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雙方再次開戰,交戰一日後,黃昏時分雪域國向西撤退,玉靜王命大軍乘勝追擊,卻不知正中那子夏飄雪精心布置的圈套。就在玉靜王一路追行時,子夏飄雪命早候於淇水西面上游的將士將豆油盡數傾倒入河中。豆油漂浮在河面上順水一路向東面下游擴散開來,一個火把擲下,騰空而起的大火觸目驚心。原來子夏飄雪帶來的數千壇美酒只是幌子,裡面只有百壇酒,其餘全是豆油。
香澤大軍被大火燒個措手不及,此一戰下來,潰不成軍,折損兵士戰船無數。那些幸免於難奔逃回營寨的將士回憶起當晚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只記得一個紫發紫眸形容妖異如地獄之王的男子手持火把,在一片衝天火光之中笑得猖狂卻顛倒眾生。
這一戰使雪域國反敗為勝,佔盡先機,一時士氣高漲,屢次向香澤大軍發起進攻。香澤只餘三分之二兵力奮力抵抗,卻屢戰屢敗,一路退至金縷城時已失樊口、北輝兩個北面要塞之城,氣勢盡失。
康順十七年一月,子夏飄雪派軍進駐此二城後,已全面控制淇水流域,卻就此止步不再進攻。就在眾人猜測他又要使何詭計時,子夏飄雪卻出人意料地遣了使者至香澤國京城。香澤國皇上當眾接待了那使者,使者帶來了一幅畫卷和子夏飄雪的提出的停戰條件:只要香澤國送出那畫中女子,雪域國就承諾全面停戰;若香澤國不應允,則雪域國大軍將一路揮師南下攻佔香澤。語氣好不囂張跋扈。
香澤國皇上聞之臉色立沉,命人展開畫卷,隨著畫中女子扶姿仙貌的呈現,朝堂之上百官皆驚,一時鴉雀無聲。但凡見過此女一次就不可能忘記其容顏,文武百官都曾在皇上五十壽筵上驚鴻一瞥,那是權傾天下的雲相之六女,當朝的太子妃——雲想容!
見此畫,皇上面色鐵青,雲相冷凝如霜,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太子則是怒不可遏地當庭拔劍差點失控斬了那使者:「子夏狗賊前占我山河,今竟欲辱我愛妻!此事不但關乎我香澤社稷安危,更關我大國顏面!兒臣請命率軍北上親伐賊軍,收復山河,重振國威!」皇上沉吟片刻後當場應允,並命那趙之航為軍師隨行軍中。
我在東宮得知此事時大為震驚,果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就是一副好看了點的皮囊而已。那妖王子夏飄雪居然提出這等條件卻讓我不解。為了一個區區女子做出如此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憑著我偶爾運作一次的☆、第六感,我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第二日狸貓便整裝揮師北上,臨行前一夜差點沒把我吻到肺部萎縮暴斃。我為他斟酒送行,他穿著鎧甲坐在馬上,斂了平日的冷媚之感,頓覺幹練颯爽、英氣逼人。他端起酒杯一仰入喉,卻猛然從馬背上俯身吻住我,不顧四下驚愕的倒抽氣聲,硬是將那口中烈酒渡了半口至我嘴裡,辣得我直咳嗽,嗆得滿面淚流。狸貓滿意地看著我出醜後,留下一句:「雲兒且等我好消息!等我凱旋之時,定親自為雲兒舉行及笄大典!」便策馬率軍揚長而去。
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味過來他說的什麼意思,及笄……冤孽啊!此情此景,讓我想起《西遊記》里八戒踏著黑風臨去前,用那肥胖的豬爪拉著高家小姐白嫩的小手猥瑣道:「娘子,你等著,我老豬取經完還會回來的!」言畢,那高小姐嚇得花容失色、淚雨滂沱。
送走狸貓後,我一路消磨著「及笄」這個要命的詞跌跌撞撞回到東宮。雪碧來報說小白送葯前來已在花榭里候了我半日,我才回了魂來急急前去。
「小音,你聽說了嗎?」迴廊轉角處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雪域賊子佔了我們兩個城池不說,竟然還要逼皇上把太子妃娘娘獻出去。」分辨那聲音像是常在花榭閣里伺候我的凌畫。
「我老早聽小李子說過了,太子殿下肯定氣壞了才會請命御駕親征。不過,說起來太子妃娘娘真是個大美人。以前,我就覺著我們八公主已經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美過她。那日隨八公主一起來東宮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可把我給瞧呆了,才知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仙女,把這宮裡最好看的八公主給比了下去。可惜我是個女的,我要是個男的呀,這樣的美人我也想搶。」天真的少女語氣里滿是憧憬,聽這話應該是玉靈的婢女。玉靈怎麼也來了?我心裡一緊。
「呸!你個小蹄子,說這話你就不臊!也不怕我們太子爺把你的頭給砍了去,你可是不知道殿下有多寶貝我們娘娘,那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看得人是羨慕死了。娘娘花朝節那日隨便誇了句菊花好看,殿下便連夜命宮裡太監將全城的佛手柑給運進宮來,堆滿整個東宮,就為博娘娘展顏一笑。」
「對了,我們八公主知道這事以後也感慨了好半日呢。」
「說起來八公主近日怎麼總挑雲公子送葯的日子來看娘娘?我總覺著有些蹊蹺,你有沒有發現?」
「還說你有些聰明勁兒,這事兒倒看不明白了。你且說說這滿朝達官之子還有哪個比雲公子更配八公主?家世、才華自是不用說的,單就雲公子那謫仙下凡不識人間煙火的相貌豈是普通小家碧玉配得上,自然只有和我們八公主這樣的玉人兒才般配。」啪!一截花枝生生折斷在我手上。
廊子下候在花榭門口的兩個小丫頭聽到聲音一回頭,看我面色不霽地站在綠藤掩映的金龍柱旁,嚇得一個哆嗦就齊齊跪倒在地,連聲磕頭道:「娘娘饒命,奴婢們該死!奴婢們該死!」
我閉上眼平復了一下情緒:「都平身吧。」便揮退了雪碧,推門進了花榭,微抬裙擺拾級上了閣樓。
如果說剛才花廊里宮女們的對話讓我心煩意亂,踏上閣樓映入眼帘的這一幕就像一個驚雷殘酷地將我生生劈裂成兩半。
就見玉靈臉色羞紅地半倚在小白身上,小白則半低著頭溫柔地扶著玉靈的手臂。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周圍的空氣霎那被抽至真空,眼前就只剩兩人相偎相扶的繾綣溫情畫面,美得讓人想狠狠地一腳踏碎毀滅。那一秒竟漫長得像是輪迴了百年,讓我痛徹心扉。
我沉浸在震驚中久久不能自拔,沒看見小白在我一踏入門的瞬間便慌張氣憤地推離玉靈,著急地想張口辯解,玉靈則是嬌羞地半掩了面向我行禮後便告辭離去。
「容兒!容兒!適才……」我猛然回神,看見玉靈已無蹤影,眼前雲思儒漲紅了臉欲握住我的手臂。想到那隻手適才還溫柔地扶著玉靈,頓覺一陣翻江倒海的反胃之感。我生硬地避開他快步走到花幾前,沒有看見背後他受傷的落寞。
「兄長放心,本宮明日便稟明皇后娘娘,一定玉成兄長和八公主的親事!」剛才門口兩個宮女說什麼來著,般配是嗎?果然很般配!「八公主貌美如花、聰慧靈黠,雖非皇后娘娘嫡出卻也深得皇后寵愛,兄長是丞相長子,普天之下……」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知道有個地方隱隱做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好!」小白斬釘截鐵的一個字將我後面的話截斷。他說「好」,他竟然說「好」!
屏風惹夕陽斜,窗外葉片凋零,狼狽散落是在等誰?是在等水位漲滿全身而退,還是在等那宿命的再次傾軋,無從知曉。既沒有決定輸贏的勇氣,也沒有逃脫的幸運,舉棋無措。香爐里灰燼燃燒似咒語繚繞,我不得解脫。
「我只問一句……」背後,他再次開口,我屏息,「這可是容兒的真實心意?」
苦澀在我的唇角蔓延。是又如何?不是又當如何?事實已明晃晃地灼傷我的雙眼。
「是。」
「好!很好!……自小到大,但凡容兒的心愿哥哥從來都是拼盡全力也要完成。這次……這次也不會例外……」支離破碎的嗓音像尖銳的刀刃劃開我的皮膚,剜骨掏心,我身形微晃,滑落椅畔。
「哥哥以後不用再來看我了。」一絲縹緲沒有靈魂的句子逸出,找不到歸去的方向,我茫然轉身。
那背對著我的身影猛烈地一震,彷彿聽見摧枯拉朽的崩塌聲,一個支撐不住的脆弱踉蹌扯斷了我神經里緊繃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