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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所屬書籍: 波月無邊

睡了神仙, 可她進琉璃宮不過區區十來日而已。

永遠不要低估殺手的決心,他們常為達到一個目的, 不計一切後果。尤其是女人, 弱水門裡受過最專業的訓練,貞操這種東西對她們來說, 不過是隨時可以用來作為輔助的工具可他一直以為她不一樣,殺了前任閣主取而代之, 至少不必再出賣靈魂, 結果到頭來不變的觀念和急功近利的心, 還是深植在她靈魂深處。

樅言感覺失望,並不因為她失節,而是恨她太輕易。還有那位紫府君,不入塵寰,卻喜歡塵寰中的女人。那麼輕易跌下神壇,究竟該說岳崖兒手段高, 還是他紫府君枉為仙師, 實際只是個六根不凈的老不修

他心頭鬱結,狂奔在天際,然而天是窄的, 壓得人喘不上氣。他幾次回頭想同她談一談, 可是瞥見她的裙角, 所有話都咽了回去。無從說起, 只是覺得心疼。以前受的苦還不夠么, 還要繼續往身上壘石頭

崖兒知道他不高興, 這條大魚的思想太陳舊,大概覺得就這麼把自己交代了,簡直對不起天下蒼生。

起先她也有些糾結,女人的頭一次,即便洒脫如蘇畫,也耿耿於懷了這麼多年。身處那個環境,會不斷讓她自省自責,但離開蓬山,琉璃宮在她視線里越來越遠,聶安瀾也離她越來越遠時,她反倒放下了。

反正今生不會再見,有過和沒有過幾乎沒什麼區別。譬如一根玉杵,一串緬玲,誰會和這些東西計較紫府君對於她大概也就是如此吧所以樅言吞吞吐吐,她覺得少年人就是太死腦筋了,「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他沉默了下才道:「值得么」

值不值得,得看結果如何。她撫了撫身旁的圖冊,靠著車圍低語:「我是沖四海魚鱗圖去的,現在圖在我手上,一切就都值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願意見我這樣,可你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快最有效的辦法。我不喜歡蓬山,那地方沒什麼煙火氣,討厭在那裡久留。早些完成目標,早些回去,有什麼不好」

「可是那紫府君」樅言漲紅了臉,想回頭又忍住了,訥訥道,「你壞了人家道體,恐怕人家不放過你。」

崖兒愣了下,「我偷了他的圖,他不放過我還有一說。至於道體我又沒得他什麼好處,有什麼可不依不饒的」

樅言想和她爭辯,忽然又放棄了,長嘆一聲道:「他雖然是仙,可你還是吃虧了。」

吃虧一說,用在她們這類人身上終究不合適。她知道他不贊同,甚至對她的做法有些不屑,但那又如何,她從來不是什麼冰清玉潔的人。

「我這種出身,水裡來火里去的,又不是高樓上的小姐,沒那麼看重貞潔。只要能達成目的,別說對方是仙,就是鬼、是魔,又如何人一輩子總得有一次,開了個頭,以後做什麼都沒有顧忌了。」這話可能愈發惹惱他了,從背後看上去兩肩起伏得厲害。崖兒苦笑了下,他不知道有句話叫故作瀟洒,看他單純得可笑,就想戲弄他。於是從身後抱住他,將下巴抵在他肩上,換了個發膩的聲音,貼著他的耳朵說,「你不必氣惱,如果要我報救命之恩,也可以人約黃昏後。可惜你還小,過早做那事不好。等你長大吧,長大了便來找我,可好」

結果這話徹底觸怒了他,他猛地格開她的手,憤然道:「你這算什麼難道今後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嗎」

被怒斥後的崖兒有些懵,畢竟樅言從來沒有發過這樣的脾氣。她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說錯話了,囁嚅著想去道歉,又覺得不好開口,猶豫了下,便兩兩沉默下來。

一路無話,到達瀛洲的時候打尖住店,隱約聽說東海方向有異象,也是收拾好行李不發一語,說走就走。

崖兒平時喜歡熱鬧,他悶葫蘆一樣,她原本還想哄哄他的,到後來自己也生起氣來。她自己的人生,好與不好都由自己負責,幾時輪到別人來操心感情這東西,適量時是種依託,一旦過量就變成負擔。她總在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件事上她是佔了便宜的,起碼那個人是神仙。可在樅言眼裡神仙也是男人,長了和所有男人一樣的孽根,她不是為愛把自己交出去,就是自甘墮落。

隨便吧,墮落就墮落了。回到王舍洲後人多,分散了注意力,她顧不上周全他的感受,但每每歌舞昇平的間隙里,於那無人駐足的角落,還是會感受到他的目光,憂鬱而又憤世嫉俗地向她射來。

不過對於她的回歸,那些準備好她三五年內不會回來的手下們還是很高興的。魑魅簡直要賴在她身上了,緊緊靠著她

,一雙桃花眼肆無忌憚釋放萬種風情,「樓主果然神功蓋世,能令您親自出馬的事必定是大事,沒想到才花了四個月就辦完了。屬下本以為要見您,至少得等到明年開春呢。」

她笑著端起酒杯呡了一口,「在外漂泊,怎及在家裡痛快。我這幾個月過得不舒坦,沒有一天不想著要回來。現在好了,看見這王舍洲的景緻,連月的乏累就消解了一半這陣子樓里太平么可發生什麼怪事」

搖著團扇的蘇畫說沒有,「就是上月城裡來了個康居國的駝隊,帶了不少演雜耍的人。其中有幾個年輕的姑娘,會跳胡騰,也扮觀音,收了不少信徒。前幾天這四人隊里的一人死了,據說是駝隊首領的女兒,死狀蹊蹺,光剩個腦袋,找不見屍體。駝隊首領報了官府,也花錢請江湖各路人馬緝拿兇手,可惜一直沒有任何進展。昨天終於找上門來,求波月樓出手相幫,我看酬金豐厚就應下了,已經派明王出去查辦。」

崖兒點了點頭,以前波月閣接的都是生死買賣,傭金相當不菲。現如今無端的殺戮已經不再承辦了,但江湖上的難解之事沒人能做到時,波月樓依舊當仁不讓。

「我剛回來,這些事暫不過問,請門主主持到底。」她看著遠處台榭上高高踢腿的波斯舞女,一片柔艷的光下旋轉得陀螺一樣,澀然閉了閉眼睛,「江湖上呢各大門派可有異動」

蘇畫搖動團扇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略踟躕了下,才小心翼翼道:「江湖上又掀起了牟尼神璧的傳聞,據說神璧驚現煙雨洲。煙雨洲是岳少主夫人的娘家,不管這消息是真還是假,萬戶侯府,恐怕都要遭受當年長淵岳家同樣的打擊了。」

萬戶侯府崖兒輕輕蹙了蹙眉,這個名字她聽過,遙遠的外家,如同在生命的另一端。當年她父母遭遇橫禍,就是因為她母親趕赴煙雨洲奔父喪,在回蒼梧城的途中,迎來了全武林的追殺。萬戶侯府現在由她母親的兄弟掌管,新一輪搶奪牟尼神璧的狂潮將至,無中生有,矛頭直指煙雨洲,正邪兩道趨之若鶩,這江湖又要不太平了。

一旁的樅言憂心忡忡盯緊了她,不知情的魑魅打趣:「聽說岳家的寶藏數量驚人,樓主,咱們要不要也湊個熱鬧」

話沒說完,被樅言厲聲喝斷了,「花喬木,兩眼只有孔方兄,人和厲鬼有什麼分別那麼多的俠客英雄傾巢而出,肆意搶奪毫無風度可言,你大約覺得法不責眾是場狂歡吧波月樓早年劣跡斑斑,但現如今已經歸了正途,你卻在這裡妖言惑眾,鼓動樓主與豺狼為伍,究竟是何居心」

魑魅被他沒來由的怒斥罵傻了,新仇舊恨湧上來,一躍而起,拔劍就要較量。崖兒卻知道樅言的意思,他怕她一時衝動顧念骨肉親情,跑去為萬戶侯府出頭。其實他多慮了,她明白其中利害,怎麼可能做出那種蠢事來。

她擺了擺手,「樅言是為大家好,武林正道最會粉飾太平,波月樓參與進去,將來所有的惡名都是咱們背。吃不著羊肉反惹一身騷,不值得。」魑魅在她的注視下乖乖收起了劍,她這才一笑,抬袖打了個呵欠,「時候不早了,該上床歇著了」

她起身走出觀指堂,餘下眾人獃滯地看向更漏亥時還沒到呢。

其實並不是真打算早睡,只是想隨意走走罷了。外面空氣清冽,站在樓外的露台上看夜景,王舍洲的窮奢極欲一如往常。連綿十里的花燈從頭頂上方橫跨過去,幾乎布滿城池的每一片夜空。星月如何與霓虹爭輝身處此地,平常人家夜裡連燈都不用點,一推窗,便是滿目輝煌。

傾前身子,將兩臂擱在圍欄上。靡廢的輝煌倒映在眼底,她眺望著遠方,喃喃道:「神璧不可能在煙雨洲現身,這個消息不過是為了引出當年失蹤的孩子。想想我爹娘出事後,蒼梧城和萬戶侯府的反應,我有什麼道理去管他們的死活。」

夜風颯颯,她身後的人應了一聲,「你恨他們吧」

她嘲訕地扯了下唇角,「岳海潮和那六位長老最好別犯在我手裡,否則我能叫他們求死不得。至於萬戶侯府,老侯爺死後易了家主,為明哲保身棄我母親於不顧。他們安穩了二十多年,現在風水輪流轉,讓他們也嘗嘗那種滋味,這才是天道。」

「你不會去煙雨洲」

她說是,「我不會上當。」

「那就好。」他長嘆一口氣,「現在你魚鱗圖在手,也平安回到了王舍洲,是我該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夜色下的白衣少年平靜地向她微笑,「我要繼續找我母親去了,即便她已經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屍骨,像當初你尋找你父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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