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和幼年病弱有關,亦或許是心慮所致,隨著年齡漸長,裴右安的睡眠越發淺少。今日白天雖因行路風塵僕僕,但時至深夜,方才他卻依舊沒有睡意,輾轉難眠,索性起身,一盞清燈,一卷舊書,四下寂寂之時,突然間從隔牆傳來了一道「救阿芙」的呼叫之聲,聲雖隱隱,燈下卻靜水破裂,他的腦海里,立刻浮現了一段似是模糊,又極清晰的身影。
他辨的清清楚楚,這呼救就是甄家那個表妹所發。但實在難以置信,她怎會突然現身在此,隔牆如此呼叫自己?待循聲開門而出,怎麼也不會想到,看到的竟是這樣的一幕。更叫他沒有防備的是,她竟就這麼沖了過來,抱住了他。
裴右安清楚地感覺懷裡那具身子在微微顫抖,說完了那話,見她恍若未聞,依舊那樣死死地抱著自己,顯然極是驚恐。
懷中忽然多了一具溫香軟玉,這種感覺……叫他很是不自在,心跳有些失常,呼吸不暢,雙手更是無處可放,但見她如此驚恐,又不忍就這樣將她強行推開,猶豫了下,只好暫時由她,改而抬眼,望向對面那王府婆子,道:「她是我的表妹,一向居於泉州。誰借你的膽,竟干起了人販的勾當,將她捋到了這裡?」
他待人一向溫和,喜怒亦不形於色,但此刻,投來的兩道目光銳利如電,聲音不高,卻隱含厲色,顯然動了怒了。
朱嬤嬤出來前,曾被囑不可泄露此行消息,所以先前在門口遇到了裴右安,怕被他看到,立刻藏了起來,實在是沒有想到,裴右安雖不是這甄家女孩兒的親哥哥,但兩人竟真的是表兄妹。自己千年道行,栽在了小鬼手裡,這女孩兒看著老老實實,柔弱膽小,方才不但放火險些燒死自己,還生生把裴右安給喊了出來。
此刻再想起她先前在門口看到裴右安的反應,這婦人終於明白了,自己徹底是被耍了。
朱嬤嬤又是怒,又有些慌張,勉強定下心神,往前靠的近了些,陪著笑臉道:「裴爺誤會了,我怎敢做這種勾當?我也實在不知,她是裴爺你的表妹,方才她放火燒屋,險些把我也燒死在裡頭,裴爺你也看到的,我是怕她又擾了旁人,追了出來,才心急了些,若有得罪,還請海涵。其實也沒大事,只是貴人有請小娘子而已,絕無半點不利,裴爺放心就是,煩請將小娘子交給我。」
「哪個貴人?」裴右安冷冷問。
朱嬤嬤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見那甄家女孩兒抱住裴右安,不住地朝他搖頭,心知這事徹底辦砸了。
世子之名,是萬萬不能提的,但不說,這個裴右安又怎麼可能放人給她?要不回人,她又怎麼交待?
「裴爺!你這裡可有事?」
走廊的領頭,傳來了驛丞的聲音。
方才那一陣亂,將這驛丞也引了過來,見到王府那幾人住的上房方向起了火光,大驚,急忙呼人撲火,所幸這屋子和別屋並不相連,發現的也早,火勢才沒有蔓延開來,一撲完火,匆匆便趕來這裡,影影綽綽,看到有個女子緊緊依在裴右安的身前,王府那婦人也在,兩邊似乎起了衝突,情狀詭異,驛丞猜測中間應有隱情,又牽涉王府,不是自己惹的起的,故不敢靠近,只隔著長廊喊了一聲。
朱嬤嬤回頭,見長廊那頭聚來了不少的人,應當都是被方才那陣動靜給給引過來的,臉色有些難看。
事情辦砸了,要是再泄露出去,那就真就沒法交代了。
「我這裡無事!也不早了,叫弟兄們各自都去歇了吧!」
裴右安提聲,應了一句。
很快,走廊那頭恢復了安靜。
朱嬤嬤定了定心神,道:「裴爺,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也知道,我是奉命行事的,還請勿要為難……」
「表妹便如我的親妹。你回去告訴那個貴人,人我帶走了,有事來找我,我在武定府等著。」
裴右安打斷了她的話,隨即低頭,將嘉芙那雙還環著自己腰身的手臂輕輕拿下,道:「沒事了,隨我進來吧。」
朱嬤嬤看著他帶著那甄家女孩兒轉身入了院門,隨著院門關閉,兩人身影也隨之消失,摸了摸自己被火燎的生疼的一張臉,咬了咬牙,轉身疾步而去。
……
嘉芙蓬頭散發,臉上沾了幾道煙灰,雙手拽著那件用來蔽體的披風,但即便這樣,還是遮不住露在外的兩段雪白小腿和一雙赤裸玉足,腳趾圓潤可愛,此刻卻彷彿羞於見人,緊緊地蜷在一起,狼狽之餘,帶了幾分嬌憨,又似隱有香艷。
原本清寂的一間屋子,因為多了一個這樣的少女,一下便活色生香了起來。
裴右安挪開了目光,聲音有點發乾:「你可還有衣裳在那邊?我叫人先替你取來。」
雖已脫險,嘉芙卻還是驚魂未定,忽聽他問衣服,頓時又覺冷風嗖嗖地從披風下往上鑽,羞恥無比,雙腿閉得緊緊,哭喪著臉道:「那婦人為了不叫我逃跑,晚上把我衣服都收走了,剛才一把火,應是全燒壞了……」
裴右安頓了一頓,過去取了一件自己的厚重外衣,放在邊上,並沒說什麼,只背過了身。
嘉芙會意,忍下心裡的羞恥之感,走過去拿了他的衣裳,脫去身上那件不夠長的披風,將他衣裳套在外面,掩緊衣襟,系好衣帶,雖鬆鬆垮垮,好歹總算遮住她的腳了。
她小聲道:「我好了。」
裴右安這才轉身,視線再次掃了她一眼,隨即示意她坐下。
嘉芙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已經恢復成了一貫的嚴肅,乖乖地坐了過去,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腿上,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他問。
嘉芙就從蕭胤棠挾持自己出城起,直到那天在媽祖廟外發生的意外,全部講述了一遍。她講的時候,裴右安就聽著,始終沒有插一句話,直到嘉芙講完,他依舊一語不發,只是轉過身,慢慢地走到窗前,對著窗外,似乎出起了神。
嘉芙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漸漸有些不安起來。
因為前世他對自己的幫助,讓她理所當然地相信他現在也會幫自己。
確實,他剛才如她所想的那樣出手了,令自己終於順利脫身。但這事顯然還沒完,基於他的立場,這應該也是一件會令他感到十分為難的事情。
嘉芙咬了咬唇,慢慢地站了起來,輕聲道:「大表哥,是不是我叫你為難了?」
裴右安轉過身,看了她一眼,見她睜大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朝她微微一笑,道:「無妨。你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我保證平安送你回家,往後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用加重的語氣,又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