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娜嘟起嘴不高興地反駁:「我哪裡莽撞了,我喜歡他,想要嫁給他,這有什麼不對?」
巧星拍了拍巧娜的腦袋,溫和地笑道:「如果月神已經娶了月娘呢?你還要嫁給他嗎?」
巧娜聞言突然湊了過來,拉住狸貓的手。狸貓嚇了一跳,抽出手將身子挨著我,筷子掉在了地上彈了幾下。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
「月神月神,你已經有月娘了嗎?」巧娜問狸貓,狸貓蹙著眉一臉茫然。
「噢,我忘了你不會說話了。」巧娜一拍手,轉頭問我:「安薇,你是他妹妹吧?你應該知道他娶親了沒有。你快告訴我!」
「我……他……」我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情急間對於巧娜的直率坦蕩竟生出一絲羨慕,為什麼我不能像她這般率真地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情感?我一直畏首畏尾想要躲避的是什麼?
「傻丫頭。」巧阿爸拉過越逼越近的巧娜,「安薇便是月神的月娘。」
「啊!她不是月神的妹妹嗎?不然,為什麼她從來不親月神?月神也沒有親過她?結過親的人不是應該相互貼唇的嗎?」巧娜大吃一驚的樣子看向狸貓。狸貓許是被她驚到了,將我往懷裡攬了攬。
「他們是月亮里的人,習慣肯定和我們不一樣,是吧,安薇?」巧星耐心地給巧娜解釋。
巧娜轉頭看我,我訥訥地點了點頭,心底鬆了口氣。巧娜有些失望,不到一刻工夫卻又撥雲見日:「安薇,原來你就是月娘呀?真好!你和月神站在一塊兒真的很好看呢!就像月亮和彩雲。」
拿得起放得下,這樣豪爽的性格,讓人怎生會不喜歡。我真的很羨慕她。
晚飯吃過後回房前,我站在房門前躊躇了一下,在失掉最後一絲勇氣前踮起腳尖輕輕觸了一下狸貓的唇,轉頭便推門進了內屋,快得像在逃跑。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
替他倒好水後,我轉頭卻仍沒見他進來,突然有些不安,連忙跨出門去,卻見他依然站在門邊,澄澈的眼光有些許茫然。我臉上湧上些許溫度,拉著他的手問他:「我們進去好嗎?」
長長的鳳目浸染在皎潔的月色中,如凈水白茶緩緩流淌在我的身上。他穿了一件普通的望月族直襟短花紋小褂,下身是黑色的寬腳粗布褲,銀色的頭髮被我隨意地束著,幾縷散落開的髮絲在夜風中飄拂過我的臉頰。我突然發現,即使是這樣普通的一套異族服飾穿在他身上也掩蓋不了他與生俱來的雍容華彩。他雖心智如稚童,舉手投足間卻仍舊優雅高貴。難怪巧娜喜歡他,我今天才明白為什麼族裡的少女看見他的時候眼中會有明亮的光華閃過。
他,一直是帶著光芒的;而我,也一直是遲鈍的。
他拉過我的手輕輕地停在了自己的唇上,另一隻手撫上了我的唇,反覆地摩挲,望著我綻出一笑。剎那間,懸著的心就在這一笑中如一片羽毛悠悠著陸。我想,我知道適才自己在怕什麼了,我怕他會閃躲,怕他會厭惡。
下一刻,我看見他的臉龐近在咫尺,兩片微涼柔軟的唇帶著夜的芬芳覆上了我的。許久許久……
花開半朵,酒熏半醉。
當他撤離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電般划過腦海,太快了,我沒能來得及抓住。
似乎今天溪邊的潑水讓他發現了自己力量上的優勢,夜裡他不肯好好睡覺非要將我攬在懷裡才肯安靜入睡。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覺得有些昏沉沉的,額頭有些絞痛,想要起身卻發現沒有什麼氣力。狸貓早已醒來,似乎等我睜眼已久,望著我的眼睛像一隻乞食的小貓。我不禁撲哧一笑,他伸手撫上我的笑靨,喚我:「安……」
我大睜著眼睛看見尾音消失在了貼合的唇邊。他輕輕地吮了吮我的唇,眼裡有水晶般的光彩掠過,彷彿發現了某種美味的食物,他又低下頭吮了吮,離開我的唇時表情竟像一隻魚飽的貓兒,就差「喵喵」叫喚兩聲。我有些哭笑不得。
或許,之於他,這只是一個剛剛發現的新奇遊戲,在他孩童一樣透明的心境里並不認為這個遊戲和潑水、寫字有什麼區別,只是孩子般有種獵奇的心態覺得好玩罷了。
但是,之於我,卻是……
我拉著他的手,有些難過:「為什麼在我終於望見彼岸的時候,你卻又回到了起點呢?」
他抱著我,不一會兒又將我鬆開,他蹙著眉扇了扇手,「熱。」天哪!他又會了一個字,我開心地捧起他的臉頰親了親,卻赫然發現指尖是淡淡的粉色。從小到大,我只要一發燒,手指便會轉為粉色,我想我大概是昨天弄濕了衣服沒有及時處理的緣故發燒了。我著急地摸了摸狸貓的額頭,希望他不要也發燒了才好,幸好,他的體溫似乎比我涼多了。
狸貓坐起身來,拽了拽我的頭髮,似乎在表達對我賴床的不滿,我勉強地撐起身體,想要帶他去廚房給他做粥,卻一踏出門口便是一陣天旋地轉襲來。
「安安……」耳邊似乎有一個失措的呼喚。我再次矇矓醒來時,就見狸貓坐在床頭拉著我的手一臉惴惴地望著我,口中叫著我的名字。巧娜湊了上來,臉上有著焦急和莫名的……興奮?「安薇,你醒了嗎?」一邊揮手召喚郎中,「阿叔,你來你來!」
郎中微笑著替我把脈。我對他說:「不礙事的,只是發燒了。」
他點點頭卻又緊接著搖搖頭,拍拍我的手背,轉頭用望月語對狸貓說了一句話。狸貓自然聽不懂,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郎中一笑,朝他豎了豎大拇指,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重複了一遍適才的話,留下一碗草藥領著興奮不已嘰嘰喳喳的巧娜出門去,臨行前還細心地將門帶上。
我捏緊手心,越握越緊,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刺出了几絲鮮血猶不自知……
林間的晨風帶著潮濕的木香輕拂鼻翼,油亮的綠葉承載不了飽滿的露珠,任其珍珠般優雅滑落,有飛鳥撲扇開羽翅在起伏連綿的翠海碧濤中遨遊。
黃色的小花搖擺著金盞般的花萼,潮水一般從山頂流瀉而下,鋪滿了半個山坡。狸貓站在我的身邊,欣喜純粹的目光停留在了某片淺黃如鵝毛的花瓣頂端,上面棲息著一隻紫色的蝴蝶,張翕著蝶翼,躍躍欲飛。
而我,穿過層層花朵,將目光停留在了匍匐花下狀如倒卵、莖帶淡紫的連綿綠葉上。
花翡曾說:「馬齒莧,性屬寒滑,涼血益血,可疾去身輕,散血消腫,解毒通淋。」他還說:「食之過多,有利腸滑胎之弊。」
利腸滑胎,卻為何我背著眾人一連數日食之卻半分效果全無?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棲身在這百毒不侵的身子里!
右腰側憑空多出的那朵雪花一夜之間將我桎梏在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從雪域皇宮中那對如妖似魔的紫晶眸停留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便知無望完璧而歸,但亦不曾料到竟要負載那惡毒的血脈。
子夏飄雪!那日醉酒——
我站在起風的山頂,腳下是黝黝的山坳,幾抹鮮艷的色彩隱約其間。望月族的姑娘小夥子們正忙碌著採收節茶,嘹亮動人的茶歌應和對答。男聲熱情奔放,女聲悅耳清脆,綿綿渺渺地傳遞著戀人間纏綿美麗的愛意。
似乎,所有美好的事物總離我一步之遙。
我往前跨了一步。
突然,身後一個強勁的力道兀然將我卷回,我往後一跌,落在了一個急促起伏的胸膛上。狸貓緊鎖著眼睛,鳳目里有著深深的恐懼,緊箍我腰際的手彷彿不能剋制一般簌簌戰慄,似乎我適才危險的動作將他記憶中某個最駭人的恐慌喚醒了,強烈地不安著。
「安……安……安……」他失魂般反反覆復說著一個字,將我越摟越緊,眼中深深的懼怕惹人生疼。我慌亂地撫上他的臉,「不怕,不怕,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卻不管我如何溫言撫慰,他仍舊不能剋制地顫抖著,眼睛沒有焦距地停留在虛空的某一點,彷彿正目睹著一場腥風血雨,驚懼恐慌,無助脆弱。
我深深地譴責著自己,抱著他的頭攬入懷中,輕言軟語地安撫他,「不怕不怕,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是要跳下去,我只是想湊近點聽清他們唱什麼。以後我再也不這樣了好嗎?狸貓不怕,你看,我現在好好的呀,我永遠都不離開你,永遠陪著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