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雲兒今日……可是毒發?」雖然已經猜到了,狸貓還存著一絲僥倖心理,希望得到否定的答覆,語氣里含著深深的愧疚自責。
「此毒分作四個階段。」這次說話的好像是方師爺,「最初是『菊隱』,並無任何徵兆,『菊隱』末期會使花粉症發作;之後是『菊現』,娘娘四年前落水後,手腕上便隱約可見此毒菊;再來便是『菊盛』,全身血氣逆流匯聚至手腕毒菊處湧出,血流不止;最後待全身血液流盡便是毒發的最終階段『菊枯』。
「今日皇后賜毒,那鶴頂紅雖是劇毒可頃刻奪人性命,卻因娘娘體內本就中了『血菊』,故並未喪命,算得不幸之中的萬幸。只是,那鶴頂紅卻終將這『血菊』給引了出來……」
「可有延緩抑制之方?」狸貓急切地打斷方師爺。
「草民粗淺,只尋到了延緩之方,只是……」方師爺躊躇片刻。
「只是什麼?師爺只管道來,只要能緩過雲兒性命,哪怕是一日,本宮也在所不惜!」
「草民斗膽,若要緩住娘娘此毒,需交合人之血入葯。每隔十日便需飲下一碗此血,以抵娘娘體元虛耗。且無十成把握,只可緩過一日算一日。」交合人之血?此毒如何這般歹毒!
「無妨,只要能保住雲兒性命。」狸貓應承得沒有絲毫的遲疑。
「只是……娘娘身子虛弱,腹中胎兒……草民只能儘力為之……」
片刻的沉默後:「保住雲兒性命最是重要。」
「是。草民明白了。」
「雲兒,你看,今日外面日頭這麼好,我陪你出宮去散散心可好?」彷彿懷中之人是嬰兒般,他溫言,「你不回答是不是不願意呢?好,你不願意我們就不出去,在屋裡說說話也很好。」
再看那懷中之人,臉色蒼白,面容透明精緻,眼瞼安靜地垂閉著,他探了探她鼻下的呼吸,感受到那細微的溫熱氣息後,才放心地替她整了整衣袖。
右邊桃粉色的袖口上綉著一朵血紅色的菊花,如此鮮艷極致的紅倒是京城最好的染坊也不曾制出過。細看之下,那菊花竟不是針線綉制而成的,而是那袖內手腕上的一朵緩緩滲血的毒菊染印上的,耀眼刺目。他揭過錦被替她蓋在身上,被面上也是一朵一朵已然凝固的暗紅菊花,襯著淺綠色錦緞妖嬈魅惑。
「奴才們真是粗心,雲兒定不喜歡這桃粉色衣裳吧,明日給雲兒換上石榴紅的可好?就像我們成親那日雲兒穿的顏色。這錦被也換成石榴紅的,可好?雲兒不答應就是默許。」他微微側過臉,視線避開那一朵朵盛開的艷菊,彷彿怕被晃刺了雙目。
「今日御膳房備了一大盤的金絲酥雀,雲兒最歡喜的,我端來房裡,雲兒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是雲兒不能老是賴床哦,乖乖起來吃好不好?」懷中之人仍是安安靜靜地睡著。
門外有人細語請示:「殿下,娘娘的葯煎好了。」
「端進來。」
「是。」宮女放下藥碗和一盤切成小塊剔了子的西瓜後便緩緩離去。
舀起一小勺藥汁,他細細吹了吹後放在她慘白的唇邊,葯汁卻順著嘴角快速流下。他皺了皺眉:「雲兒又淘氣了,我知道你怕苦,讓人準備了那金縷城最甜的貢瓜,只要雲兒乖乖喝下這碗葯,這盤貢瓜就都歸雲兒了。」
一隻手輕輕將她的顎骨一捏,那緊閉的嘴唇才張開些許,他耐心地將葯含入自己口中,再俯身將葯汁哺入她口中。確定她吞入後才離開那嘴唇,一口一口,不厭其煩。碗底見空後,他從懷內掏出一柄利刃,在自己布滿淺褐色傷痕的手腕處利落地滑過,鮮血噴涌而出,他立刻將手腕遞至她的唇邊,將鮮血喂入她口中。
包紮好傷口後,他仍在她身邊坐下,看那右手腕處的血菊緩緩止了血珠,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繼而孩子氣地拉著她的手:「雲兒,你看,現在你身體里流著一半我的血呢!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了,就算老天爺也不能!」
窗外夕陽沉下,屋內點起了明黃的燭火,他將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手心傳來微涼的沁人薄荷香,他閉著眼留戀地反覆摩挲,眉宇間有深深的哀傷。「雲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如此傷你。你起來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拿劍刺我也罷,我都不還手。那畫像之事我已查明,是趙之航那老頭派人獻給子夏飄雪的,潘府內的畫像也是他派人藏進去的,就像你說的,他早想好此一石三鳥之計,卻知我斷然不會同意,便背著我私下做了。雲兒真聰明,這樣的連環計都猜到了。」
他伸手溫柔地撫過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鳳眼裡一片波光瀲灧:「我們的寶寶越來越大了呢,你看,他踢我了,真有力氣!肯定是個像雲兒一樣的小頑皮。雲兒,你睜開眼看看他好不好?」
…………
我在迷霧的波濤中起起伏伏,有時那霧是白茫茫的一片,有時卻又血紅陰森,卻總有一個挺拔的白衣背影對著我。我一直喊一直追卻怎麼也追不上,直到聲嘶力竭,被黑暗的波濤吞沒。
後來,有一個聲音不停在我耳邊咒語般細細念叨,惹得我心裡一片煩躁,想要睜眼將那蜜蜂趕走,卻怎麼也沒有力氣。有時,腹部會有一陣陣隱隱的踹踢之感,彷彿有雙不安分的小腳在蹬我。
有時,我好像又不在霧中,耳邊總有一些奇奇怪怪彷彿自問自答的話語,有時溫柔,有時無奈,有時傷心,有時絕望,有時懺悔,有時高興……
今天,耳邊沒有那絮絮之聲,有些空蕩清靜。
「妹妹可是醒著?」片刻安寧後,又有人在我耳邊說話,這個聲音我聽不多,卻依稀記得聲音的主人叫姬娥。
「還是沒醒啊?妹妹這覺睡得可真是長,足有五個月了吧?這樣下去可不成,妹妹就不想醒來看看雲公子?」雲公子是誰?彷彿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不然為什麼我的心會懸了起來呢?
她突然有些幸災樂禍地輕笑起來:「可惜呀,就算妹妹今日醒了過來,也再見不著了。」突然,意識就這樣全部被喚醒,醍醐灌頂般清明。姬娥是在說小白!小白怎麼了!
「聽說近日裡那邊塞流行瘟疫,不少軍營鐵漢都倒下了。雲公子身嬌肉貴,自然扛不住這瘟疫,也染上了,終是歿了。朝廷怕瘟疫蔓延,凡是染病致死之人均是焚燒成灰了。可惜呀,連個整屍都沒能留下……」
她說什麼?!不可能!這絕對不是真的!我睜開眼坐起身來,使盡全力攥住她的衣領:「你說什麼!這不是真的!快告訴我!這些都是你編造的!」
姬娥彷彿傻了一般呆愣在那裡,雙眼緊盯著我,不可置信地大睜著。
我焦躁地放開她,起身就往屋外宮門方向拔足奔跑,不顧四周驚起一片宮娥太監,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向爹爹問清狀況!姬娥說的我不相信!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快要接近☆、第一道宮門時,幾個黑色身影翩然落下,將我包圍住:「娘娘體弱金貴,還請娘娘回攬雲居修養。」
「滾開!」
「請娘娘不要為難屬下。」
「雲兒!」一個華貴紫衣身影不知從何處瞬間移至我眼前,帶著欣喜震驚的神色,有雲開月明的疏朗,「真的是你嗎,雲兒?你終於醒了!」好像為了確認我的真實性,他緩緩伸出手欲觸摸我的臉。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引起他眼中一陣痛苦的波瀾。
「哥哥怎麼了?」
他明顯一怔,繼而彷彿心虛地迴避,不敢直視我的目光。那眼神似乎默認了姬娥方才的一番胡言亂語。我不相信!肯定是他們串通起來騙我,好叫我對小白死心!
「我不信!叫他們讓開!備船!我要回家!」我舉起手狠狠地攥成拳頭咬牙切齒地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威脅他。
「不要!雲兒,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你們讓開!都給我讓開!」
「好,好,只要你不傷害自己,我馬上讓他們走!」狸貓生怕我的重拳落下,趕忙支開了暗侍,「你要回雲府嗎?我陪你回去好不好?備船!去雲府!」
縞素紛飛。
滿目蒼白。
震天動地的哭聲從漆黑的大門內悲慟地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