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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所屬書籍: 波月無邊

可惜恐怕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等了二十年,沒能等來牟尼神璧的下落, 最壞的方法是殺雞取卵。如果一切盡如人意,也便罷了, 但若是雞腹空空,那就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所以他在考慮,是否應該勉為其難,尋求長淵岳家的幫助。雖然現在的掌舵人不是嫡系,但終歸同出一門,也許岳海潮知道一些不為外人道的內幕也不一定。

千迴百轉,無非想魚與熊掌兼得。男人在這種事上彷徨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千金易得,美人難得。

他站了很久,最終踏上寢台, 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細細端詳,脆而易折的東西都帶著涼意, 她的眉眼涼薄,可能連她自己都不自知。但這種涼,又是溫吞的美無法比擬的, 越鋒棱畢現, 越具致命的吸引力。

他有些貪婪地審視她, 那斑駁的血跡, 在花一樣的身體上綻放。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輕撫心衣下袒露的皮膚。

因為傷口牽痛,她微聲長吟,他沒有收回手,她睜開了眼睛。

過於親昵,有狎戲的嫌疑,但他不以為意,她也沒有生氣。

「你醒了感覺如何」

她潦草應了聲,低低囁嚅:「是屬下無能。」

無能不無能,現在再說已經多餘了,他只問:「關山越此行共幾人出九道口往哪裡去」

崖兒艱難地撐身坐了起來,粗喘兩口氣道:「他去俞元,不是孤身前往,身上還背著個孩子。」

蘭戰「哦」了聲,「那應當是他妹妹的孩子。赤白大戰,鮮虞慘遭滅族,他想把孩子送回俞元老家,讓他妻子代為撫養。」說罷想起來,如果他們此戰成功,那這孩子的遭遇便和岳崖兒頗為相似。是否正因如此,她才有意手下留情

她卻悵然,很後悔的模樣,「是屬下等不夠縝密,當時明知他是從中山國回雲浮,因為沒發現孩子的蹤跡,錯過了拿捏他軟肋的機會。沒想到那麼小的孩子,可以藏在包袱里。破軍和貪狼被他斬殺後,屬下一人實在難敵可是閣主,屬下並不是貪生怕死」

他點了點頭,「不用多做解釋,你的能力我知道。現在木已成舟,只能再想辦法補救。」

案頭巨燭的燈芯突地輕聲炸開,然後熄滅,半間卧房陷入朦朧之中。隱隱綽綽的美色此時更顯誘惑,他的手指也從心衣底下移上去,輕揉慢捻著,「崖兒,你覺得我老么」

她氣息咻咻,望他的眼惺忪含情,「閣主春秋鼎盛,從屬下第一次見你至今,十四年了,閣主的樣貌從來沒有任何改變。」

如此良辰如此夜,似乎最適合用來調情。他的逼近沒有讓她怯懦,反而勇敢地迎迓上去。

「崖兒命苦,原本流浪在外,和野獸無異。是閣主把我帶回人間,撫養我,給我名字。這些年承蒙閣主教誨,我對閣主的感激,終我一生都難以報答。」她慢慢靠過去,蘇畫傳授她的媚功,到了最終檢驗的時候。她在他耳畔吐氣如蘭,花瓣樣的粉腮,若即若離地摩挲他的臉頰,「以前對閣主,崖兒滿心的敬畏,生怕唐突,辱沒了閣主。可今天命懸一線時我細數平生,才知道心裡最記掛的人,原來是你。」

沒有人能拒絕美人如泣如訴的告白,她急促的呼吸掠過他鬢邊,本來就無風三尺浪的一池春水,被攪得愈發澎湃。

他閉上眼睛,倒也沉浸,但所有感官集中到她身上,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能察於微毫。

她的話語變得嬌而軟,嗡噥的紅唇貼在他滾動的喉結上,「 孟子說: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於我來說,父母是閣主,少艾亦是閣主。」

她是個聽話的徒弟,蘇畫有高論,殺人不能流露殺機,你須先騙過自己,才能騙過別人。假裝自己愛他,情真意切到連自己都快相信了。高高在上的閣主並不了解這些技藝的法門,只要他將信將疑,她就成功了一半。

手從他的寬袍大袖裡蜿蜒而上,攀到他的肩頭,再蠕蠕向胸前匯合。松垮的交領禁錮不住騷動的心,他饒有興緻看著她,享受那雙柔荑的放肆和野蠻,縱容她把他弄得衣衫不整。

蘭戰是個雅緻的人,雖然至今未娶,但生活中的任何細節都精益求精。他的領上有蘭桂的香氣,多少平息了她翻騰的脾胃。她和他貼肉廝磨,魔咒般地說:「我曾經不止一次幻想今日,可閣主離我太遠了,我只配給你賣命,不敢奢望可以這樣靠近你」

蘭戰氣息漸漸不穩,處子的幽香伴著血腥氣,那種靡廢又強烈的刺激儼然催情葯。她纏上來,他從善如流,這具身體像野生的青蘿,甚至不需要他的引導,在懸崖峭壁上也能頑強生長。

他在一片暈眩中思緒紛亂,牟尼神璧必然和崖兒有關,而她長久以來的水波不興,也許就是缺少一個契機。裂變一下,或者會爆發出無數種可能,他很甘於充當那個引子,來見證一個女人驚人的蛻變。

男人的想法有多齷齪,她都知道。蘭戰只有一雙手,可是這雙手不知什麼時候變成無數雙,從上至下,無處不在。她忍住滅頂的的屈辱感,等他沉迷,放鬆警惕。吃些虧在所難免,可是只要能替父母報仇,這點委屈根本不算什麼。

他在上,撐身看她,身形的差距讓她篤信徐徐圖之並沒有錯。

他撩起她的裙裾,彷彿還有一點人性,「崖兒身上有傷」

她的手在他尾椎部位鼓勵式地點壓了下,然後緩緩上移,「你是我的葯。」

情慾這種東西,一旦被勾起就很難澆滅,尤其是男人。蘇畫教出了個好徒弟,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悟性極高,大有青出於藍的勢頭。他沉身覓蓬門,找見歡樂的去處,正待入港,忽然頸間一道涼意划過,有什麼紛揚而下,染紅了煙羅帳。

咻咻的激射聲,隨著脈動高低起伏。他下意識拿手去捂,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捂不住了。

瞿然望她,她提劍而起,身軀玲瓏有致,臉上表情平靜。劍首一划,把他捂傷的右手也斬落下來,笑著問他:「疼么」

失血太多,又伴著割肉斷骨的痛,他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可是這樣的折磨遠沒有結束,她砍下他所有手足,把劍插進他的大腿,前後搖動,搖出了個巨大的口子。

「閣主,當初你們有沒有這樣虐殺我的父母告訴我,你現在害怕嗎」一面說,一面仔細盯著他的眼睛,嘖嘖驚嘆,「原來人的眼神可以這麼狠毒,你恨我,想殺我吧可惜你沒有手,連劍都握不了了。」

曾經絕世風流的波月閣主

,五官因驟變扭曲,他咬牙切齒:「岳崖兒,老子技不如人,居然上了你的套」

她冷冷一哼:「你好色,早該想到終有一天會栽在這上頭。你不是一直對我垂涎三尺嗎,臨死前完成你的夙願,也算對得起你了。不過說真的,你真叫我噁心,你的臉,你的嘴唇,你的手,還有」她拔出撞羽,對準他臍下三寸的地方,「這個東西。」

蘭戰的表情變得空前驚惶,男人死到臨頭了,最放不下的還是那贅物。

他越在乎,她便越要毀滅。拿劍首撥了撥,呲之以鼻,伴隨他的一聲慘叫,她媚聲笑起來:「這下糟了,閣主下輩子恐怕要做女人了。」

他奄奄一息,兩眼卻死不瞑目地懸望,她想起來,「閣主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牟尼神璧吧」她湊過去,雙瞳里星芒乍起,然後兩道光合二為一,在他上方炫耀式的凝聚旋轉。她換了個輕快的語氣,「你看,命運就是弄人,千方百計求而不得的東西,其實一直在你面前。」

臨死之前的可望不可即,才是最大的折磨。

蘭戰帶著遺憾死了,她默默看了會兒,心上的傷口,終於在這個冬夜結上一層薄薄的痂。

不緊不慢穿好衣服,她發出閣主號令,召來所有弟子。隨手一扔,將蘭戰的腦袋扔在了他們面前。

眾人呆若木雞,驟然的變故驚壞了他們。冷血美人垂眼睥睨,寒聲道:「波月閣今日起姓岳了。前任閣主斃命 ,新舊更替本是天道,沒什麼可奇怪的。如果在場的各位有誰不服,可以同我一戰,只要戰贏我,這閣主的寶座就是他的。」

可惜,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半步。

太長遠的事她不願意去想,骨子裡的野性和疏狂,促使她更喜歡直接的殺伐。她可以雪夜叩開江湖大盜的大門,也可以單刀趕赴邊疆刺殺將軍。

蘭戰說過,要把她鍛造成波月閣最好的殺人武器,她的多次出入江湖,一半是為別人消災,另一半是為蘭戰肅清前路。

當初一同追殺岳刃余夫婦的五大門派,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放棄,坊間關於岳家遺孤的傳聞也從來沒有平息過。讓崖兒手刃他們,像苗人養蠱那樣,把競爭者全部殺光,於她算是報仇,于波月閣,則避免不必要的擾攘。

蘭戰的算盤打得響亮,崖兒的身世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打算公之於眾。可是再服從的殺手也是人,只要她能聽能看,早晚還是會有所察覺的。

那天是滿月,她剛跑了趟參商的總舵,舵主兒子的腦袋還在她包袱里裝著。事辦完後路過夷水邊的酒館,略頓了足,決定拐進去喝兩杯。

這雲浮大陸上,其實並不只有人,有時錯身而過的,也可能是妖。不過人道和妖道謹守兩界的規則,混雜在一處,也不做深交。通常人是無法分辨皮囊後的原形的,但崖兒八歲起就具備那項異能,她看得出酒館的老闆是只鶴,跑堂的酒保是狸貓。

大多時候,妖比人更誠實。

酒館裡長年聘請說書人,不時從江湖恩怨,講到廟堂情仇。說書人的故事需要素材,所以但凡有名有姓的人物,其生死都能引出醒木拍案後的娓娓道來。

岳崖兒要了壺酒,點了盤牛肉,對有人抱怨血腥氣刺鼻充耳不聞。她是易了容出來的,不必動用美色惑人,永遠是兩根八字眉,兩撇小鬍子。

說書人可能是這江湖上感情最豐沛的一類人,說到雄壯處氣吞山河,談起兒女情長,也是纏綿悱惻當仁不讓。今天故事的主角,是十六年前的長淵少主。直到今日,說起岳少俠的夫人,仍是艷名遠播無人可及。萬戶侯府的嬌小姐,曾經引多少英雄豪傑競折腰,可惜她只對長淵少主一往情深,最後落得雙雙失蹤的下場。至於生死,當初參與其中的五大門派諱莫如深,雖然江湖上眾說紛紜,但更多人還是傾向於他們帶著神璧隱居世外了。

英雄末路,美人枯骨,這是善良的聽客不願意聽到的。說書人也在故事結尾留了白,因為牟尼神璧徹底消失,至少為他們夫婦尚在人間提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佐證。

可是崖兒聽見酒保嘲諷地嗤笑了一聲,她轉頭瞥他,卻只看見那豆眼朦朧的臉上,長久不變的一副苦相。

他經過她身邊,她伸腳勾絆,酒保踉蹌了下,納罕地看她,她牽唇一笑,「我想知道他們的下落。」

酒保沒有應她,偏頭打量春凳下凝集的那灘血,面無表情道:「客官,您的油壺好像漏油了。」

想從妖口中套話,其實不難。尤其開著酒肆茶寮的,四面八方的消息都在此處彙集,聽得太多了,心裡裝不下,只要有人打探,他們就願意講,反正他們不必遵守人道的那套規矩。

酒保的嘴砸得嘖嘖有聲:「岳刃余和柳絳年早死啦,死在長淵以北的那片雪域里。當時柳絳年懷著身孕即將臨盆,武林正道追殺他們,他們夫婦走投無路入了絕境。柳絳年死後岳刃余剖腹取子,那孩子後來和神璧一起下落不明,但岳氏夫婦確實留在雪域,被那些人草草埋葬了。」

崖兒捻著花生衣,含笑問他:「你怎麼知道這些內情是你親眼所見嗎」

酒保說是啊,「當初我就在長淵。可惜不能插手,遠遠看了會兒就離開了。」

「那牟尼神璧究竟是什麼」

酒保撓了撓頭皮,「據說是日月之精所化,兩璧相合,在琅嬛神兵譜上排名第三。當然最要緊的是它可以打開孤山的寶藏,這也是武林人士不惜大開殺戒的原因。」

岳崖兒提著人頭回到波月閣,她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人暗中監視,所以即便巨石壓喉,也得小心吞咽下去。

也許蘭戰並沒有想要隱瞞她,也或者他低估了六歲孩子的記憶力,她到現在都清楚記得,他為她取名時說過的那段話「我很敬重你父親,否則不會讓你認祖歸宗。要是隨便給你指個姓,你爹爹就算活過來也找不見你。」

她究竟是怎麼來到這世上的是她母親慘死,他父親親手接生了她。以前她不懂,覺得自己就是雪狼的孩子,現在想來真是可笑。狼怎麼能生出人來,必定是自己流落在雪域,狼媽媽收養了她。當初左右攝提闖上山崖殺了狼媽媽,她以為那時候的痛已經是極致了,可現在拼湊出身世,心上的傷口便無限擴大,在暗夜裡汩汩流出血來。

她不知道父母生前受了多大的罪,這些年她殺了那麼多人,從來沒有想過被殺是什麼滋味。如今得知自己父母的遭遇,曾經的刀槍迸鳴,都變成了罪罰。她找到自己的由來,然而真相那麼殘酷,必須有人為十六年前的殺戮負責。兩條人命,不能就這麼白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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