫌被自己推掉的,斗酒會第四輪的主考,結果當下陛下確實無更好的人選,便准了他。
斗酒會的第三輪,比的是人氣。
葉柒在休賽期間,與徐寧一塊搗鼓蜂蜜,還真讓她找到了槐花蜜,當即用在了蓮花白里,成功補足了先前蓮花白口感上了一些缺失。
而這些缺失補上之後,蓮花白更上了一層樓,是葉柒都不敢想的驚艷。
於是,比賽到了最後,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旁的酒館都沒了戲,變成了有間酒坊內無名與蓮花白的內鬥。
葉柒心裡沒底得很,無名畢竟是改良自紅塵醉,這幾月木頌清精益求精,無名比起當年的紅塵醉來說,更是滋味精妙,已然超越了先人,她總覺得自己這蓮花白,比起無名,還差上一大截。
木頌清卻寬慰她道:「如今的蓮花白早已脫胎換骨,是可與無名比肩的,不過人氣比拼,最終看得不過是哪個的口味更偏大眾的喜好,這麼看來,反倒是無名雖滋味不錯,但酒品卻孤傲了些,更合適戚雲璋齊水閣中那些個文人。」
葉柒聞言忽覺得有了幾分自信,別的不說,蓮花白的創作初衷,便是要做一款每個人都能欣賞,沒有隔閡的美酒。
如今想來,能做成現在這樣,已經是成功了!
而且不管是木頌清贏還是她贏,最終都代表著有間酒坊的勝出,她又何必那麼緊張呢?木頌清贏難道不是更好嗎?
就讓他帶著這個名頭去和也老爺子提親,老爺子也能高興一些。
葉柒心裡已做起了白日夢,木頌清看她不時地傻笑,便猜到她怕是又對他二人的未來產生什麼幻想了。
可木頌清見她這般的嬌憨,忍不住傾下身,親親吻了吻她頭頂的發璇。
很快第三輪的結果出來了,不出木頌清的所料,蓮花白自立意上便在這個環節中,佔了極大的優勢,代表著有間酒坊獲得頭名。
接下來,便是御前與番邦的比拼了。
時間定在了七天後。
在最終的對壘前,葉柒和木頌清得到了消息,傅思瑞因傷人指使人盜竊的罪名被判十年牢獄,而陳燕婉則無罪釋放。
葉柒女牢前等著陳燕婉出來。
只聽得一真叮鈴哐啷的動靜,門鎖上捆著的鎖鏈被打了開來,葉柒看著瘦了整整一圈的陳燕婉從裡頭背著自己的行李走了出來。
見著葉柒竟然在門前等她,陳燕婉一愣,還是向葉柒走了過來。
不過幾個月,葉柒覺得陳燕婉一下就像是老了好幾歲一般,竟顯得有些憔悴。
陳燕婉在葉柒面前停步,平靜道:「你來啦。」
葉柒輕輕「恩」了一聲,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將手中的香囊放到了陳燕婉的手中:「傅公子讓我給你的。」
陳燕婉捏著這熟悉的香囊,紅了眼眶:「我聽說了他的事,他現在還好嗎?」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到底是要坐十年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