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山遠天高煙水寒
綠豆!
哎!
蓮子劈柴紅棗回家了嗎?
對啦!
薏米練功銀耳去哪裡啦?
找枸杞!
我怎麼找也找不到花生?
他下凡啦!
花翡桂圓小綠就是吉祥的一家!
「冷若冰霜」四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紅棗此刻的臉色,而後院傳來的類似諾貝爾爆破試驗的聲音更讓我有理由相信蓮子不是在劈柴而是在用胸口碎大石。
從來沒有哪件事情讓我如此後悔,悔得腸子都青了。
我實在不該因為一時心軟聽見花翡嚷嚷傷口疼睡不著就唱歌哄他睡,就算唱歌也不該唱《吉祥三寶》。
這下好了,自從他聽了吉祥三寶後就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一樣,愣是把吉祥三寶給改成了「吉祥八寶」。這幾天說話都不好好說,一開口就是那歌的調子,跟綠豆兩個人一唱一和對歌對得不亦樂乎。而且,最後一句必以「花翡桂圓小綠就是吉祥的一家」結尾。
我塞上一盤蔥烤螞蚱,總算成功地讓這兩個傢伙閉上了嘴。
「少爺今日要下凡嗎?」安靜了沒有兩秒,綠豆突然興緻勃勃地問花翡。
「嗯,本仙座決定下凡走一遭。」花翡撫著光潔的下巴故作深沉,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
「我和你一起下山看看。」我一擱筷子,作出一個決定。
當然,花翡極力反對百般阻撓,甚至使出了他的殺手鐧——下毒,也沒能阻止我,因為我現在幾乎對所有的毒藥都免疫。
最後,縮骨變身成少女的花翡背著易容成普通市井男子的我飛身離開了霄山深處的這片竹林。輕功出神入化是花翡殘存的幾個優點中最值得稱道的一個,雖然他的武功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層巒疊嶂、一衣帶水是我對西隴國的☆、第一印象,和香澤國河澤旖旎的水鄉風情迥然不同,西隴國的地形多為山川盆地,有一條橫貫東西的大河喚作「逝河」,是西隴國的母親河。
「容兒,那西隴國中民風淳樸。往後我們尋一處鄉野,挑花種菜、攜手此生可好?」層層疊疊的鄉間梯田在眼前綿延伸展,金黃的油菜花鋪天蓋地,質樸的芬芳中恍惚有一個月牙白的身影翩然立於其間,回眸一笑,髮絲紛飛。軟軟的春風羽毛般輕輕撫過我的臉頰,唇上,依稀有殘留的餘溫。
不敢眨眼,因為我知道,希望和失望,只在我睜眼閉眼的瞬間。
「桂圓徒兒,明日我們便可抵達京城了。」花翡咋咋呼呼地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苦笑,即使是幻覺也來得這樣短暫。如果不是臨終前爹爹的那句話,我想即使是花翡的回春妙手也不能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一個人如果失去支撐的信念,生存也將變得沒有意義。
那時,爹爹焦急地在我耳邊說:「容兒,儒兒並沒死,他在西隴國。」
療毒的一年內不是沒有想過聯繫爹爹告知爹爹我尚在人世,但正如雲家在宮中有密探無數一樣,皇室在雲家也安插了不少暗侍以了解雲家的一舉一動。「雲想容」三個字負載了太多,對雲家,恐怕這三個字帶來的災難多過於福祉;對皇室,這三個字無異於讓後宮婦德蒙羞的存在;對狸貓,只有這三個字徹底消失了,他才能真正擺脫錯愛的枷鎖涅槃重生。
世人以為雲想容已死,那麼就讓雲想容徹底地消失。上蒼是何等仁慈,再三賦予了我新生的機會,不能再次錯過,這次的人生我要自己把握。爹爹那句話的真實性我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排除爹爹為了安慰我而臨時起意編出善意的謊言,但我心裡又隱隱覺得小白定還活著,畢竟我只見到了小白的骨灰和他隨身攜帶的八音盒,並沒有見到屍首。但以他當時敏感的身份,一舉一動都有皇宮派出的內侍密切監督,包括後來的染病、火化,似乎又不大可能造假。而且,以他的性格,若尚在人世不可能放任我在深宮獨自飽受羞辱折磨,又或者另有隱情。虛虛實實,難辨真偽,只有我親自去查明。
抵達西隴國京城當日正值「寒食節」,全城禁火禁煙,只吃冷食,連皇室也不例外。西隴國的皇帝這日更是要設壇祭祀先祖,並於黃昏時分用榆柳枝取火點燃城門上的聖壇,之後,再由宮人折柳引聖壇中火為火種分傳入宮廷官宦門☆、第作為來年的新火,最後,家家戶戶傳遞下去。正是「三月光陰槐火換,兩分消息杏花知」。
即使是冷食,看著面前的桃花粥,我還是萬分感慨,激動之情難以言表!足足一年!足足一年我沒有見過白花花的大米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品著久違的澱粉與唾液澱粉酶作用後生成的甜味,看著酒樓里嘈雜熙攘的客來人往,我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這才是正常的食物和正常的人類!
身邊花翡草草扒了兩口冷粥後就嫌棄地將碗一摜,嘟嘟囔囔:「凡人的東西果然入不了口。」
我不理他,繼續埋頭喝粥,周圍食客們的閑談陸陸續續傳入耳來。
「聽說了嗎?皇上的心疾前些日子又犯了。」一個年齡稍輕書生樣的男子對邊上一個四十歲上下商人模樣的男子八卦。果然,不論在哪裡,宮廷永遠是老百姓茶餘飯後閑聊的永恆話題、八卦的無盡源泉。
「是嗎?這我倒不曾聽聞。新皇勤政愛民、口碑甚好,卻為何年紀輕輕身子骨就如此這般……」商人搖頭。
那書生突然眉毛一聳,神秘地湊近商人,低聲道:「我二大爺家可是有人在宮裡的,聽說皇上……人……久……那心疾……」因為刻意壓低了聲音,我聽得不真切,只捕捉到幾個破碎的字眼。
「這話可不好混說!」商人聽後訝異地張了張嘴,旋即皺了皺眉頭,「當今聖上對皇后娘娘的一片痴情可是眾所周知的。不說別的,就說皇上登基後除了皇后再沒納過妃子便是最好的例證。我尋思著倒比那香澤國皇帝當年對那香草美人還痴情……」
突然不想聽下去,我扭頭,卻赫然發現花翡正在往我碗里偷偷傾倒什麼東西,看見我回頭,他立刻心虛地把手縮了回去。這傢伙莫不是又給我下什麼毒!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掰開來,手心裡赫然躺著一包淺綠色的粉末,「是你自己老實交代,還是我……」我活動了一下指關節。
他一咬牙一昂頭,頗有江烈士當年的風采,就差一條紅色的長圍巾了。(江姐是穿藍衣服的,不穿這種菜蟲綠。)
敵人把罪惡的手伸向江姐——的胳肢窩,開撓!
片刻之後,花烈士決定背叛革命。花翡這妖怪皮糙肉厚什麼都不怕,就是怕癢。
「我……我……交代……是……是……忘憂草……」花翡囁嚅著,一邊謹慎地觀察我的神色。
忘憂草?周華健?我經常懷疑花翡也是穿越來的,不過地球上應該是不存在他這種生物的,難道真的是外星物種。
「是什麼毒?」我瞪視他。
「就是……就是……會……忘記憂愁煩惱的……靈藥……不是……不是……毒……哇,徒兒,你太凶了……嗚嗚嗚……」給他一哭,周圍的人紛紛向我投來不贊同的譴責目光,估計是以為我欺負小姑娘了。
忘記憂愁煩惱?難怪這一年裡我經常覺得自己精神有些恍恍惚惚,只要一回憶起往事就會難以集中注意力,最後常常不記得自己是要想什麼,只記得彷彿是很重要的事情,原來就是這葯在作祟。不過,忘憂、忘憂,雖然治標不治本,但花翡倒是一片好意。只是我現在抗藥性越來越好,這葯在我身上能起的作用也就越來越弱。
「傳火大典開始了!傳火大典開始了!」突然,身邊的人開始吵吵嚷嚷紛紛往外奔。我抬頭看向外面,已是黃昏時分。忽聽到一陣馬跑之聲。一時,有十來個太監都氣喘吁吁跑來各按方向站住手持蟠龍帳將圍觀百姓隔在帳外清出街道。
看這架勢,定是那皇帝登壇點火要經過此地,太監宮人們提前來清出道路。很久沒有看見這樣熱鬧正式的場面,我也不禁從酒樓二層窗戶探出頭去。
一聲莊重悠長的鳴號過後,十來對紅衣太監騎馬緩緩走來,之後聞得隱隱細樂之聲。一對對龍旌鳳旗,雉羽夔頭,銷金提爐熏著御香,然後兩柄龍鳳黃金傘過來,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綉帕、漱盂、拂塵等類。一隊隊過完,後面方是一頂金頂九龍九鳳鑾。裡面坐的估計就是西隴國的皇帝和皇后了,只是錦簾幕重根本看不見裡面是什麼光景。四下圍觀的百姓們也是探長了脖子想一睹聖顏。
身旁的花翡嘟嘟囔囔:「都是些凡人,有甚好瞧的。桂圓徒兒,我們走吧。」說完就要結賬。
我拉住他:「現下街道都被圍了起來,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不如看看熱鬧。我們這裡離那城樓上的聖壇也不遠,倒白撿了個觀景的好位置。再說剛才聽說那皇帝專寵皇后,這皇后想來定是個了不得的大美人,你就不想看看?」
花翡沒有平時一聽美女就開始兩眼放光的花花公子樣兒,倒像渾身長了跳蚤一樣坐立難安,不停地勸我上路。我不睬他,讓他自己一個人在一邊蹦躂。
那龍鳳金鑾被抬上了城樓,皇后先在宮女的攙扶下出了金鑾,即使隔了這麼遠的距離,那回身舉步、鳳釵輕搖的身姿仍是若輕雲出岫讓人心裡一陣驚艷。由於隔著些距離且無火光,她的面貌看不清晰,但我想定是一副傾國傾城的容顏。
接下來,兩個太監躬身探入金鑾中要扶出的肯定就是西隴國的皇帝了。我正瞪大眼睛好奇地想看看這西隴國皇帝長得是圓是扁的時候,花翡一把將我的頭扳了過來對著他的臉:「乖徒兒,那皇帝有甚好看。你還是看看你俊逸無雙、風流倜儻的神仙師父吧。」
哪來這許多廢話,我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轉過頭。
「吱!」
榆柳之火引燃了聖壇,騰空而起的火焰照亮了西隴的一方夜空,也映紅了聖壇後手持榆柳、流風回雪的天人之顏。
有一種回憶,永遠含苞待放地美;
有一種歲月,年輪一樣茶色蔓延;
有一種容顏,停駐心底鮮明如斯;
有一種人,萬人萬年中,只須一眼,便知是他。
一直以為他是一首純凈憂鬱的散文詩,散發著淡淡的墨香,卻原來龍袍聖火麗人環繞中,他是這樣一首華麗而殘酷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