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一把扯下髮帶,烏絲掙開了束縛在夜風中狂亂地飛舞。
「容兒!」小白的手如磐石般將我的手腕緊緊攥住:「便是死了,我也不會讓你再回到他的魔爪中!」眼睛裡倒映著火光有不可動搖的堅定和孤注一擲的殺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低低在他耳邊說道,轉頭朗聲道:「兄長此番只是陪我出遊到此,何罪至死?還請殿下將毒給解了。」
「你以為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一箭破空射來,正中心臟,瑟縮在烏蓬船尾的船夫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便倒入河中,激起一陣死亡的水花,血跡從水底一縷一縷漂蕩開。
狸貓將弓往地上狠狠一摜,戰船上嗖嗖跳下幾個黑影直撲我們而來。小白手中的劍嘩然出鞘,一道冷光射出,轉身將我護住,劍光劃向那黑衣侍衛。幾番交纏,幾個黑衣侍衛紛紛中劍落水,卻不斷有黑影前仆後繼地從大船上撲下,噴涌飛濺出的鮮血染紅了那高潔純然的琉璃白,劍氣在空中錚錚作響。揮舞長劍的身影有種決絕的狂亂,一絲黑紅的血絲緩緩順著他的嘴角淌下,滴落在我的手背,我的心臟一陣緊縮,仿若被生生劃開,鮮血淋漓。
「我跟你們走!」我推開身前的小白,一片黑影立刻瞅准機會撲向我將我架上戰船。
「不——」身後是小白撕心裂肺的嘶喊。
狸貓粗暴地捏住我的下巴將我拖拽到他的面前,眯著眼,刀片般鋒利。四周的弓箭手立刻瞄準烏篷船上的小白,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我一揮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將髮帶抵上狸貓的脖頸動脈處,一絲血痕立刻滲出,他定沒有料到我會如此,明顯一滯,四周的侍衛見此也不敢上前,弓箭手也不敢放箭。我手中的髮帶正是爹爹四年前給我防身用的獨門秘器「歃血」,稍一用力便可頃刻取人性命。
「快將解藥交出來!放他離開!」我痛苦地望向被制押住雙臂的小白,黑紅的毒血從他的口中不能剋制地大量湧出,染紅鮮血的手還緊握著劍柄。那修長的手原本只該輕執玉筆揮毫潑墨,卻因為我握上了殺人的利器,揮舞間是罪孽的鮮血。筆梢的墨色可以洗去,那劍尖的鮮血卻如何擦拭得去?這一切的起因都是我!我才是那罪惡的源頭!卻為何,我從不曾後悔愛上你。
我晃神的瞬間,沒有看到狸貓枯萎的目光里溢滿了絕望的傷痛和崩潰的瘋狂。
膝蓋一陣吃痛,一片刀片從甲板後方的一個侍衛手中飛出,準確地沒入我的右膝,我跌坐在甲板上,卻沒有痛苦,因為心早已被鮮血麻痹。
霎時,混合著暴怒的殺氣遊走於狸貓冷眸的刀刃上,擴張的瞳孔里有羅剎的殘暴,手上的龍淵劍破鞘而出——
我望著小白微微一笑,他昂起頭,回視我,微笑。有靈犀的釋然,我們閉上了雙眼,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打更聲,那麼平凡而美好。也許,這便是我最完美的落幕,與你一起死去,帶著我們不被世人所容的愛情,拋開了道德和倫常,拋開了身軀和束縛,我和你,回歸成最初的兩縷孤魂,相互纏繞,共墮輪迴。
龍淵劍破空刺來,卻沒有預料中的痛楚。
我睜開眼,卻見劍身貼著我刺向了身後飛刀襲我的侍衛。
「誰給了你膽子傷她!」長劍嘩然收回,侍衛應聲倒地,鮮血滲出,光亮鋒利的劍鋒上甚至連痕迹都沒有留下。狸貓轉身,劍尖划了一圈,指向眾人,「傷她者死!明白?」
「是!屬下明白!」眾侍衛齊齊抱拳。
我苦笑,原來他還想留住我的性命,我對他來說還有存在的價值,那麼——
「交出解藥!否則——」我將歃血抵住自己的脖頸,倔強地昂頭,無畏地直視他。
仿若不可置信般,狸貓失措地後退了兩步,踉蹌蹣跚,望著我,眼裡有溺水者的絕望和兵敗如山的坍塌,似失去鎧甲的刺蝟,脆弱不堪一擊,手中長劍錚然落地。
清脆的聲音似摔碎的玉杯,打破了狸貓眼中赤裸的無助,轉瞬染上瘋狂嗜血的殺戮沸騰:「你威脅我?!為了他!你為了他連命都不要?!哈!哈哈哈……」他仰頭大笑,癲狂諷刺。
我咬牙望著他,將歃血更抵入頸部的柔軟,手上漸有溫熱,不知是劃破的掌心還是割裂的動脈。
「容兒!不要——」船下是小白痛徹心肺的嘶喊。
狸貓睜大了眼,看著冶艷妖媚的紅順著我高昂的脖頸緩緩淌下,一陣慌亂恐懼,瞳孔痛苦地緊縮,渾身劇烈地顫抖。「快!拿解藥!」他轉身朝身邊侍衛大吼,「把解藥給他!」
那侍衛嚇得趕忙摸向袖口,哆哆嗦嗦拿了解藥飛身下烏篷船,將葯送入小白口中。我牢牢將歃血放在脖子上,片刻不敢鬆懈,直到看見小白慢慢平緩了氣息,不再吐血,才鬆了一口氣。
狸貓一閃身,我手腕一陣吃痛,手上的歃血被打飛入水,身體片刻間便落入了狸貓的鉗制。他牢牢將我壓制在懷裡,拇指順著我的傷口緩緩撫摸,帶著無聲的冰冷,之後,他竟俯身下來將那血吮吸入口,不帶溫度的唇似撒鹽般刺激著傷口,我一陣戰慄。再抬起頭時,他的雙唇艷如丹寇,綻開一笑,詭異如吸血的惡魔:「你以為這輩子逃得出我的掌心?」
船下一陣尖銳的兵器交接聲迭起,小白已掙脫束縛,再次揮舞起長劍。如烈火燃燒的白蓮,站在極致的風口,攜著飛蛾撲火的絕然,身下是倒成一片的屍體和染紅的江水。小小的烏篷船似負荷不了這許許多多沉重的生命,搖搖欲墜。
「逆子!還不放下兵器!」一個凌厲的聲音破空而來,一艘船正快速向這裡駛來,將鐵桶般的戰船包圍打開了一個缺口,船頭上是臉色黑沉如子夜的爹爹和高深莫測的方師爺。
小白一愣,眼中血紅的殺意卻來不及褪去。不止小白,在場所有的人都有一瞬的愣神,包括我和狸貓,誰也沒有想到爹爹會出現在這裡。
「少爺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方師爺低沉的嗓音響起,隱含著低低的警告和不悅的威脅。
我訝異,卻來不及開口就在一陣猛然襲來的無力眩暈中陷入了黑暗的深淵。
再次醒來時,窗外陽光明媚、鳥語清脆,頭頂龍鳳鴛鴦帳依舊,熟悉的薄荷草香隱約傳來。若不是被包裹得嚴實的右手,若不是那脖頸處鑽心的疼痛,我會恍惚以為那血火滔天的午夜修羅場只是我憑空臆想出來的一場噩夢,我仍是被囚禁在這東宮的牢籠中,什麼都沒有變。
我緩緩起身下床,卻帶起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響。我低頭,發現右腳踝處系了一根極細的精巧鎖鏈,反射著黃金的冰冷光澤。鎖鏈另一端牢牢拴在釘插入牆的鎖環里,堅固得讓人絕望。
「娘娘可是醒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外間傳入,我還未應聲,就有一個神情冷漠的宮女掀了帘子進來,端入銅盆,手腳麻利地給我梳洗換藥,彷彿沒有看見我身後長長的鎖鏈。
「我哥哥呢?雲思儒呢?!」我抓著她的手猛烈地搖晃。
「奴婢只管負責伺候娘娘,其餘一概不知。」那宮女彷彿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眼裡有不解的疑惑,不過轉瞬即逝,隨即又恢復了冷漠,收拾好了行禮出門去。
我頹然坐倒在地上,不敢去想像,掩住臉,將自己重新陷入黑暗。不過,片刻便有一個大力將我的手腕扯開,刺目的光明重新脹滿雙眼。
「賤人!你怎麼還沒死?!你怎麼不去死!」狸貓癲狂陰鷙的雙眸冰錐般將我鎖牢,緊箍著我的手腕,恨不得將我粉身碎骨。
我冷笑:「你把我哥怎麼了?你告訴我,我馬上就去死。」
「雲思儒!雲思儒!休要再跟我提這三個字!剛才那個宮女已經被我斬了,你若再在任何人面前提此人,我知道一個殺一個!」語氣瀕臨瘋狂。
「你這個瘋子!」我劈頭蓋臉吼向他,人命就這樣隨意被他當作泄憤的草芥,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瘋子。
「呵呵,瘋子?我是瘋了,我是瘋了才會中了你的蠱!我為你廝殺前線,你卻與人私奔出宮去!」停頓片刻,鼻翼有如噴火般微微張合,一把將我的臉拽到他鼻尖前,「你以為放一個傀儡就可以瞞過我?!想把我當傻子耍?你那身形放在人堆里我一眼就能認出,還有那薄荷味,隔著幾丈我都能辨出!你怎麼不索性把這右手上的丑菊也給她畫上!我真心待你至此,你就這樣回報我!我確是傻子!你沒有心嗎?今日我就要掏掏看,你是沒長心還是黑了心!」狂亂地吼完,粗暴地將我的中衣撕開,剎那間裸露的褻服在微寒的空氣中無助地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