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
「爹爹,你身上的衣裳真難看,這個顏色我不喜歡。」我轉頭。
「姑姑,容兒不孝,來看您了。您笑一笑,為何哭成這樣?」我攙扶起面色死灰、淚容滂沱的姑姑。
「你不要攔我,大娘親,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我推開大夫人,快步走到那沉黑死寂的楠木邊,「打開,我要看。」
「娘娘……」
「容兒……」
「雲兒……」
「你們不開是不是?那我自己開。」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轟然推開尚未上釘的棺木蓋。
一個小小的骨灰罐安靜地躺在棺木正中,旁邊是他平日最喜歡的月牙白錦袍,水晶雕刻的八音盒壓在上面,透明的天鵝優雅地低伸著修長的頸項,彷彿他的主人,純凈、憂鬱。我輕輕將它托起,擰上發條,泉水般的音樂流淌而出。
我捂著頭瘋狂地搖晃,天鵝跌落,水晶倒映著門外湛藍的天空,碎了。
「不要碰我!」一把推開所有想要靠近的人。
我跌跌撞撞出了雲府,沿著河堤慢慢地走。
堤岸邊是潮濕的泥土,你喜歡用泥巴給我捏房子,說將來要娶我過門,我嗤笑地用泥糊了你一臉。你卻說娘子笑了便是同意了,從此我的心裡住下了一個小小的人。蒙塵的鏡頭裡播放著老舊的故事,我一直找一直找,卻再也找不到故事裡的人,徒留我惶惑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
淚水代替了你,溫柔地親吻我的臉頰。
「雲兒,起風了。我們回去好嗎?」
「起風了?起風了,是該回去了……」狸貓將披風覆上我的肩,將我扶回船上。
接下來的日子,我有時抱著一隻耳晒晒太陽,有時拉拉快要蒙塵的小提琴,卻拉來拉去只有一個調子。後來我想起來是馬思聰的《思鄉曲》,其他的琴譜都記不起來了,以前老師說的沒錯,我果然是太懶了。
狸貓總是喜歡陪我坐著,拉著我的手用催眠一般的語調說著些瑣碎的事情,有時他喜歡將頭趴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聽嬰兒的胎動,我也任由他去。
他執意要讓我穿顏色艷紅的衣服,但我不同意,我喜歡淡淡的顏色,他就避開眼不看袖口。我有時興緻好時便會拉著他非要給他說笑話,講到後來我自己笑得前仰後合,他卻好像越聽眼神越哀傷。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擅長說笑話,但是他這樣不捧場讓我很生氣,見我怒目而視他才會配合地乾笑兩聲。但是很奇怪,我只知道大笑過頭會流眼淚,卻為何他每次乾笑兩聲眼睛裡就有晶瑩的水光滾來滾去。
那天,我覺得腹部一陣痙攣穿刺之痛,大腿內側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便一陣失力跌坐在床畔,聽見有宮女驚呼:「快來人哪!娘娘要生了!快宣穩婆!」
身邊吵吵嚷嚷,很久沒有聽見這麼熱鬧喧嘩了。
一個中年女人尖銳的聲音不停地說:「娘娘,用力!使勁用力啊!」
還有人絮絮叨叨老是轉來轉去:「殿下,殿下,這是產房,喜氣太重,男子不宜入內。請您移駕外廳守候。」好像狸貓終於是被人給勸了出去。
最後,所有的嘈雜喧囂漸漸歸於沉寂。
狸貓拉著我的手,將我的手貼著他的面頰,指縫裡有濕濡的痕迹流過。我笑著摸了摸他消瘦的臉龐,示意他俯低上身。
他靠了過來,我在他蒼白的唇上印上一吻,他眼裡有不可置信的震驚。我努力朝他笑了笑:「忘了我吧。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告訴你……咳……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咳咳咳……」停頓了一下,但並不妨礙我繼續往下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咳咳咳……都知道你喜歡我……」
「不要說了,雲兒,不要說了,乖乖休息。」狸貓痛苦地晃動腦袋。
「你……你讓我說。但是……我的心好小好小……裝不下許多人,我本來想……本來想留下孩子,讓他代替我陪著你……但是……寶寶也覺得我好自私,他說肩上的擔子好重好重……他說他要去天上,天上沒有憂愁,咳咳咳……你不要怪他,都是我不好……」
「雲兒……不是的……你很好,寶寶也很好。都是我,都是我……」狸貓哽咽著泣不成聲。
「忘了我……你會遇見一個真正你愛且愛你的人,那才是宿命的幸福……但是……咳咳咳……不要再這樣任性了……不要……不要再讓愛像黃蜂的尾針蜇入她的心裡,傷了她也絕了自己的退路……」
「不要!雲兒……我不要忘記你!你才是我的幸福!」
我抬手緩緩順著他凌亂的髮絲,他有時真的很像一個固執的大孩子,「我要回去了,有人在等我,已經等了好長時間了,我總是不守時,今天不能再這樣了……」
「雲兒——」嘶喊劃破了天際。
我走了,臨行前,爹爹好像俯身在我耳邊焦急地說了句話,但是我真的好累好累了。
康順十八年二月十五花朝節,香澤國太子妃雲氏誕下一死嬰,同日,太子妃薨,年十六。
那日,薄荷坡一夜之間白花怒放,凌晨時卻片片凋零紛飛,記得有人說過:花兒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飛翔。
香澤國太子一夜白頭。
薄荷花語:願和你再次相遇。
人生難免有許多錯過的人或者事物,能再次相遇的機會幾乎沒有,但越是沒有就越是思念,於是就有了薄荷花語,會讓那些曾經失去過的人得到一絲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