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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1)

所屬書籍: 薄荷荼靡梨花白

      ☆、第二十四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

    「休書!」我看著從花翡手上搶過來的信,信封上的兩個大字映入眼帘。難怪這麼鬼鬼祟祟,原來是離婚協議,不過……他什麼時候娶過老婆了,我在八寶教住了這麼長時間居然不知道。

    拆開信看了一遍,沒看明白,再看一遍,還是不明白,再再看一遍,終於把那些顛顛倒倒的花式縮略句子搞清楚了,也終於明白「休書」其實是「休生養息書」的縮寫。

    「圓妹,夫君我……嗷……好痛!」聽到他又開始自稱「夫君」,我的手毫不客氣地掐了下去。

    「小豆,我命苦啊!怎麼就嫁了這麼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郎君!」花翡裝腔作勢撲入綠豆懷裡。

    「小姐,命呀……這都是命。」綠豆一邊心疼地幫花翡揉著手背,一邊幽怨地拍著他的背抹淚。

    「夠了!」我一拍桌子。主僕二人立刻閃電般分開,刷一下坐直身板,裝乖巧。

    「你要去哪裡休生養息?」直覺花翡這次肯定不是要去休什麼養這麼簡單,這封信從信封到內容通篇都是縮寫簡稱,可見他寫的時候十分著急。他只有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才胡亂縮寫,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昨天他不知在外面聽到了什麼消息,回來以後就一副魂不守舍、坐立難安的樣子,問他,他就跟我唱大戲打馬虎眼。今天要不是我闖進他房間,他肯定打算留下這封信就不告而別。

    「為師隱居深山多年,江湖想念我,我也想念江湖。啊!我來了!血雨腥風的江湖,兒女情長的江湖!」花翡一臉陶醉嚮往。

    就他那點三腳貓功夫和怕死怕事的性格,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要去參與什麼江湖的血雨腥風,恐怕最後一句才是他此行的目的。雖然他平時總自詡「風流花少」,出門還喜歡跟路上的漂亮小姑娘搭訕,對我也總是黏黏糊糊,但是,跟他生活了這三年,我很清楚那只是他的表象。在他的內心深處藏了一個人,藏得太深了,以至於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

    不止一次,我不經意從窗外看見他獨自在房裡對著一幅畫像發獃,收斂了平日的嬉皮笑臉,似煙花散盡的夜空,眼裡滿是無可奈何的寥落寂寞,讓人的心被生生揪得發疼。

    後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溜進他房間找出那幅畫,結果打開一看,我呆了。上面歪歪扭扭畫了一個根本看不出是悟空還是人類的像,實在是讓我哭笑不得,不知是要感慨花翡的品味獨特,還是要感慨這作畫人的畫法抽象。

    「咦?花翡呢?」怎麼我一愣神的工夫,他就不見了。

    「少爺出門了,少爺吩咐徒兒姑娘最近不要出去,小豆會負責照看好徒兒姑娘的。」綠豆把在門口一板一眼回答我。

    我磨著牙齒,幻想手上的信就是花翡那廝的脖子,把它揉成一團。

    綠豆向來奉他們家少爺的話為聖旨,這幾日對我除了上茅房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以往花翡在的時候,還允許我每日早晨蒙著紗在店門口發發甜餅給小孩,這兩日綠豆根本就不讓我出門,發餅的任務也被紅棗接替了。

    這樣過了五六日,一天早上我在一陣清脆撞擊聲中醒過來,就見綠豆坐在房間的一角用鐵石葯杵搗著一個什麼堅硬的東西。

    我問他做什麼,他說他在做藥引。我好奇地探頭想看看是什麼東西這麼堅硬。

    窗外朝陽初生,一道耀眼的反光投入眼底,我推開綠豆,將那細碎的光燦拾起,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那是一枚戒指,戒指周圍鑲了一圈細密的碎鑽,正中一顆大大的母鑽正反射著陽光熠熠生輝。即使只是十幾年前見過一次,我又如何能忘記這將我帶入異世界的楔子。

    但是,我記得這隻戒指早在我出生那日便被爹爹送給了狸貓,怎麼會到了綠豆手上?

    「小豆是從何處得來這指環的?」

    「適才徒兒姑娘沒有醒,小豆去村口玩了一圈撿到的。小豆想磨碎了應該可以做藥引。」綠豆眨巴著眼睛。

    我的天,他居然妄想用普通的石頭磨碎自然界最堅硬的鑽石。

    不過,戒指內壁的一抹殷紅血痕讓我眼皮突地一跳,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心來:「小豆拾這指環的時候,周遭可有人?」

    綠豆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有一群人殺來殺去,在搶一個娃娃,一點都不好玩,那娃娃倒是長得很漂亮……」

    「快!帶我去村口!」打斷綠豆,我拉著他著急地往外走。那一群人里肯定有狸貓,戒指上的血痕定是他的。

    綠豆哪裡肯,死活拽著我不讓我踏出房門半步。我心急火燎,不知道該怎麼辦,只知道使盡全力推搡綠豆的手臂,嚷嚷著:「他出事了……他要出事了……你讓我出去。」一股熱燙不能抑制地沖向眼眶,涌了出來。

    「徒兒姑娘,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我這就帶你去。」綠豆手足無措,只好將我背在背上使了輕功飛出去。

    還未到,就聽見一陣兵器相交聲,在人跡稀少的清晨讓人心驚肉跳。

    綠豆將我藏在路邊的灌木叢後面,自己也蹲了進來。場面十分混亂,分辨不清,只看到人群中突然躍出四個黑衣人,其中一個手上像是抱了個小孩,轉頭便足尖點地施展輕功快速撤離。其餘人等迅速縮緊包圍圈,若說剛才還有幾分顧忌,現在則放開手使出全力攻擊。在一片黑影包圍的中心,隱約可見一片閃爍移動的銀白。

    我心裡一片火燒火燎,後悔自己太莽撞,沒有帶上蓮子、花生他們,現在只有我和綠豆,如何對付這許多人。

    不管了,我心裡一橫:「小豆,你身上有帶毒藥嗎?」

    「帶了。」綠豆摸摸懷裡。

    「等等我出去引開他們注意力,他們一停下打鬥,你就施毒,越毒越好!」

    「徒兒姑娘……」綠豆猶豫地咬著嘴唇拉住我。

    「小豆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咬牙,站起身,走了出去。

    「住手!」我朝那廝殺成一片的人群大喊了一聲,果然,兵器交接聲立刻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我。我從來沒有如此慶幸自己長了這樣一張臉,足以爭取出至少五秒的空白時間。

    綠豆一躍而起,一片金色的粉末從天而降。我快速地沖入適才的包圍圈中心,將那人一下撲倒在地,伸手就將他的口鼻全部捂牢。「屏氣閉眼!」我命令。

    不出片刻,四周的黑影紛紛倒下,兵器錚然落地,伴隨的是流出七竅的黑色毒血。我扭頭,不忍看那一片死亡的罪孽。

    半晌後,我才鬆開手,正欲起身,卻被一把抓牢,再次跌入那個懷抱。

    四周很安靜,有低低的鳥鳴蟲叫,露珠在油亮的葉片上滾出一道細長的水痕,滴落。我聽見了自己細細的喘息,聽見了身下人緩慢遲疑的心跳。

    有一雙手顫巍巍地撫上我的臉,細細勾勒我的眉眼,順著鼻樑滑下,蜻蜓點水拭過我的唇瓣,最後捧住我的臉,手心冰涼。

    「雲……雲兒?」

    一陣莫名的心慌,我別過臉不敢看他:「你……你恐怕……是認錯人了……」

    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是掙扎著想要起來,卻一眼對上了那熟悉的鳳目。

    千帆過盡,斗轉星移,只一個眼神,我便停下了所有的掙扎,動彈不得。

    那目光,太深,太濃,太痛……太脆弱,那樣赤裸裸的無助。

    鄉間的晨風帶起絲絲縷縷的銀髮,擦過我的面頰,如雪沁涼,似水溫柔。

    「為何?你的頭髮,為何……」我慌亂地撫上那滿頭的銀絲,記憶中曾經黑亮如緞。

    「雲兒……你真是我的雲兒。」握緊我的手心微微的濕潤。

    「……是我……是我……」水晶般的脆弱,叫我如何忍心摔碎。

    剎那間,有光彩重新注入那雙鳳目,晶瑩剔透的陽光終於照進了最後一個潮濕的角落。

    「雲兒……真的是雲兒?……」

    「是我……是我……」

    「你真的是……」

    「是我,我是雲兒,我就是雲兒……」

    「活著?……雲兒?」

    「是的……是的……」如鯁在喉,一片灼痛……

    ……

    反反覆復問了二十幾遍,他緩緩抬手,撫上我的臉。

    「雲兒,一千一百一十二日……這次……不要再藏了……好嗎?我怕……我怕再也找不到你……」

    淚,斷了線,滑落一地。

    「好。再也不藏了……」

    微笑,在他的唇角綻放,美得讓人心碎。像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的手無力地陡然滑落。

    我的心一陣緊縮,渾身氣血逆流:「怎麼了!你醒醒!醒醒!」我搖晃著他,慌亂無措。

    「徒兒姑娘不要著急,他只是失血過多昏過去了。」綠豆探了探他的脈息,「我們先帶他回去吧。」

    我這才看清他渾身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鮮血正在汩汩地往外涌,我胡亂扯下自己的衣衫下擺,撕成布條,將他手上腿上幾個大的傷口包上。

    「我來背他。」一抬頭,卻看見多日不見的花翡站在眼前,不知他是何時來的。

    他將狸貓背到背上,轉身往回走,我焦急地跟在後面,錯過了他轉身一瞬的落寞眼神。

    是夜,狸貓開始發高燒,睡得極不安穩,囈語不斷,有時叫我的名字,有時叫著「孩子」,有時又好像喃喃著「小竹」。

    我不停地給他額頭更替濕的巾帕,花翡給他上好葯後便悶坐在一邊喝茶,綠豆在門外煎藥。

    窗外又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一陣風過,竹林嘩嘩作響,如泣如訴。我輕撫著他滿頭的銀絲,陷入沉思。

    三年了,除了知道他繼位成帝,其餘一概不知。只要聽到有關他的消息,我都會裝聾作啞刻意迴避,自己也不清楚是為了什麼。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一頭白髮……心裡一陣抽痛。

    他又為何會到西隴國?如何又遇上了刺客?二十幾個人圍攻他一個人,想想就有些不寒而慄的後怕……怎麼沒有侍衛護駕隨行?綠豆說「搶孩子」,搶的是何人的孩子?刺客又是什麼人指派的?團團迷霧,只有等他醒來後才能弄明白。

    我探了探,盆里的水已經不復冰涼,便起身要去外面打水。花翡欲從我手中接過瓷盆,「我去吧。」

    「不用了,你好些天沒回來了,先去休息吧。」這才發現他滿臉風塵,有些憔悴,完全失了往日的神采弈弈。

    我不由分說端了瓷盆去西面院子的井裡汲水。

    剛提上一桶水正要倒入盆內,突然,後頸一陣吃痛,來不及呼喊,便跌入了一片黑暗。

    耳畔有淙淙流水的聲音,清泉的水香若有似無縈繞鼻尖。

    迷迷糊糊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紫霧紗帳,身上的天蠶絲被似水柔滑,婷婷裊裊綉著朵朵睡蓮,明明是清雅之花卻透著幾分妖氣。

    我揭開絲被,緩緩坐起。循著水聲望去,竟是一處澄澈的清泉,順著長滿青苔的石壁緩緩淌下,注入潭中。水潭透明見底,紅色的錦鯉悠然擺尾,潭面零星飄著些鬱鬱蔥蔥的浮萍,淘.書.客-www.taoshuke.Cn淡紫色的睡蓮慵懶地貼著水面,如夢初醒般縹緲。

    潭水輕輕搖晃,整個房間,應該說是整間石室都被水充盈,沒有一塊陸地,而我驚奇地發現,自己睡的軟榻居然是放置在一片巨大厚實的荷葉上,隨著水波緩緩移動,盪起一圈圈如風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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