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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此花開盡更無花(1)

所屬書籍: 薄荷荼靡梨花白

      ☆、第十七章 此花開盡更無花

    「你們這群狗奴才!知道我是誰嗎?竟敢攔著我!」

    「十六王爺恕罪!殿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內。您就別為難奴才們了。」一陣喧嘩從園門外傳入。

    「王爺等等!王爺!王爺,您不能進來……」腳步聲紛亂而至,一片陰影將我遮住。我抬頭,小十六喘息著站在我面前。我微笑,這孩子一陣子不見又高出了許多。他身後是一片宮女太監,想拉他又不敢行動,尷尬地立於一旁。

    「你還笑!你還笑得出?」小十六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就差頭髮豎起來了。他一把將我拽到屋內,按坐在梳妝台前,指著銅鏡說:「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

    撫摸著烏青的眼圈、深陷的眼眶、高高突起的顴骨和尖削的下巴,我笑了。鏡子里慘白的臉無限凄涼,緩緩開口:「人都說歲月是賊,專偷心碎人的美。果不其然……」

    「你和皇兄到底發生了什麼,皇兄要將你這般囚禁起來,不讓任何人見你?我問他,他也不說,宮裡人也都不清楚。若不是我今日硬闖了進來,根本不知道你竟然變成這副模樣!」我愕然,皇宮裡居然沒人知道這事,看來狸貓遮瞞得很牢,不過他用了什麼方法將此事掩蓋?閉著眼睛我也猜得出,這世上還有誰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我痛苦地閉上雙眼,鮮血彷彿就在眼前。

    「十六皇弟昏頭了?這內妃的居所也敢闖入!看來是我平素里將你寵壞了。」狸貓魔咒般的聲音冷冷截斷了小十六焦急關切的詢問。我下意識地捂起耳朵。

    「皇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何將她折磨成這樣?」小十六憤懣的語氣里滿是責備。

    「夠了!你給我出去!」狸貓狠狠地打斷。

    「我不出去!」小十六倔強地頂撞。

    「來人哪!把十六王爺給我請出去!」

    「是!」一群內侍沖了進來將掙扎著的小十六強行拖了出去。

    我僵硬地坐著,直到一雙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肩上將我強硬扳了過來。「他說我折磨你?你怎麼不告訴他是你折磨我!『心碎人』?原來你也有『心』!」他俯身鬼魅地將唇印在我的左胸口,「我真是低估你了,竟然連十六皇弟都迷惑了!不將你鎖住還不知要禍害多少人!」

    我甩了他一個巴掌,連我自己都奇怪自己竟然還有抬手的力氣:「嘴巴放乾淨些!他還是個孩子!」

    他眉頭都不皺一下,挑著竹葉鳳眼,冷笑:「我不幹凈?你就乾淨了?」

    我再次抬起手,卻被他抓住了。「我和我哥真心相愛!乾淨清白!無愧於天地!」

    彷彿被什麼猛然刺中,狸貓身形微晃,眼眸破碎,轉瞬又是一陣我日日都會面對的瘋狂席捲而來,將我吞沒。

    看著牆上的光影輕如紙張散亂紛飛,我數落了☆、第七十個太陽,倚靠在銀杏樹旁,一片青翠的銀杏葉翩然飄落在我的肩頭。我取下,細細地看著那年輕的脈絡,離秋天還很遙遠,為何你已凋零?

    七十個油盡燈滅的如斯長夜,「睡眠」於我已是一個遙遠陌生的辭彙,除了黑暗的夢魘無處不在地纏繞著我,腐蝕著我的身體,啃噬著我的內心,只剩那抹透明潔凈的白支撐著我,仿若我心中僅存的一盞長明燈。

    那日,我照例在銀杏樹下曬著太陽,看著右手腕漸漸轉成深褐色的菊花。一個尖細的嗓音劃破靜謐:「皇后娘娘駕到!」

    鳳冠在陽光下反射出高貴冰冷的光澤,奪目耀眼。我在宮女的攙扶下向她行了禮。

    「你們都下去吧。」她朝四周惶惑的太監宮女揮了揮手。

    「是。奴婢(奴才)告退。」除了我們兩人,只剩一個神態肅穆的皇后貼身太監。

    「砰!」皇后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摜,「雲氏想容,你可知罪!」

    我跪下,淡紫色的裙裾在身後孤傲地展開:「想容但憑皇后娘娘發落!不過,想容不知何罪之有。」

    「大膽!」皇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傷風敗德,不知廉恥!雲家怎麼就教導出這樣的女兒!」雖然遲了些,皇后終究還是得到了消息。

    「一切都是想容自己所為,無關家父!皇后娘娘若要處置就請處置想容一人!」從皇后進門起,我就沒有想過可以看到明天的日出。

    皇后氣得渾身發抖:「邵公公。」

    「太子妃聽旨。」邵公公展開皇后的明黃懿旨,「雲氏想容不守婦德,傷風敗俗,勾結外男,有損我後宮德容!念雲氏一族為朝廷鞠躬盡瘁,效力多年,特賜完屍。欽此!」

    「想容謝皇后娘娘賜死!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高舉著雙手接過放著鶴頂紅和三尺白綾的鑲金托盤。

    皇后憤怒地甩袖出了門去,留下那太監監視我的死亡全過程,好確認後回去稟報交差。「娘娘,請上路吧。早死早超生。」太監冷漠地催促,想必在宮廷里生存了許多年,這種情況早已司空見慣、麻木不仁了。

    我冷笑著站起身來,將那白瓷瓶中的鶴頂紅一飲而盡。

    沒有料想中翻江倒海的疼痛,只有久違的睏倦向我襲來,全身血液急速地奔流循環,欲尋找一個迸發的出口,那腥甜幾次沖入我的喉頭卻又倒流回去。最後,右手腕處一陣破裂的尖銳刺痛傳來,我頹然倒下失去了知覺。

    「雲兒!雲兒!莫要嚇我!你快醒醒!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破碎的哽咽在一陣猛烈的搖晃中時斷時續地傳入我的耳畔。

    「殿下……殿下……您這樣抱著娘娘,老臣,老臣如何能給娘娘診脈……」一個戰戰兢兢的老邁聲音哆哆嗦嗦。

    「今日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整個太醫院陪葬!」我的身體被緩緩放下,像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有個發抖的手搭在我的左手脈處,哆嗦了半日:「娘娘脈象紊亂,據殿下說適才服食了鶴頂紅,照理服下此毒後片刻便會印堂發黑、口吐黑血,但娘娘脈象中卻無中毒之兆,反類虛火旺盛之相,血氣逆轉,心律卻漸緩……」

    「哪來這許多廢話!若無中毒,為何這手腕處血流不止?換一個!」狸貓焦躁地將其打斷。

    又是片刻的診脈:「臣……臣也查……查不出……娘娘有何異狀……娘娘手腕處莫不是外傷……外傷緣故……不如……不如臣先將娘娘的血給止了……」一個較為年輕的聲音連整話都說不清楚了。

    有粉末傾倒在我右手腕處,卻沒有任何感覺,除了血液急速噴涌之感,全身所有的知覺彷彿都集中到了那裡。想睜開眼,卻似有千斤重量壓在眼皮上如何也睜不開。

    「為何止不了血?為何?雲兒!雲兒!你莫要如此嚇我!」崩潰般歇斯底里的嘶喊回蕩在耳邊,有無助的顫抖,「若血流不止會如何?!」低迷的氣壓籠罩四周。

    「若娘娘……若娘娘……血流不止……莫說……腹中麟兒……腹中麟兒的性命……就是娘娘……娘娘……的性命……也難保……」

    片刻詭異的沉寂後,狸貓顫抖的聲音仿若不可置信地低低響起,「你說什麼?麟兒?……你是說孩子?!」

    「是。依娘娘脈象看來已有孕一月有餘。」孩子?孩子!想睜開眼搞清狀況,卻怎麼努力也徒勞。

    我落入一個顫抖激動的懷抱中,有人輕輕拂過我的臉頰:「雲兒,聽見了嗎?我們的孩子,我們有孩子了,你醒醒呀,雲兒。」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生下他的孩子!在心底絕望地吶喊,只覺心臟一陣急速收縮疼痛,血液湧入大腦後又直奔右手腕去,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嘔吐之感襲來,便又失了知覺。

    「快!宣雲相和方師爺入宮!」焦躁的命令攜十萬火急傳出重重宮門之外。

    這廂,雲相和方師爺面色凝重地坐在太子妃紗幔掩映的床前,看著雲妃右手腕鮮紅的菊花。菊花的花瓣妖嬈地伸展開,細密的血珠不斷地從花瓣處滲透而出,似紅燭之淚蜿蜒地順著白瓷樣的手腕緩緩滴落,花蕊處更是艷紅髮亮,整朵血菊燦爛地燃燒,仿若夕陽最後的絢麗,華美哀傷,觸目驚心。

    雲相眉頭緊蹙,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傷痛和疼惜,卻又有無可奈何的失措。看見這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談笑間便可翻天覆地的左相露出此等表情,太子頓覺心裡一陣冰涼,臉上血色盡褪。

    方師爺在一旁奮筆疾書,洋洋洒洒寫下兩頁藥方遞與一旁的太監,細細囑咐煎煮之法。

    「事已至此,大人就不必欺瞞了!雲兒到底得了何病?這手上的菊花不是磕碰如此簡單吧?」

    「哎,容兒終是沒能逃過……」恍恍惚惚中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伸出手將我從幻滅沉浮的黑色深海中拉了起來。我好像聽見了爹爹的聲音,熟悉得讓我想哭,「殿下可願聽臣的一段前塵往事?不過,還請殿下先恕臣欺君之罪。」

    「雲大人且說無妨。」

    「臣年少時曾遊歷諸國,後游至西隴境內。那日巧遇京城有人擺擂賽詩文,臣當時年少氣盛,好奇湊熱鬧便應了擂,過關斬將得了擂主,之後只當市井玩鬧一笑置之,並未放在心上,不想卻得了台下一觀擂女子的仰慕。臣自然不知,回了香澤國。不出半年與友人游湖城郊,湖光山色中偶遇一絕色歌女,當時血氣方剛,行事草率荒唐,見那女子也有些意思便將其納為妾氏,卻不知為我雲家引入了一場災難。」我隱約里斷斷續續聽著,心下想原來爹爹年輕的時候也有這許多故事,卻從未聽爹爹提起過。

    「想來殿下已然猜到,此女便是當年的觀擂之女,因慕臣淺陋之才便千里迢迢從那西隴國追尋而來,被臣納為四夫人,也就是容兒的娘親。」平地驚雷,原來我那僅有一面之緣的娘竟是這樣一個執著於愛情的烈女子。

    「之後數年,臣的其餘幾位夫人陸續生產過三個孩兒,卻都是女子,且不出周歲便薄命夭折。臣便起了疑心,命人細查。一查之下竟得到一驚天秘密,臣的四夫人原來竟是那五毒教元尊的小妾。五毒教向來行事狠辣,但凡教主妾室一入教中便要服下一種貞烈之毒,名喚『血菊』。此毒於服毒本人並無害處,但卻令我幾乎不能再有子嗣,而服毒人雖可產下子嗣,此毒卻會在腹內隨血液種入胎兒體中……」爹爹停頓了一下,似在悔恨當年的輕率。

    「當年容兒的娘卻不顧身攜劇毒,執意脫離了五毒教嫁與臣。待臣發現欲處決她時,她已懷了臣的孩兒,苦苦哀求於臣,臣一時心軟便手下留情。當時臣心高氣傲只道不論何毒以臣之力必可尋了解藥,將我那孩兒之毒給解除。之後,她誕下容兒後終是去了。而容兒一出生陛下便定下了她與殿下的姻緣大事,臣當時對容兒中毒一事還存僥倖之心,便沒道明。之後自然不便再說,否則便是欺君之罪。容兒七歲前身體與其他孩童並無不同,直至花粉之症發作,遍尋名醫醫治不好,才發現原來此病並非花粉之症,乃是那『血菊』毒發前兆。」原來我竟然一生出來便帶了絕世奇毒。

    「臣命人數番去那西隴國內尋訪解藥,卻均是空手而歸。那五毒教元尊早已去世,其獨子接管五毒教後,攜教眾隱居深山,行蹤詭秘,難尋蹤跡,容兒此毒便一拖再拖。此毒最是忌諱傷神動怒,勞累積重。為了延緩毒發,臣禁止容兒習武,且對她甚是縱容,就是怕她有個萬一。方師爺更是千方百計壓制此毒。臣從未對容兒提及此事,也是怕引起她心緒煩亂,卻不想……唉,造化弄人……」爹爹素來八風不動、穩操勝券的語氣今日卻充滿了深深的無力之感,很是悲傷。想必他一直以為我和小白只是兄妹之愛,卻不想演變成這番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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